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黄捕头早已经这被雷长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时看到雷长江如此表态,又看到老汉的“惺惺作态”,当即指着那帮挡道的百姓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很多人都成了佃户,一旦今年真发生洪灾,你们就等着卖儿卖女吧!”
黄捕头这番话任何是刺到了某个痛点,人群当即便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事情确实是如此,他们已经沦为了佃户。只是他们更不幸的是,普通人家还有变卖田产的求生机会,而他们却只能指望着田地的作物收成。
还是先前那个混混的声音,却是突然高喊地怂恿道:“前年还不是洪水,结果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千万不要听他危言耸听,这堰口堵上,我们就真的要等死了。”
“不能让堰口堵上!”
“不能重修南流江!”
“大家一起上,不能让这狗官断我等的活路!”
……
却是这时,先是几个混混响应,然后堵在前面的百姓亦是高举拳头喊着口号。黑乎乎的人群朝着雷长江及衙役涌了过来,火药桶似乎是一触即发。
“保护好大人!”
黄捕头看到场面开始失控,顿时有着心慌了。
却不是担心这些暴动的普通百姓,而是那些夹杂其中的地痞流氓,甚至还有经过伪装的廉州卫。凭着他带着的二十多号衙差,根本压不住对方。
若是放在以前,廉州卫的人肯定来帮忙了。只是这一次,廉州卫简直就是幕后的始作甬者,又怎么可能会来帮忙呢?
“哈哈……”
身穿着绫罗绸缎的罗半城的身材高大,正带着枷锁从容地站在旁边,得意地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雷长江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既是愤怒又是憎恨,这时听到刺耳的笑声,便是扭头望向罗半城怒道:“你笑什么?”
“我早就说过!廉州府的水深得很,你若是敢动我的话,最后肯定会被水淹死!”苏半城完全没有阶下囚的模样,满脸骄傲地睥向雷长江道。
黄捕头捂着额头跑过来,满脸焦急地道:“大人,你快快离开这里!他们里面有好些练家子,我跟弟兄快抵挡不住了!”
说话间,一个捕快被打得落在他们面前,嘴里已经大口地咳血。
“雷知府,这法可不责众!若是想要活命的话,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这里,不然会闹大笑话哦!”罗半城的脸色显得更得意,半是恫吓半是威胁地说道。
“大人,快走!”黄捕头跟着罗半城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满脸着急地劝道。
雷长江却是陷入于挣扎之中,一旦这些“乱民”趁机将他除掉,朝廷方面恐怕会低调处理,断然不会将罪责落到罗半城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现如今,他应该是选择逃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他若是真逃的话,那无疑算是一种懦弱,下次再想推行什么大政策,今天这种场面会变本加厉地出现,他这个知府真会毫无威信可言。
却是这时,却见西城门有了动静,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这支队伍竟然摆着仪仗队,官轿打着褐伞,除却“雷州知府”、“广东市舶市提举”,还有着显眼的“大明文魁”、“奉旨采购龙涎香”。
赵勇领着十余名手下,打马走在前面,远远遇到了这帮混乱的人群,当即拍马上前。
只是正领着廉州卫看着热闹的陈百户迎了上来,显得热情地打招呼道:“赵同知,好久不见!”
啪!
赵勇扬起马鞭,便是重重地抽在陈百户的身上,那马鞭当即将陈百户的脖颈抽出了一道血痕,摸到脖子上血迹的陈百户显得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方。
他的军职低于赵勇不假,但他隶属于廉州卫,又是罗指挥使的亲信。哪怕就算是要教训,亦轮不到这雷州卫新任的同知,且是毫无缘由就是一鞭。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挡我的路?”赵勇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陈百户看着手掌上的血迹,当即眯起眼睛威胁着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军职是低于对方,但在廉州城这里,他甚至都有信心能将对方给弄死掉。
而在他说话间,他身后的二十多号雷州卫当即脸露恶意,似乎就等陈百户一声令下。
“什么地方?”赵勇皮笑肉不笑,冷冷地望着他道:“林提举奉命采购龙涎香到此,你一个小小百户竟敢拦路阻行,信不信本同知现在就一刀斩了你?”
啊!
听到这番话,那些原本想要为陈百户出头的旗军当即就萎了。事涉皇差,他们哪敢阻拦,就算被赵勇砍了脑袋亦是白死。
陈百户竟然是愣了一下,望着那支由远而近的仪仗队,亦是咽了咽吐沫。
若说在整个粤西,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兵备道韩石生,而是那位杀人无数的林阎王。现如今,奉旨采购龙涎香,更是让他的地位达到了顶峰。
“末将参加提举大人!”陈百户对着来到眼前的仪仗队规规矩矩地行礼,并将头老实地低下。
依仗队直接不会停留,朝着那混乱的人群而去。
赵勇先一步到达,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声道:“汝等听清楚了!林提举奉命采购龙涎香到此,谁敢拦路阻行,格杀勿论!”
先是看到一帮身披铠甲的将士,又看到打着褐伞的仪仗队,令到很多人都选择了住手。
“参加大人提举!”
当身穿着四品官袍的林晧然从轿子走下来,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地痞流氓,或者是那些衙差捕快,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不得不说,林雷公之名早已经响彻整个粤西了。除了令人津津乐道的为民翻案,更有些除掉海盗的功绩,让他们对这位文魁出身的林雷公感到折服。
“参见林大人!”雷长江听到林晧然来到,心里很是欣喜,但又有些惭愧。若不是林晧然赶到,恐怕他真的要逃了,成为沦为整个廉州府的笑话。
林晧然打量着雷长江,心里亦是很无奈。却不知该骂廉州府这潭水太深,还是该指责雷长江的不作为,到如今都无法掌控住廉州府的局面。
却是这时,一个老汉突然扑通跪在地上,痛哭着说道:“请林雷公为我等作主!我等知晓修南流江利于百世,但祸于当代,这南流江不能修,请大人明察!”
“祸于当代,这话却从何说起?”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扭头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的老汉道。
老汉亦是有几分胆气,很是从容地望着林晧然道:“一则,一旦水源被截,我等会无水灌溉,田产将会颗粒无收!”
“本府明白!”林晧然缓缓地点头,知晓这是一个难点,亦是这次冲突的最大矛盾点。
老汉发现林晧然很是温和,便又是认真地说道:“二则是徭役。南流江已经淤塞多年,这必将会是一项大工程,一旦朝廷同意疏浚,我们将会有服不完的徭役了。”
当真不能说百姓愚蠢,实质他们是精明得很。
很多人都自豪于北京世界第一名城的地位,但却不知道这项伟大成就的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的血和汗。
当年为了修建北京城,从永乐四年开始动工,直到永乐二十二年朱棣死掉都没有完工,全国每年都要征徭役百万之众。
朱高炽在迁往新都北京的路上,《明仁宗实录》有着这么一段记载:随时可见辗转于沟壑的流民,百姓拿着箩筐在野地里挖野菜,我下马问他们用途的时候,皆跪对曰:“岁荒以为食”;我顺便走进了这些人的家中,发现无论男女皆“衣百结而不掩体”,就连家中的灶台也早已倒塌。
现如今南流江要进行疏浚,他们想到的却是徭役,那个付出辛勤却得到任何劳务报酬的义务劳动,甚至是死了亦没能得到一口棺材。
林晧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却并没有考虑到第二点,心里亦是轻轻一叹,扭头望着雷长江问道:“雷大人,你觉得应当如何?”
雷长江的眼花闪过,却是突然上前,下一个动作谁都想不到的。
却见他一撩官袍的下摆,竟然朝着眼前的百姓跪了下去。
这一幕,当即就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向来都是他们给官员下跪的,但如今的知府大人竟然给他们这些贱民下跪了,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大人,你怎么了!”一个书吏以为雷长江是摔倒所致,上前就要将他扶起来。
雷长江的手往后一挥,阻止那个书吏的掺扶动作。
他双手将乌纱帽摘下,郑重地捧在胸前,仰起头情真意切地望着百姓道:“疏浚南流江一事,是本官考虑不全,在此向诸位谢罪了!”
说着,雷长江竟然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不可!”
老汉都是朴实的百姓,今天之所以这么一闹,一来是受到怂恿,二来则是为了活着。现在看着府尊大人给他们下跪,还主动叩头认错,当即就让很多人的眼睛都湿了。
在他们的心里面,不求像林雷公这种好官,只求有一个能够主持公道的知府即可。但是如今,这位知府却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但气氛很快却被破坏了,雷长江的话锋突然一转道:“只是疏浚南流江,这为合浦百姓永绝于水患,是一件惠及子孙的大好事,这事还必须得去做!”
这……
有人听着雷长江如此固执,若不是林雷公在这里,当真是想将他直接弄死算了。原本感人的场面,亦是变得不那么感人了。
林晧然轻轻摇了摇头,雷长江无疑是想要为民做事,但显得是“魄力有余、智慧不足”。
“大家别被他骗了!他跟其他狗官没两样,还是想要断大家的活路!”先前那个混混的声音又是传出,躲在人群大声地道。
林晧然的脸色一正,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向道:“谁在说话,站出来!”
“是他!”不得不说,林晧然的威望确实是要高于雷长江。
没多会,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被揪了出来,却是城中有名的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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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4章 办法
这个贼眉鼠眼的混混亦是心虚,他在南流江既没有田产,也不是什么佃农,甚至都不是合浦县人。这时被大伙从人群中推出来,迎着林晧然尖锐的目光,整个人当即便是萎了。
在他害怕地低着头的时候,林晧然却是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断谁活路了?若不是想要给大家一条活路,雷大人就不会跪在这里,更不会主动跟大伙认错,他说是要为大家找条活路!”
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雷长江,很多村民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这位雷知府无疑是一位好官,亦是真心为着他们做些实情的官员,不然哪里会提出疏浚南流江。只是他们实在太脆弱了,根本看不到未来,只能是着眼于当下。
他们知晓雷知府没有做错,这南流江确实权疏浚,不然迟早要发生水灾。只是他们亦是无奈,因为他们只是卑微地活着,根本经不经这种折腾。
名为胡三的老汉显然更迷信于这位文魁出身的林雷公,当即朝着林晧然跪地痛哭着道:“林雷公,我等亦不是不通情理的刁民,但我们亦是情非得已,还请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请给我们一条活路!”一帮村民跟着下跪,将希望寄托于林晧然。
林晧然望着这帮朴实的村民,顿时感到到责任的沉重,发现建朝二百年的大明朝确实是积弊不浅。本以为雷州府就够闹心的,却没想到廉州府还要严重。
雷长江似乎亦是明白到了村民的无奈,但却是束手无策,这时同样将希望寄托于林晧然,渴望且真挚地望着他道:“大人,可有两全之法!”
林晧然先将雷长江从地上扶了起来,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对着村民真挚地说道:“这事我还得跟雷大人从长计议!不过本官跟雷知府在此承诺,绝对不会损了大伙的利益,更不可能断掉大伙的活路!”
“别听信他的鬼话,这官场向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那个贼眉鼠眼的混混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大声地进行指责道。
啪!
话刚落,一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愤怒地指责道:“你不过就是个外乡人,平日跟着罗二混吃混喝,你丫的这么积极叫反调,这事是不是罗二指使你的?”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却有着不同的效果。
林晧然作为长林村人,跟着廉州城这边很近,这无疑是属于“自己人”,所以很多村民都更愿意相信这位“同乡”。
另外,林晧然是文魁出身,被很多人视为文魁下凡。加上他担任雷州知府的所作所为,在整个粤西地区都拥有极好的官声,深得大家的依赖。
若是由雷长江来说这番话,村民可能会嗤之以鼻,但话从林晧然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着良好的效果。现在一个外乡的混混挑出来,哪可能还会受到挑唆,甚至看到了其中的阴谋。
“罗二肯定是给了他好处,不然他哪可能这么积极!”
“对,就是这人一直在挑唆我们,不然我们哪会进城!”
“大家都不要听他的了!雷知府和林雷公都是好官,肯定不会害我们,我们给他们一些时间!”
……
在明白事情的缘由后,村民先是指责于那个挑事的混混,然后胡三还主动站出来规劝大家。而不知不觉间,村民的情绪亦是被安抚了下来。
一场风波,眼看着就成为过去式。
只是戴着枷锁的罗半城这时却突然开口,对着胡三那帮村民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府衙还不是要疏浚南流江?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等你们的田没了收成,谁还会管你们的死活?他们恐怕亦无力管你们的死活!”
简单的两句话,当即就让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村民陷于阴暗中,这话无疑是正中靶心。若是南流江选择疏浚,那他们耕种的田地就失去水源,失去水源的田产又哪来收成?
雷长江想要进行反驳,但话到喉咙,却又是咽了回来。因为他发现,似乎无法进行反驳,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实情。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的胖员外,眯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你就是罗半城?”
“正是!”罗半城的下巴微扬,似乎没有将林晧然放在眼里。
林晧然并不喜欢这嚣张的嘴脸,转而扭头对雷长江打听道:“他犯了什么罪?”
“抢占人产,谋人性命!”雷长江恨恨地咬牙说道。
林晧然知道这都是恶霸惯有的通病,目光又落向罗半城身上,冷哼着道:“你一个将会被问斩之人,还如此关心南流江疏浚一事,却不知是为何呢?”
“首先,我得声明一下,我没有罪!其次,我拥有数千亩良田,正位于南流江下流处!”罗半城有些卖弄家底的意思,显是很是得意地说道。
“雷大人,他当真坐拥数千亩?”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显得诧异地询问道。
“确实如此……皆已经在府衙造册!”雷长江苦涩地回答道。这自然不是他所为,而是前任知府萧日辉的杰作,简直就是罗半城的走狗了。
罗半城走了几步,站在林晧然面前质问道:“若是疏浚南流江,令我的数千亩良田陷入干旱事小,但你让我
“数千良田,你当真是敢吃啊!”林晧然却是答非所问,眼睛复杂地望向了罗半城,只是看到的不再是骄横,而是一种贪得无厌的贪婪。
跟着后世的一些违章建筑相似,这个时代有着属于官绅阶层的一种夺利方式——“荡田”。
位于江湖之侧,这里拥有着充分的水源和肥沃的泥土,故而很可能会出现“良田”。只是贪婪向来无止境,这霸占出现的良田亦就罢了,他们还设法创造“良田”。
他们会派遣人手将开堤建堰,借助着江湖的水资源和肥沃泥土,开垦成蚯畎,建坝筑成田地,然后再到衙门报官绐帖,这有个专门的称谓叫“荡田”。
亦是如此同,这些乡绅便将“违章田产”变为合活的私产,然后再佃给百姓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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