作者:余人
双方算是一拍即合,严如斗对方明智颇为看重,所以很多重要的事务都会找他来商量。
“请看!”严如斗拿起一个纸条递过来,显得很是慎重地说道。
幕僚方明智上前接过那一张纸片,然后退回座位上,却见是林晧然今天邀请丁以忠到府衙的消息,显得并不意外地抬头道:“丁以忠跟吴山有旧且有同乡情谊,昔日时任吏部左侍郎力荐丁以忠,这才让他担任广东按察使!现在他即将高升山东巡抚,虽然有着咱江西党的帮忙,但吴山亦是使了劲,所以丁以忠会支持林晧然!”
“先生认为丁以忠肯定会上书支持在濠镜建香山新城?”严如斗重新端起茶盏,显得字斟句酌地问道。
方明智很肯定地点头道:“林晧然若是提出这个请求的话,丁以忠肯定不会拒绝!毕竟在这个事情上,丁以忠选择模糊的态度,不仅会得罪了林晧然,甚至在京城的吴山亦会很不满。”
“吴山可不像是一个开海派!”严如斗握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进行判断地道。
方明智轻轻地摇头道:“吴山是不是开海派并不重要,关键是丁以忠若是不卖他的面子的话,这等若是白眼狼的行径。不过……丁以忠的性格向来沉稳,估计他会选择拖上一些时日,但必定是会上书公开支持在濠镜修建香山新城!”
这……
严如斗的眉头蹙起,已然是相信了方明智的判断,但却不是什么样的好消息。
从最实际的利益出发,一旦在濠镜建立香山新城,那么前往濠镜码头的船只会趋于合法化。他的巡海道衙门的权限就会降低,从珠江过来的船只将不会归属他巡海衙门或者南头水寨的管制和盘剥。
亦是如此,在林晧然最初提出将在濠镜建立香山新城的时候,他就明确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并且发动广东的官员上书反对林晧然的提案。
到了如今,关于修建香山新城的提案,已然成为他跟林晧然二人间的角力。胜负不仅关系到利益,更是荣誉之争,甚至决定着王钫卸任后将由谁短暂地主宰广东。
严如斗的性情虽然不乖张,但却是一个自傲的人。且不说他的资历和能力要远高于林晧然,广东很快就改弦易帜姓严了,哪里还能任林晧然为所欲为,却是认真地询问道:“先生,若是丁以忠上书支持的话,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增加我们这边的反对筹码!大人让雷参政和萧副按察使等人一起上书反对,声音却不弱于林晧然那一边!”方明智显得认真地提出建议道。
严如斗的眉头微蹙,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这个方法并不稳妥,本官这次是势在必胜,不容许出一丝差池!”
“那……我们只能从京城着手了!”方明智抬头望着严如斗,便是提出另一个方案道。
大明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地方,地方只有发表声音的权利,但真正的决断权却是一直在京城,是在内阁和皇上那里。
若是争得了内阁的支持,一个按察使和一个广州知府的声音,完全就是有等于无。
凭着严如斗这个严党中人的身份,想要争得严嵩或严世藩的支持,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一旦取得了这对父子的支持,不说严如斗跟林晧然的支持声音是旗鼓相当,纵使林晧然拉得再多人支持,那亦是无济于事。
严如斗听到这个建议后,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眼睛当即微微亮起,当即应了一声道:“善!”
却不是他麻木乐观,而是他恰恰有着通“天”的契机。
第753章 公关汪柏
随着两位大佬纷纷出手,广东官场虽然表面很平静,但底下已经是暗流涌动。
林晧然拥有着最风光的文魁出身,年纪轻轻就已经贵为正四品的广州知府,更是当朝礼部尚书的未来女婿。而严如斗身居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之职,是严党在广东的核心人物,预计会得到下一任两广总督的助力。
广东的官员无疑是极度纠结的,一个是将来入阁拜相的大人物,一个是接下来广东官场的新大佬。不管是哪一位,都是他们这些官员得罪不起的,但他们却不得不从中做出选择。
不得不说,更多的官员还是选择了当下,屈从于严如斗的淫威。一旦王钫真被调走,两广总督的位置极可能会落到严党之中,届时严如斗必然借势成为广东的新大佬。
只是这次严林之争,将会鹿死谁手,无疑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下旬,岭南的天气已然转暖,天空时常挂着一轮春日。广州城中很多宅子的后花园在艳阳的照耀下,呈现着一场争芳斗艳的美景。
汪柏身穿着正二品的常服,跟着很多掌印官不同,他这个布政使并没有太多的公务。每天呆得最多的地方并不是签押房,而是这个春色渐浓的后花院。
经过了这一场的官场沉浮,汪柏似乎成熟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更加的睿智。特别那双眼睛没有往日的锋芒,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正负手漫步在花园中,来到一棵挂满淡黄色花朵的荔枝树前停下,不由得想起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在官场失意之后,却难免会寄情于山水。像那陶渊明般,正是在被贬官之后,才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绝世诗句。
汪柏面对着这春光和荔枝花,并没有诗兴大发,有的仅是苦涩之色。
前朝的才名能够直接做官,但现在的才名却是“不务正业”的体现。哪怕那位才名满天下的竹君子亦是有很久没有诗词问世了,这肯定不是才学枯涸,而是他看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汪柏没有打算作诗,实质他跟大明很多官员般,并不擅于诗词。却是喜欢逛逛这个后花园,品上一壶好茶,又或者到外面走走。
只是今天,他的计划需要进行变更,因为有人前来拜访,而他却是不好不见。
“下官拜见藩台大人!”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随着管家进到这个凉亭中,然后规规矩矩地朝着汪柏见礼道。
林晧然上任前依例来拜访过汪柏,而那次离开之后,他心里决定不要再跟汪柏产生亲集。却不是他心虚,而是汪柏隐隐有着徐阶的影子,在这温和、亲切的外表下,却不知道藏着怎么样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全天下的官员都像虎妞那般,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这让他不用时时提防着谁,不用担心谁是笑面虎。
只是形势逼人强,他需要前来拜访汪柏,并尽量争取得到他的支持,甚至是跟着他结盟。
“林府台,请坐!”
汪柏并没有摆高姿态,很是温和地抬手指着旁边的石凳道。
“谢过藩台大人!”
林晧然这次是抱着目的而来,自是恭恭敬敬地还礼道。
“林府台,你喜欢饮些什么茶!”
汪柏看着桌面的茶具,微笑着询问道。
虽然二人相差六级,但若说汪柏能骑到林晧然的脖子,事实却并非如此。
若是汪柏还负责着采购龙涎香的皇差,他的前程可能会有极大的变化,谁亦说不准嘉靖会不会突然间心血来潮,将汪柏召回京城担任六部尚书。
只是汪柏现在已经失了圣恩,别说回京担任六部尚书,哪怕这个布政使都是不稳当。若不是圣上念着旧情,且正二品的官员确实没啥更差的安排,不然汪柏恐怕就要挪开位置了。
反观林晧然,虽然仅是正四品的广州知府,但却有着翰林出身,又是一个深得圣恩之人,更是开海派的急先锋,未来的仕途一片光明。
二人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实质并不存在真正的高低之分,只能是以平辈论处。
林晧然自是不会造次,微笑地对着汪柏说道:“下官对茶道不熟,还请藩台大人不吝赐教!”
“呵呵……我要招待贵客,去将我珍藏的乌龙茶拿来!”汪柏发出一阵轻笑,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突然又是补充道:“你将这些茶具撤去,换上子兴送来的茶具!”
林晧然表面显得很平静,脸上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目光落到这套紫砂壶茶具上面,然后又望向了他处。
在官场之中,很多东西不能去听,而是得用心去揣摩。
以前他是雷州知府倒不用理会这些,但现在已是到了广州城,那就要懂得去揣摩上官的心思,就像严嵩极善于揣摩嘉靖心思一般。
“是!”管家恭敬地回礼,然后将石桌上的茶具撤去并离开。
“林府台此次拜访,不知所为何事呢?”汪柏扭过头望向林晧然,显得明知故问地询问道。
林晧然无法从这外表温和的汪柏看出是否怀着敌意,但还是开口见山地说道:“下官是为大明开海之事而来,为着广东经济之繁荣而来!”
“呵呵!本布政使已经是有职无权,这么大之事,怕是帮不得林府台了!”却不知是推脱,还是故意用话揶揄林晧然,汪柏显得自贬地说道。
林晧然拿捏不准他是什么心态,是否是在揶揄自己,但还是认真地询问道:“藩台大人,不知道你是如何看侍开海的呢?”
“这开海有开海的好,禁海亦有禁海的妙,老夫对这事亦不好妄下断言!”汪柏耍滑地回答道。
尽管林晧然一再试探,但却试探不到任何东西,汪柏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只是林晧然将汪柏视为一个死缠的客户,采用烂熟于胸的死缠烂打狡黠地笑道:“藩台大人,如此说来,您亦是认为开海有益处?”
汪柏闻言却是一愣,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片刻,突然间哑然失笑。单从“竹君子”和“林雷公”的称谓就足见这人的刚直,但如今接触下来,却明显有着无赖的一面。
“这个自然!若非如此,雷州城为何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就如此繁荣!”汪柏明显对林晧然有了新一层的认识,显得认真地回答道。
最初他还打算“报复”一下这个人,适当地将人拒之于千里,毕竟是这人将自己从广东大佬推下这泥泽之中。但现在似乎是没有必要了,因为根本没有效果。
当然,他没有已经没有记恨林晧然,但却不代表这次会帮林晧然,毕竟这个后果是得罪严如斗,甚至是即将上台的严党。
第754章 扑朔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及汪柏的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尽管知道想要争取到汪柏的支持还很难,但汪柏显然没有真的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这无疑让双方有了达成合作的可能性。
虽然汪柏这人极有城府,但若真能跟他达成联盟,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汪柏在广东是品阶最高的官员,比王钫还要高上两级,这无疑是他的一种资本。而他很难再进一步,本身已经失去自成一系的资本,亦有些寻找联盟者的需求。
一念至此,林晧然很是认真地说道:“藩台大人,雷州城可以因开海而崛起,下官以为香山城亦可以如此!”
这并不是一句虚言,如果香山按着他的规划进行布局的话,香山新城必然享受到濠镜港口发展红利,从而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雷州城,甚至比雷州城还要繁华和富庶。
“倭寇之患,乃我大明之患也!香山位于珠江口,倭寇一旦来犯,香山百姓必会首当其冲,且深受其害!”汪柏却是轻轻地摇头,显然是认可严如斗的部分观点,似乎不主张将香山县建在临海之所。
林晧然并没有选用说服丁以忠的方式来说服汪柏,而是正色地争辩道:“藩台大人,濠镜之势已经不可逆转,其出入货物价值百万之巨,势必惹得倭寇觊觎。若真是为了香山百姓,这香山新城更应该尽快进行修建,不然香山百姓便无城可依,香山千户所更无城可守!”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严大人之所以反对下官修建香山新城,却不是为了香山百姓的安危!其中的缘由,藩台大人曾经贵为广东巡海副使,自是知道严大人此举所意为何!”
汪柏重新审视着林晧然,发现这人除了有些无赖外,口才和思路都很是清晰。特别关于严如斗反对香山新城的真实动因分析得很透彻,这看似一个爱民好官员的举动,但汪柏却深知严如斗图的仅是私利,是想继续名正言顺地盘剥过往的商船。
只是认可是一回事,但汪柏并不会选择支持,却是继续挑刺道:“虽然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广东的水师实力严重不足是实情,本官怕香山新城会如同纸糊一般!此举劳民伤财不说,反而给香山百姓和军士带来劫难。”
林晧然索性放开顾虑,侃侃而谈道:“下官刚刚到任雷州知府之时,面对着恶名昭著的三色帮亦感到畏惧,担心雷州城抵挡不住这帮穷凶极恶的海盗。只是当本官下定决心去做时,尽着最大的力度去奖赏有功之士,雷州卫等军士尽诛三色帮,收复匪众逾千人,现在雷州府的沿海线已经是整个广东最安宁的地方!并不是我大明的将士不行,实质是我们有些高官过于贪图安稳,甚至不希望将士立功而累及财政。若是我们能对香山军士厚待,对有功之士重赏,倭患实则不足虑矣。”
不得不说,这是大明重文轻武所留下的顽疾。拥有真正决策权的文官要的仅是一方太平,哪怕屡屡被侵犯都只会推卸于将士无能,却从来不想着冒险去解决问题。
得过且过,这便成为很多官员的心态。只要江山还是大明的,只要他们的日子还是逍遥,往往就不会顾及百姓的生死,美曰是为大局着想。
广东这边同样是如此,像严如斗这位广东最高的海防长官盯的更多的是珠江口过往的商船,而不是屡屡出现在潮州一带的倭寇,对他们占领南澳岛更是不闻不问。
林晧然如今却直指痼疾,且提出可以解决的办法,想必会戳到很多人的痛点。
“林府台,此话……欠妥了!”汪柏善意地提醒道,这话观点注定不会被文官阶层所认同,甚至直接将林晧然视为“异端”。
林晧然听到汪柏的提醒反倒松了一口气,便是大打感情牌道:“多谢藩台大人赐教,只是下官身为广州知府,有责任为百姓做些实事!藩台大人当初力推大明通过濠镜跟藩夷互市,那自是应当支持下官,修建香山新城以加强濠镜的防守力量。”
汪柏的心里微微萌动,这濠镜确实是他当初力推跟藩夷互市之地,且留下着不光彩的东西。一旦濠镜真变成一块繁华之所,而他又是力主修建香山新城的重要官员,史书没准会将他列为有功之臣。
正是这时,管家领着婢女送来了茶水,将二人的谈话亦是打断了。
“呵呵……请尝尝老夫这乌龙茶!”汪柏并没有选择表态,而是借机转移了话题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可惜,却是注意着这套白瓷茶杯,然后亦有所感地抬头望了汪柏一眼。
汪柏亲自泡茶,还一边有着得意地说道:“这茶是我族弟汪义送来的,说是有钱都买不着,老夫喝了两遍,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好茶亦得好器来配,却不知这套茶具可是景德镇所产?”林晧然拿起那薄如羽翼的茶杯赏玩,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站在旁边的管家诧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汪柏却是神色自若地说道:“林府台果真是好眼力,我们景德镇的瓷器却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呢!”
“却不知藩台大人的族弟汪义可在广州城,下官对这种瓷器颇为喜爱,得请他代劳弄来几套,价格定然不会亏待于他!”林晧然捧起那个白瓷茶杯,显得颇为喜欢地说道。
只要有些饮茶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时代是以紫砂壶为尊,但汪柏却偏偏提及了景德镇的茶具和汪义,明显是另有所指。
“汪义在不在广州城?”汪柏却是朝着管家询问道。
管家恭敬地回答道:“禀告老爷,汪义前阵子去了雷州,如今算着时日,他过些天就应该会回来广州城!”
林晧然显得热切,当即接话道:“如此的话,待到汪义回来,还请他到府衙一趟!”
“好!”汪柏认真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
喝了一壶茶,林晧然借故离开,而汪柏只送到花园门口,倒是不热不冷的样子。
布政使司衙门和广州府衙紧挨着,却是连轿子都不用坐,林晧然从门口走出来便直接朝着府衙大门而去。
跟着上次找丁以忠不同,这次却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不过结果算不得太差,通过这陶瓷茶具,二人已然有着合作的可能性。
至于能不能说动汪柏上书支持,这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起始要给予能满足汪柏胃口的利益。
当林晧然返回广州府衙的时候,一个挑着担子在路边休息的农夫突然站起来,很快就消失在惠爱大街跟承宣大街的拐角处。
第755章 无门
广东巡按御史徐楫被调离的消息传来,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到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广东官场揪起了一丝涟漪。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一个风吹草动地令人惊若寒蝉,何况还是广东巡按御史去留,自然被官场中人进行解读。
徐楫是徐党在广东的核心人员,去年跟王钫共同上书朝廷特设广安县,是一位拥有着极高话语权的官员。如今他身居着监察百官的御史之位,权柄自然是鲜有人与之比肩。
但偏偏在这个非常时期,徐党却突然损失了这么一员大将,令人不由得想起广东官场将会“徐下严上”的传闻。
一旦两广总督王钫调离,按着现在朝堂严徐相争的局势,继任者必然是严党中人。
亦是如此,在巡按御史徐楫被调走的消息传来后,前往南头城拜访严如斗的官员渐长,胜利的天秤似乎是要倾向于严如斗。
广州的二月雨量渐多,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洒在古朴的青砖街道上,将街道慢慢地打湿。
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南门进城,沿着承宣大街而行,接着拐入惠爱大街,在广州府衙门前停下。
马车刚刚停稳,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便利落地从车上跳下,然后急匆匆地朝着里面跑进去。
“小姐,伞!”
一个瘦小的丫头拿着一把油纸伞,在后面急匆匆地喊道。
只是她才跟着小心地下马车,前面的小姐已经穿过前面的雨幕,匆匆地跑进了府衙里面。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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