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裁决?
张县丞却是想要哭,这还如何进行裁决?难道说这位即将上任的府尊大人要洗劫刁公子,然后将他送到县牢,但县牢装得下这尊大佛吗?
“林大人,这是小侄跟您开的一个玩笑!我撤诉!我撤诉!”刁公子出身于官宦之家,亦是练就了随机应变的能力,当即陪着笑地拱手道。
尽管他的年纪还要大于林晧然,但却很顺口地以“小侄”自称,足见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
在说话的时候,他还对张县丞使了一个眼色,并做了一个手势。
张县丞心领神会,避免着刁公子冷场的尴尬,当即寒着脸训斥道:“刁公子,你这个玩笑开大了!你可以撤掉诉讼,但这诬告林大人之罪却是推脱不掉了!”
说着,跟着刁公子交流了一下眼神,又讨好地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府台大人,这诬告之罪,您看该如何惩罚呢?”
这二人在一唱一和间,便将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林晧然顺坡下驴,同时惩罚的鞭子亦是交到他的手中了。当然,前提是不能真将刁庆生往死里整,否则张县丞亦没那胆子进行判决。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在前往广州城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了“低调”的基调。
毕竟广州城跟雷州城的情况不同,广州府衙上面还有三司和察院,甚至还有一位两广总督。却不允许他在广州城只手遮天,需要那种张弛有度的手段去调协各方关系,不然极可能会成为各方攻击的耙子。
现如今,刁庆生栽在他的手上,注定会有很多官员盯着这件事,并可能由此事来权衡于他的性情:是眼睛容不得半粒沙子,还是做人做事懂得给人留一线。
林晧然在权衡之后,便是选择了后者,淡淡地说道:“张县丞,现在是你坐堂审案,量刑皆由你依法而定,你问本官做啥?”
“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张县丞连连道歉,同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现在裁决完毕,上交到府衙,然后经由按察司上呈刑部,这个案件便定性了。
张县丞的腰杆第一次挺起,对着刁公子大义凛然地宣判道:“刁公子,你犯下诬告之罪,是否认罪?”
“我认罪!”刁公子深知当下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起码现在还不可能,必然给这位林雷公出一口气,更要给林雷公一些脸面。
“念及你是初犯,且认罪态度良好!本县丞宣判,杖三十,徒期半年!”张县丞威严地说着,最后心虚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这看似不算轻的罪刑,但刁公子的诬告之罪需要反坐的。一旦深究起来的话,虽然白昼抢夺罪的处罚会轻一些,但亦得要流放。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这无疑是饶过了这位刁公子,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堂下的百姓倒是觉得可以接受,毕竟将这四大恶少收监半年,这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大好事了。至于黄米,心里更是安定,不仅洗刷了冤屈,恶少更是受到了惩处。
“来人,给刁公子杖三十,然后将其进行收监!”
张县丞看着林晧然没有提出异议,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这次既没有得罪新知府,又成功地保住了刁公子,想必刁同知会念及他的功劳。
刁庆生轻叹一声,亦知道算是逃过一劫,但想着要坐半年徒期,心里却难以高兴起来。
本以为告一段落,但虎妞无疑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指着刁庆生脆声地提醒道:“等等!他强掳那个婶婶的事呢?这件事不能这样就算了呀!”
按着原先的剧本,事情就这样默契地蒙混过去,毕竟这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时代。却是没有想到,在众人选择装醉的时候,却跳出了一个清醒的小丫头。
张县丞和刁公子听到这话,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的话,那刁公子就罪大了。这强掳妇人的行径,加上他先前的种种作为,进行流放都算是轻的。
林晧然扭头望着自家这个野丫头,发现真不怪带这个野丫头出来,当真是眼睛容不得半泣沙子。
“哎呀!我的头!”
张县丞灵机一动,突然夸张地大叫一声,然后便捂着头栽倒在地,翻了一个白眼竟然“昏”了过去。
如此拙劣的演技,别说是林晧然了,哪怕是堂下的百姓都蒙骗不了。只是又不得不承认,对于张县丞而言,这无疑是化解僵局的最好办法。
却是这时,一个捕快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慌张。
林晧然看着这个神色慌张的捕快,心里隐隐间有些不安,便是沉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捕快脸色犯难,一个衙役当即骂道:“赵六,有屁快放,这位是新任的府尊大人!”
听到是府尊大人,赵六先是愣了一下,这不是刚才押回来的犯人,但还是老实地拱手道:“启禀府尊大人,三巷那边发生了命案,黄米的娘子……!”
“刁庆生,你又做了什么?”
林晧然猛地回味过来,方才他们一行人一起被押来衙门,在巷口却突然将黄米的娘子又放了回来,顿时闻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心里蹭起一团火气,对着刁庆生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第722章 愤怒
刁庆生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骇,眼睛明显透露着心虚。
搞什么啊?
张县丞耸着耳朵,听到竟然还有这一出,心中亦是大为恼火。眼看着事情已经平息下来,却是连生波折,特别刁庆生这把火,分明就是要玩死他自己才甘心。
“娘子!”
黄米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衙门外面拔腿跑了出去。
虎妞的动作亦是不慢,转身急匆匆地跟着黄米跑了出去,仿佛是她家宅子着火般,而阿丽、饭缸自然又是紧随其后。
林晧然从刁庆生的心虚中猜到了结果,扭头望向躺在地上装昏的张县丞。正好看到张县丞一只眼睛鬼鬼祟祟地睁开,心里头的怒火当即蹭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恶化,甚至超出了他所能够妥协的底限,毕竟他不是那种为了利益而出卖良心的官员。
天空晴朗,下午的阳光显得懒洋洋的,正洒落在街道的青砖上。
县衙离粥铺并不算远,大家陆续赶到那里,巷子口已经围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一些刚过来的百姓亦是在打听着消息。
林晧然阴沉着脸,带着铁柱走进巷子,任谁都能看出此刻他很是生气。还没有走到粥铺前,便从那些夸夸其谈的百姓口中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跟他猜测的一样,刁庆生果然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却说黄米的妻子张氏回到粥铺后,收拾包袱准备锁门到县衙查看形势。却是不料,刁庆生的贼心不死,竟然派人再度前来强掳张氏。
恰是这时,黄米的小舅子携老母正好从乡下过来探亲,看到两名歹人企图强掳姐姐,拿着扁担就朝其中一个歹人的背部狠狠地砸了下去。
歹人挨了一扁担,亦是露出了凶性,当即掏出尖刀刺进黄米的小舅子张三的腹部,当时鲜血直溅而出。
张氏看到弟弟受伤,拿着藏身上的剪刀朝着那歹人的背部扎了下去,结果歹人吃疼之后,转身又给张氏捅了一刀。
好在邻居听到这院子的动静后,一起赶过来相救。
虽然那个行凶的歹人逃走,但另一个帮凶却当场被擒获。只是对这对姐弟进行救治的时候,张三失血过多而亡,张氏如今还处于抢救之中。
“呜……作孽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院中的地上,对着张三的尸体大声地哭喊着,甚是惹人同情。
林晧然走进院子中,看到那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歹人,接着来到老妇人身旁看着那具尸体。张三是二十岁出头的壮实汉子,相貌显得憨厚,但眼睛已然永远地闭上了。
在那地面上,落下一大滩鲜血,鲜血已是渐渐凝结。在这个诺大的院落中,可以看到多次经由打斗所留下的痕迹。
林晧然又望向了张三的尸体,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胸中隐隐有着一股正义之火在燃烧。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比虎妞更好。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懂得趋利避害,懂得权衡利益得失,但却突然发现他其实跟虎妞有着一样的东西。
饭缸正守在那房门口,估计虎妞带着阿丽在里面,却不知里面的张氏能不能抢救过来。
“林大人,请为草民作主!”
黄米从房间走出来,看到林晧然当即上前跪下,朝着那硬实的砖头用力地叩下去哀求道。心里似乎憋着极大的冤屈,两行眼泪不断地滴落在了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请大人为我儿作主,我儿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
老妇人得知这位竟然是大人,亦是跟着叩头道。
林晧然轻叹一声,对这个老实本分的商户和老妇人无疑是同情的,但却不能轻易表态,上前扶起老妇人道:“老人家,你先起来吧!”
却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广州府衙的一些属官闻讯而来。
毕竟林晧然这位新知府出现在广州城,他们这些府衙的属官,自然要赶过来拜见这位新的大佬,同时敲定下个月上任日期。
一共来了足足四位官员,一位正七品推官和两位正六品通判,而正五品广州府衙同知刁来西毅然在列。
“让开!让开!”
十几个衙差对围观百姓进行了驱逐,很多百姓亦是打听到,原来那个书生竟然就是新任知府,自然免不得又是一阵惊讶。
“下官广州府同知刁来西拜见府尊大人!”
刁来西领着大伙,老老实实地给林晧然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诸位同僚,起来吧!”
林晧然摆着官员威严的模样,对着这四位属官淡淡地说道。
“谢府尊大人!”
广州府同知刁来西等人又是谢礼,这才坐地上起来。
刁来西跟着林晧然有着一面之缘,在站起来之时,他的眼睛复杂地望着林晧然。曾经二人还同为正五品官员,但如今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并且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林晧然迎着刁来西的目光,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刁同知,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晓了吧?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启禀府尊大人,下官会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而且必定会让大人感到满意!”刁同知迎着林晧然的目光,目光透露着真诚地拱手道。
在听到张县丞的汇报后,他亦是急匆匆而来,拜见这位新知府自然不是目的。他决定付出最大的代价,以换取林晧然能够不插手这事。
“你不应该让本官感到满意?你应该让这位丧子的老妇人感到满意,让这位娘子正命垂一线的黄米感到满意!”林晧然指着老妇人,又指着坚持跪着的黄米说道。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满意!”刁来西的眼睛微亮,然后又是压着声音道:“谢府尊大人体恤,以后下官定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林晧然听到这一番话,却是苦笑不得地望着这个刁同知。
在来广州城之前,他确定是打算低调为官,不给广州城的大佬们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特别是他这个年纪,更应该懂得韬光养晦。
只是面对着这座乌烟瘴气的广州城,面对着这个腐朽不堪的官场,一个人命大案,这位同知大人竟然还想要包庇于他的儿子。
当然,刁来西实质亦是包庇他自己,毕竟明朝官场不会容忍一位杀人犯的父亲继续担任重职。
林晧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更不是什么大坏蛋,在刁来西惊疑的目光中,他显得苦涩的嘴巴微微地张开,却说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本官今日就到城东驿站!”
第723章 上任
正月二十三日,一个不平常的日子。
广州府衙一众官员和南海、番禺两县官员早早就恭候在正东门,显得焦急地朝着官道张望,相熟的官员自是免不得聊上几句。
“安静!”
刁来西的脸色很是阴沉,听到身后官员的交谈声,当即回头厉声训斥道。
刁来西作为府衙正五品的同知,更是去年底原知府去职后,权知府事。在官场上,跟巡按御史徐楫走得极近,一度是广州新知府的最热门人选。
不过,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式,新任知府由雷州知府林晧然担任。林晧然不论自身的实力,还有在广东的声望,甚至是朝中的北山,都能稳稳地压住这一个曾经极为嚣张的刁同知。
“怕是有人不能安静了吧!”
番禺知县欧阳刚是进士出身,为官刚正,对同知刁来西向来不感冒,领着番禺县衙的属官站于后面,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众官员听到欧阳刚如此顶撞,却是反应不一。有官员怒目敌视欧阳刚,有官员却是一笑了之,亦有官员朝欧阳刚竖起大拇指以示支持。
刁来西询声望去,额头的青筋顿时冒起,但还是强忍着发作的冲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确实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本以为那人如何都会卖他一点面子,而他亦有能力跟着那人抗衡,但那人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似乎真要跟他们徐党开战。
旭日东升,金灿灿的朝阳将官道铺上了金箔般,一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踏着晨光而来。
八抬大轿、旗牌、仪仗,打着“丁巳科广东乡试解元”、“戊午科会试会元”、“戊午科殿试状元!”、“六元及第”、“大明文魁”、“广东市舶司提举”、“广州知府”等旗牌。
很多知府打着“XX科乡试第几名”、“XX科进士第几名”,这已经令到诸多士子和百姓羡慕和膜拜,曾几何时有这么壮观的排场。
那一个“大明文魁”旗牌,整个大明独此一面,此后的数十年恐怕亦不可能会出现,这是属于林文魁林晧然的最光彩称谓,就仿若就初升的朝阳般璀璨夺目。
“来了!”
当看到这支仪伏队出现,这一大帮久候的官员当即变得庄重而恭敬。
大明有史以来的六元郎,被圣上亲赐的文魁君,负责回广东开海取得了卓著的成绩。即便他们在广州城这里,亦是不断听到林晧然的种种功绩,被雷州百姓冠予“林雷公”的称谓,甚至传言雷州百姓已经开始动土建庙。
如此显赫出身和政绩卓著的新知府,无疑是一条强龙。
新知府兼任着广东市舶司提举,同时又是广东采购龙涎香的负责人,还有他在京城的大靠山,都足可以在广东官场占据着一席之地。
却不知是“猛龙过江”,还是“龙游浅滩遭虾戏”。但不管如何,这广东的官场恐怕不再宁静,甚至还会重新洗牌。
在城门进行了三接三迎的仪式,众官员簇拥着新知府的轿子从东城门进入广州城,轿子“由东往西”代表着“紫气东来”之意。
大明有定制:一至四品绯袍,五至七品青袍,八、九品绿袍。其中正四品又是一个大门槛,只要正四品的官员不犯大错误,断然没有被贬到偏远之地的可能性。
林晧然身穿着绯袍端坐在轿中,头戴着双翅乌纱帽,身穿着云雁补子的官服,腰间竖着素金腰带,宛如一个新郎官般。
在众人的簇拥、鞭炮和锣鼓声中,他却显得很是平静。轿帘高高揪起,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如同老僧入定般。
跟着当初上任雷州知府般,他先到了属于广州府的城隍庙进行祭拜仪式。
城隍庙就坐落在惠福大街,旁边还有一个关帝庙,是广州城内的一处繁华之所。平时城隍庙门口会聚集一大帮商贩在这里摆摊售货,但今日却只能成为围观群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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