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心哇凉哇凉的,才发现这事的严重性。一旦进行追究,且不论那批珍珠的来历,这栽赃嫁祸的罪名亦是不轻。
王钫听着他进行否认,脸色亦是一沉道:“你冤枉?那就是本督私盗珍珠,今于石城西门被你带人亲自抓获了!”
“不是!”钟承恩连忙摇头,哪里还敢栽赃于王钫道。何况,两广总督私盗珍珠并亲自走私,这无疑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本督既不是私盗珍珠的窃贼,而你又没有栽赃嫁祸,那就便是老妇想通过本督帮其走私,事情是不是这样?”王钫眯着眼睛,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是,是这样的!”钟承恩眼睛一亮,当即如同鸡啄米般点头,仿佛看到了一片生机。
只是生机很快就灰飞烟灭,王钫紧接着说道:“很好!那本总督就要交由按察司查办,这珍珠是何时何处被盗,是哪伙人干下这等不法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啊?”
钟承恩的嘴巴足以容下一枚鸡蛋,整张脸亦是一片惨白。这个案件若是交给按察司进行查办,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最终还会查到他的身上。
特别他手下这几张嘴,恐怕不用按察司找东西撬,就已经主动招认一切了。
一念至此,他当真是死的心都有!这千算万算,当真不如天算,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部堂大人的眼皮底下进行这种栽赃嫁祸之事。
自作孽,不可活!
艾典史等人望着如丧考妣的钟承恩,却是没有同情和怜悯,只觉得这人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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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初见
两广总督王钫造访石城,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苟知县忙里忙外地招待着,生怕有不周的地方,从而惹怒这位大佬。跟着这位朝廷大员相比,他简直就是一只小虾米,连给王钫提鞋都不配。
石城并不大,那些乡绅在县衙中都有耳目,很快就有一帮人提着礼品登门拜访。却不是要攀什么交情,毕竟双方的地位差距巨大,他们目的是要“沾光”。
仅是想跟王钫同席而饮,从而成为他们的一项“资本”,或都仅是目睹一下两广总督的尊容,从而涨长他们的“眼界”。
只是他们太多都是土乡绅,别说到京城了,连广州城都不曾踏足,最远的地方太多是化州或高州城,能谈的主要还是石城这里的小事。
在这些人之中,虎妞反而都要好些,而她亦是表现得最从容的那一位。
她对这位两广总督并没有太过畏惧,毕竟他哥的未来岳父就是礼部尚书,而她更是见过到皇上。当初面圣的时候,她都敢于直接打量嘉靖帝,对王钫确实没啥畏惧感。
“虎妞,你明日是不是亦要动身前往雷州城?”
王钫对于虎妞还是很有好感,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知道这个小丫头充满着善良及正义,这在官场绝对是稀缺品质。
虎妞刚从半间酒楼回来,便是点头地说道:“对呀!我哥哥一个人在雷州城,我得去陪他了!”
“我跟你一同前往可好?”王钫却是主动邀约道。
在众乡绅的眼中,是莫大荣幸的事情,但虎妞却是蹙了一下眉头,然后仰着脸蛋认真地说道:“那要一大早就启程哦!我有些想我哥哥了,我要赶回去吃晚饭的呢!”
“行!”王钫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便是哑然失笑地点头道。
王钫此次算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只是想随处看看,看一看当地的民情,发现一些在文书上看不到的情况。
像廉州府的廉江,由于河流是自北往南流,又称南流江,是粤西地区最大的入海第一河,亦造就了廉州城合浦县的繁荣。
自汉始,合浦便成为和东南亚各国及西方的海上贸易的窗口。汉代的使者和商船,大多由此入洋远航,而外国使者多由此登陆,合浦便成为中外闻名的港口。
由南流河沿江北上,溯桂江,过灵渠,可正达中原。
但是如今,入海口却已经淤塞,别说是远船的大海船,哪怕是普通的船只都无法通行。合浦港已经失去了海上贸易港的功效,从廉州城无法直接乘船出海,廉州卫亦丧失了对周围海域的震慑作用。
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真不知道问题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这亦坚定他要继续巡察的决心。只是亲自到处查明,才能够发现最实际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他们便重新上路,经由遂溪直达雷州城。
王钫虽然早就听闻,雷州的变化很多,很多商人都往雷州城跑。当站在广潮北街口,打量着这条街道,脸上仍是不免出现了讶然之色。
在他初任两广总督之时,便到过雷州城,只是那时的面貌就跟一个普通的县城无异。但如今,这里比廉州府都要更繁华,已经堪称是小广州城了。
“佛山铁锅,一等一的好!”
“梧州的冰井泉香,大家都过来尝一尝!”
“景德镇的瓷器,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
恰逢是墟期,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这里的行人亦是摩肩接踵,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虎妞,你回来了,来尝尝婶婶的虾饼!”
“虎妞,到张婶这边!这肉包子刚刚出炉哦!”
“虎妞,我帮你吹个糖人儿,给你吹武松打虎!”
……
一些相熟的商贩看到虎妞,当即就是朝她纷纷招手,如同是看到自家的亲人般热情。
“老人家,我家老爷想到这里开铺做买卖,不知道这里治安怎么样呢?”管家装着是来做买卖的,找着一个老人家进行打听。
“以前就做不得!现在就下去准发财!”
“别提以前了,那时收保证费的人比顾客还多!”
“这位老兄,现在有着咱林雷公在,你就大可放心,这是一个真正替老百姓着想的好官!”
……
如同都是托儿般,他这边才问话,边上的商贩都为着林晧然扬着了名。
林晧然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打掉了恶霸贾豹,除去恶绅钱善,摒弃了种种的弊政。现在城内那些混混根本无人撑腰,又无恶官吏乱收杂税,可谓是百姓安居乐业了。
王钫的管家不信邪,又找了好几些人打听,结果都是称颂之声。
王钫相信眼见为实,亦懂得察颜观色,观察着这些眉开眼笑的商贩们,听着这些人的反映,又抬望着那边水泄不通的城隍庙前广场,便知道那位连中六元的文魁君确实是赢得了民心。
其实他亦是关注着林晧然,起初是觉得这位文魁断案了得,但看到这繁华的雷州城,便知道这是一个真正能够做事的官。
跟着那些京官不同,他是从地方做起的,亦是明白管理一府之地的不易。而林晧然短短二个多月就能有些佳债,已经算是一个小奇迹了。
亦是如此,他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林文魁,产生了几分期待。
“虎妞,我的眼睛都望穿,你终于回来了啊!”
“七子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呀?”
“你哥方才派人来我这里买鸡,我这才打听到的!”
“呀?我今晚有鸡腿吃了呢?”
“对!我刚才给你挑一只最大的,保准你会喜欢!”
……
得知今天晚餐有大鸡腿吃,虎妞不再在街上逗留,亦是归心似箭。
很快地,她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府衙,在签押房没见到人,又是领着王钫等人向着内宅而去,在庭院便忍不住大声喊道:“哥,我回来了,你在哪呀?”
“我在厨房里面,你到饭厅等一等,菜马上就好!”在厨房的方向,亦是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声音明显夹带着兴奋。
“我哥肯定在厨房给我弄好吃的了,我们到饭厅等他!”虎妞有些骄傲地仰起下巴,然后将这位贵客王钫领到了饭厅。
咦?
没多会,却见林晧然满脸得意地端着一盘菜走出来,目光跟着王钫碰撞到一起,当即就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不凡。
第548章 新旧不对立
“哥!”
虎妞看到林晧然出现,蛾眉轻扬,眼睛透着亮光,整张脸蛋红彤彤的。她高兴于跟哥哥相见,亦高兴于哥哥为她亲自下厨,更高兴于即刻能吃到大鸡腿。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是乐不思蜀了呢!”林晧然的目光当即落在这个野丫头身上,不由得进行抱怨道。
这丫头到廉州城参加寿宴而已,结果人竟然消失了近十日。若不是对她的性情有所了解,恐怕都要担心她是不是被拐卖了,要派手下前去寻人了。
“哥,你不是应该说我‘乐不思哥’吗?”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仍旧得意,并用眼睛轻睥他一眼进行纠正道。
她喜欢哥哥生气的模样,这证明他亦在想念着她,心里变得甜滋滋的。
“虎妞,你故意找打是不是?”林晧然将手上的那盘红烧鸡放到桌面上,回睥了这个已经学会调侃的小丫头一眼,然后才朝着那位气度不凡的老人拱手道:“在下林若愚,见过这位老先生!”
自从他回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特别他在雷州府搞得腥风血雨,哪怕是野狗撞见他都得闭起眼睛。
习惯于种种敬畏的眼神,面对着一种肆无忌惮地审视目光,他很是新奇。对方只要不是傻子,就必有所依持,而这气度不凡的老者必然属于后者。
打林晧然进来,王钫便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没见到林晧然之前,他对这位在科举之路少年得志、初入官场又显得锋芒毕露的林文魁的判断是:锐气十足。
这个判断是有依有据的,不说在京城扎腾出来的《谈古论今》,在雷州府更是除恶霸、灭恶绅、打贪官,这无疑是一个安分的年轻人。
只是当真正看到林晧然本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长相秀气,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生气,而眼睛亦给人一种温和之感,更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特别是林晧然亲自将着一盘菜肴端进来,对着妹妹更是溺爱有加,对他这个陌生人亦是彬彬有礼,身上并没有什么“锐气”,更多的是一种“谦和”。
“林府台客气了,老夫王印岩!”王钫对林晧然的印象悄然改观,微笑地回礼道。
“王印岩?”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他的脑子进行搜索,却又无法跟哪个熟人对上号,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他跟这个老人家素未谋面。
“哥,这鸡肉好香哦!”虎妞的小鼻子用力一吸,咽着口水说道。
林晧然扭头看着虎妞的目光被那盘鸡如磁石般吸住,不由得莞尔一笑,有几分的无奈,但亦有几分的开心,便是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香了!要是有评级标准的话,你哥现在该是五星级厨子了!”
在得知这个丫头回来,他亦是亲自下厨,炮制了这一盘红烧鸡。对于这个耗资半个时辰的菜肴,他心里涌起一种自豪感,对自己的厨艺更是信心爆棚。
咦?
王钫的眼睛闪过一抹诧异,又是打量着林晧然。虽然先前已经有猜测,但如今得到证实,还是微微感到新奇,一介知府竟然会亲自下厨,当真亦算是一个趣闻。
“哥,一闻就很好吃,你可以是六星级厨子!”虎妞的鼻子又是用力吸取那团冒起的香气,接着仰起可爱的脸蛋认可地说着,然后扭头对着林元宝道:“元宝,你快上菜,给我拿碗筷过来!”
林元宝对这个族姑,又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自然是言听计从。便是让下人快些菜肴送上来,开启这顿丰盛的晚餐。
林晧然正想要说教,王钫倒是先对着虎妞开口道:“周易有云: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故而五星可为尊,六星则失了威严。”
只是话说完,他对着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告诫着道:“林府台,虽说这‘五’用得玄妙,但易于犯忌讳,还请慎之。”
这自古便有着“九王至尊”之言,“九”和“五”象征着皇权。亦是如此,后世很多的评级,最高级往往是“五”或“九”。
林晧然并不是二愣子,知道这是一个好意的提醒,毕竟在这时代犯忌讳并不是小事,便是微笑地拱手道:“王先生,这是我失言了!不过这亦是一句戏言,厨子的标准哪可能是我能定下来的!”
“林府台前程无量,对旁人可能是遥不可及,但对你却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王钫对他进行赞誉,接着便又是询问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这厨子似乎都差不了多少,都是将菜品做好,各有各的特色,这该当如何进行评判星级呢?”
一个人的地位,往往就会决定他的谈吐和眼界,特别是在这种信息相对封闭的时代。
林晧然看着他谈吐不凡,便更肯定他是一个有身份和见识的人,便是侃侃而谈地道:“先是考其运用煎、炒、烹、炸等烹调技法,看能否制作出相应的复杂工艺的菜肴,这便能为初级厨子;接着观其菜肴的原材质量、制作食物的技艺水平及口味的整合,这可为中级厨子;最后是考察其是否有适当的菜肴创新能力,这方能成为高级厨子。”
“菜肴创新能力?”王钫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一个顶级的厨子,不仅要熟练地制作出各种菜肴,将菜肴做到极致,更要推陈出新,以此推动饮食事业的发展!”
实质上,二人都有着窥视的意思。在林晧然放出这番论调,让到王钫亦是暗暗地震惊,发现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更有政见。
“这推陈出新是好,但亦有不好的地方!”王钫的眼睛闪过异光,故作感叹地进行试探道:“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则不会衰亡;萧何法度,汉改而衰亡;故天下之道,祖宗之法不可变!你这推陈出新,极可能让国家陷于危局!”
跟着以往朝代很相似,随着大明出现种种的弊端,改革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论漕弊,有人指责军卫腐败,有人提议削减宗室禄米,有人提议重开海禁等等。
亦是如此,当下的朝廷存在着改革派和守旧派,而又是以守旧派占优。像严嵩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无所作为,对种种“祖法弊端”视而不见,是典型的守旧派。
很是不巧,王钫看到朝局的种种弊端,却是心急如焚,很想改变如今的现态,却是一名改革派人士。亦是如此,他很希望他的同科徐阶能够取代严嵩,从而对弊病丛生的大明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老人的思绪跳跃太大,明明跟着他聊吃喝,结果下一秒便跳到了政治上面去。
谈论政治,他是谨慎的,特别在这种一言而丢性命的时代。原吏部尚书李默就是一个好例子,因“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而获罪入狱,从而瘦死于狱中。
林晧然还是看出这个老者有考究之意,故而言斟句酌地说道:“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到了本朝,却是被废除了!”
听到这个论调,王钫的眉头便是微微蹙起。因为这个论调并不新鲜,亦是显得林晧然毫无主见,让他心里涌是失望。
林晧然的话锋却是一转:“却不是说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就不好,只是他们确实属于旧法,而英明的太祖在历朝的种咱法度中,创立了咱大明新法。我认为新跟旧并不需要完全对立,旧的不能被一捧子打死,但被更好的新法取代,这却是大势所趋。像江浙的织布机并不是不好,那种织机更是令整个大明普通百姓过上有棉布穿的好日子,但现在雷州布的织机得到了创新,织机效率要比先前的织机高出数倍,这新取代旧的便是大势所趋。”
“旧跟新不对立,这等说法,老夫倒未曾听过!”王钫捋着胡须打量着林晧然,接着又认真地问道:“你这等说法有问题,这开海跟禁海总归是对立的吧?”
“非也!”林晧然却是摇头,微笑地说道:“禁海是在开海的弊端下形成的新事物,而开海能有效地解决弊端。现在禁海派反对的是原来的开海结果,却不一定会反对新的开海结果,我相信很多禁海派会改变阵营。”
王钫先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事会如此简单,但突然又自我否认。因为他的内心亦是在动摇,特别是看到雷州城的变化之后,他对开海已经没有那般强烈了。
或者是说,他其实对在雷州府这里开海,从来都没有反对。而如今,他甚至从“不反对”变成了“支持”,很希望雷州府能够开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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