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面对着这八名手下,陈观顿时感到了一种权力的味道。他不仅成为大明朝的吏员,而且还有了手下,能够对这些人发号司令了。
当他回到属于他的单间,不需要在跟着八九个书办一起挤着办公,捧着手下送过来的热茶,更是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味。
不过他亦是深刻地知道,那人能够赋予他这一切,亦能够将这一切轻松地收回去。
当听到府尊大人传召于他,桌面上的茶亦刚好凉了,但他却不敢喝上一口,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户房的门口,走向府尊大人处理公务的签押房。
“拜见府尊大人!”
走进签押房,朝着坐在书桌前的府尊大人跪拜道。
只是他心里一悬,因为他跪在地上,却是一直没听到府尊大人让他起来的话语,甚至汗水从额头处冒起。
好在,良久府尊大人发话道:“前天我问陈员外,有谁是真能为二十万雷州百姓着想的,有谁是真正敢于做事的能吏,他说举贤不避亲,他推举了你!”
“小人定不负府尊大人所望!”陈观知道不能够谦让,当即行礼道。
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能从帖书到典吏,甚至将来会是司吏,靠的正是陈家跟府尊大人交好,他大伯推举了他。
不过他亦是明白,他肩上亦担负着很大的压力。若是不能将府尊大人交待的事情办好,不仅是他的前途堪忧,而且还会影响他们陈氏在府尊大人心中的印象。
前者还算是小事,后者会让他成为陈氏的罪人。
“很好!我让你清查常平仓,你能将这件事做好吗?”林晧然微微点头,然后认真地询问道。
常平仓,本朝又称预备仓,是一项利民的善政。
跟着后世不同,这时代的交通不便。一旦发生严重灾害,则需要当地有充足的粮食储备,这才能撑到朝廷的救援物资运达。
正是如此,储存粮食的应急仓库就应运而生。只是“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面对着这诱人的财物,却成了大明朝当地官府的蛀虫的欢乐场。
现如今,林晧然不仅没有同流合污,而且打算对雷州府的常平仓进行清查,从而揪出那帮藏在常平仓中啃食的蛆虫。
“小人定会竭尽全力!”陈观拱手行礼,目光坚定地望着林晧然表态道。虽然他知道这确实是得罪人的活,但他没有退缩,甚至早就想让这些蛆虫下地狱。
“本府要你仔仔细细地核查!常平仓关系到我雷州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这粮食万不可有失!一旦存粮有缺失,你就帮我查明,是在谁的手里丢失的,你可明白?”林晧然望着他又是说道。
“小人明白!”陈观大声回应,已经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决心,心里亦更有底心。
林晧然朝着孙吉祥点了点头,孙吉祥将腰牌交给了陈观。
陈观亦是不含糊,在接过腰牌后,到壮班点了三十名民壮和户房的一些帖书,便出了府衙大门,朝着粮仓所在的北关坊走去。
第480章 陈粮
陈观带着人走进一条长巷,先是一个人进去找仓大使验查票牌。
常平仓保存着整个雷州府的“救命粮”,这里不仅设下关卡,非持票牌者根本不能进入,而且设有库兵在此紧密把守。
雷州府的仓大使叫郑大冲,虽说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只是做着看管仓库的小事,但却是一个人人都觊觎的职位。
陈观走进那间值房,面对这个肥头大耳的仓大使表现得不卑不亢,只说是过来清点剩下的陈粮。他这个借口很是合理,因为每年的秋收后,都会卖出陈粮和送入新米。
郑大冲喝了一些小酒,手里还拿着一只肥蟹,热情地招呼道:“陈令吏,我还没祝贺你高升呢!你今天来得真是巧,公事咱先放一边,跟老哥喝上一盅!”
“郑大人,小人有公务在身,还请行个方便!”陈观不为所动,但表现得恭敬地说道。
“你啊!这刚上来的人都是你这种脾气,但位置做久了,你就会知道做事太急会容易闯祸!”郑大冲挥动着肥蟹埋怨,但亦站起来取钥匙,突然疑惑地问道:“钱司吏怎么没来啊?”
“钱员外不是跟府尊大人叫板子了吗?司吏大人好像是怕受到府尊大人迁怒,这几天都在想着法子补救,哪还有功夫理这种破事!”陈观半真半假地说道。
郑大冲不疑有他,拿着钥匙走在前头嘲讽地说道:“钱善就是个二愣子,自己屁股不干净,竟然还敢跟府尊大人叫板,这不是找死吗?”
陈观听到这话,却是笑了笑不说话。目光落在前面的郑大冲身上,觉得这个胖子看似聪明,但比钱善亦好不到哪去。
穿过数道防水防火的院墙,一行人才来到了几座以天干排序的仓库前。
郑大冲指了指前面的“地”字仓,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些就是剩下没有处理的陈粮,你们找个人清点一下,只剩下一千石了!”
米粮是有存储限期的,故而每年都会低价处理一批陈粮,这事一向亦由户房来负责。今年送入新米的时候,处理过一批陈粮,这是最后一批陈粮。
陈观不置可否地点头,领着人跟在郑大冲后面。
郑大冲将“地”字仓库门打开,便看到里面由青砖垒成的粮糟,,甚至有些米已经发霉,空气的味道并不好闻。
陈观闻着这空气的味道,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郑大冲抓起一把大米,递给他得意地说道:“陈令吏,这是前年的秋米,本官能保持这个品相,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是吗?这秋怕是能折到两成吧?”陈观不动声色地说道。
郑大冲却是有些自豪,抬起下巴道:“两成五,这是跟合作粮商历年的价格,先前那一批便是这个价格成交的!”
陈观接着递过来陈米,这米的品相确实不错,这陈米能以米市价的两成五成交,亦算是不错的价格了。当然,前提是这些话都是事实才行。
“这都是标准的粮糟,每糟五十石,一共是二十糟,你叫个人清点下,前面我已经命人置了酒菜!陈令吏,这点面子给老哥吧?”郑大冲大大咧咧地提着这些粮槽,又是微笑着望向了陈观。
陈观却不打算如此敷衍了事,便朝着一个心腹打了眼色。
郑大冲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根掏空竹筒往米堆插下去,心里当即提到了嗓门眼里,急忙喝斥道:“住手!你……你要做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酒劲亦是彻底醒了过来,同时愤怒地望向了陈观。
陈观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反倒是更有底气了,便是淡淡地说道:“这陈米的品相如此好,自然是要来拿午饭,给大伙熬粥喝了。”
“这再好亦是陈米,怎么能让大家吃这种米呢!”郑大冲的眼珠子一转,然后又讨好地拉扯着道:“这陈米一事,我早跟钱司吏商谈好了,核查的事就到这里吧!”
陈观却是岿然不动,朝着府衙的方向拱手道:“郑大人,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核查粮仓,并不是陈司吏的意思,而是府尊大人的命令!”
到了此时此刻,他如何还不知道,这个粮仓存在很严重的问题。牵扯到谁还不清楚,但这郑大冲和钱司吏肯定是跑不掉了。
府尊大人的命令!
在听到这话,郑大冲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简直是直接被人将了军,便是拉着陈观道:“陈令吏,借一步说话!”
陈观让着心腹不急着动手,便是跟着郑大冲走到了里面。
郑大冲看着左右没人,便是咬着牙比划着手指道:“陈令吏,一千两!只要你帮忙将今天的事情应付过去,我马上吩咐人将银两送到巷子外面,你可以直接带走!”
陈观当真是一阵心惊,做帖书的时候,一年十两银子都不到,但如今竟然是一千两,怎么不让他心脏砰砰地跳动。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这些上官为何能如此心黑,实在是钱财动人心啊!
“一千两雪花花的白银啊!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置下宅子和良田,还能养几个美妾呢!”郑大冲看着他心动,又是继续诱惑道。
陈观硬生生地咽下“好”字,这钱虽然是诱人,但却不能要。他的良心还没恶劣到这种程度,一旦这个盖子帮着捂住了,受害的是雷州府二十万百姓。
另外,这事情是府尊大人盯着。若他真昧着良心贪了这一笔,别说府尊大人饶不了他,他的大伯就要用棍子打死他,毕竟他如今代表着陈氏。
“我再加十根金条,这金条就存放在我的值房里面,我马上给你取去!”郑大冲看着陈观的眼睛飘忽,便又是继续下筹码道。
看着陈观还是不吭声,他便是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光凭我一人,绝对干不了这事!要是还不满意,你开个数,我找他们合计合计去!”
为了将陈观拖下水,郑大冲几乎是不计成本了。
陈观抵抗住了这种种的诱惑,眼睛逼视着他说道:“这粮仓关系我雷州府二十万人的生死存亡,我怎么可能会跟尔等同流合污!”
“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郑大冲的脸色亦是一变,冲着他发出警告道:“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若是真要查下去,府尊大人都要遭殃!”
“贾豹和钱善倒是牛呀!结果怎么样了?如今还不是秋后处斩?”陈观却是针锋相对,然后不无自信地说道:“这里的水确实是深,但到不了府尊大人的脚裸!”
提到了府尊大人,反倒是给了陈观无穷的信心,不再给这人留脸面,对着等候着的手下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查!”
啪!
一个差役将掏空的竹竿插进米糟中,在打实后,便将竹竿抽了出来。却见底部的米竟然泛着黑色,一股恶臭弥漫而出。
哇……
几个差役闻到这股恶臭味,当即就跑到一旁呛吐起来。
这种米别说是给人吃了,哪怕是给人闻,都足可以将人给活活呛死。这却不知是放了多少年的陈米,上面一层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给我将所有仓库都一一进行核查!这粮仓究竟缺了多少米粮,这存放着什么年份的陈粮,都给我弄个清楚!”
陈观闻着这股恶臭,亦是咬着牙,目光亦是透露着寒意命令道。虽然他知道这预备仓肯定有问题,但仅仅揪开粮仓一角,便已经让他感到一阵心惊,问题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郑大冲看着陈观竟然要将整个粮仓查个底朝头,心里当即是哇凉哇凉的。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便是吓昏了过去。
第481章 愤怒
钱府,这是一座外表很普通的宅子。
只是进到宅子里面,你才会发现这里其实别有洞山,有着亭台楼宇,精雅的院落,奢华的家具,还养着四房美妾。
钱文良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而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商贾和官宦,不过是雷州府衙的一名文房司吏,掌管着雷州府衙的钱粮等事项。
不管在哪个时代,权力往往能带来财富。他掌管的是雷州府衙的户房,简直就是雷州府衙的账房先生,这经手的钱财不计其数,自然难免会捞些油水。
便是如此,他在这个文房司吏的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靠着他精明的捞钱手段,亦是攒下了这一份不菲的家业。
但是他最近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知府不简单,甚至已经盯上了他。不过这种不好的感觉,却在这个温柔乡中烟消云散。
他此刻正抱着最宠爱的小妾春梅饮酒,春梅粉面含春、一双勾人的媚眼,穿着裁剪得当的紫裙,素白的绣花端袄,显现着娇柔的好身段,活脱脱的小妖精。
钱文良搂着美人的细腰,跟着她耳鬓厮磨,饮着送到嘴边的美酒感慨道:“春梅啊!爷跟你都腻了大半个月了,怎么就不腻味呢?”
这是他新娶进门的第四房小妾,为了这个小妖精,他连公事都丢一边了,这几天更是借病告了假。
春梅却是停止喂酒的举动,对着他嗔怪道:“好呀!这才大半个月你就要腻味了,是不是现在就已经嫌弃奴家了?”
“没!没!”钱文良连连否认,伸出不老实的手掌笑咪咪地道:“我不腻味!你瞧瞧你这皮肤嫩得能挤出水,我又怎么可能会腻味呢!”
春梅被他摸得含春待放,但按住他的手,朝着房门呶着性感的小嘴道:“爷,房门还没关呢!”
“敞开房门才好玩!”钱文良却不以为意,说着就已经伸手去拉她的粉红色的腰带。
春梅配合着他,慢慢地解开衣衫,露出迷人的身段道:“你就不怕别的男人冲进来……把奴家的身子给瞧了?”
“你每次叫得这么大声,哪有谁敢跑进来坏我们的好事!”钱文良贪婪地打量着她白嫩的身子,将她抱放在桌面了,打算提枪大干三百个回合。
啊……
春梅咬着下唇,正要迎合钱文良,只是那双迷离的眼睛望向门外,却是将钱文良一推,翻身下桌,捡起地上的衣物就跑回了内室。
“钱司吏,好雅致啊!”
铁捕头领着人进来,亦是将方才的一幕看在了眼里,让到他及手下的心里亦是一阵燥热,目光还惋惜地望向着内室。
“铁捕头,你这是做什么!”钱文良看着铁捕头竟然领人直接闯进来,脸色顿时不友善地沉声道。不仅是坏了他的好事,这种行径更是不尊重于他这个司吏,如何不让他感到生气呢?
“做什么?跟我们走一趟吧!”铁捕头冷哼一声,掏出一张拘票道。
钱文良望着那张拘票,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道:“你要拘捕我,这怎么可能!”
“带走!”铁捕头将拘票收起,然后朝着手下挥手道。
两个捕快当即就上前,便要拘捕于他,只是钱文良却是厉声道:“铁捕头,你这玩笑开大了,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有什么话,跟府尊大人当面说去吧!”铁捕头却不打算跟他废话,便要转身离开。
大概是这里的动静太大,躲进里面的女人又探出了头,看到了那小妖精的性感锁骨。或许是出于妒忌,拘拿铁文良的捕快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差点让他摔得狗啃屎。
铁文良听到是府尊大人要拘捕于他,整个人亦是懵住了,心里涌起了一种极不安的感觉。这个府尊虽然是年纪轻轻,但办事却极为老辣,且背景更是大得吓人。
他所做的事情不暴露还好,一旦真的暴露了,恐怕谁都保不住他。
雷州府,签押房。
林晧然却是面沉如水,看着常平仓最新的核查报告,当真是触目惊心。
虽然他猜到这个粮仓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但看着这本该存粮过万石的粮仓,竟然等同于一座空仓时,让他很是震惊。
这里面的存粮,竟然全部都是陈粮,而且大多数还是数年前的霉粮。这种米粮别说是给人吃了,给猪都不会吃,只能是丢弃掉。
“看来预备仓的问题是由来已久!并不只是这几年的事,应该在前几任就已经出问题了!”孙吉祥已经看到预备仓的报告,亦是感慨道。
“这个判断没有错,但新入仓的两千石米粮竟然不知所踪,当真是猖狂至极!”林晧然将报告放下,冷冷地说道。
虽然这常平仓是一个好制度,但至今已近两百年,早就滋生起大量的蛆虫。如今将盖子揭开,看到的却不是米粮,而是一条条恶心的蛆虫。
最令林晧然感到愤怒的是,明明秋收之后,有二千石新米入了仓。只是如今进行核查的时候,除了在米糟表层发现新米,其余皆为陈米。
足足两千石新米,就这般直接进了那帮蛆虫的口袋,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竟然一点新粮都不留在这粮库之中。
“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将运进来的新米当陈米又运了出来,一种只是在账上做了一个进出账,新米根本就没运送出去过!”孙吉祥苦涩地说道。
若是前者,这还算是收敛一些。若是后者的话,那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压根就是将常平仓当成了自家的粮仓了,而涉及的人会更广。
林晧然手指轻敲着桌面,眯起双眼沉声地说道:“那我就让他们通通都吐出来,给老子将这座预备仓填实为止!”
虽然他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这些人实在是远远超出他的忍耐限度,竟然直接将预备仓给“搬空”,只留下一座徒有其名的粮仓。
既然这帮人如此无法无天,眼里甚至都没有他这个雷州知府,那他亦不再顾及什么。何况,这些人简直给他埋着一颗雷,那他就更不用讲什么情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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