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像佛山铁锅就已经强势入驻雷州府,这个曾经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拳头产品,在这里亦是没有遇到任何对手,占据了雷州城的大市场。
到了鱼市,这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很多的鱼商贩正在吆喝着叫卖。而在这鱼市旁边的空地上,一个屋顶拔地而起,屋顶下修建着一个个整齐的水泥台子。
按着林晧然的构想,要在这里打造一个管理规范的鱼市。除了剔除贾豹这种鱼霸外,亦要让摊位规范一些,让到雷州城百姓吃到价格实惠的放心鱼。
现在没有了鱼霸的存在,这里的价格跌落了一大截。这雷州城的百姓少花费,而鱼贩子比先前赚得多,可谓是双赢的局面。
鱼市这里都是河鲜和海鲜,各种的鱼应有尽有,甚至有一条还算不错的石斑,但林晧然却是嫌弃了,选择了一筐生蚝。
在这种微冷的季节里,吃个烧烤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故而打定主意今晚来个烤生蚝。
在回去的路上,虎妞没有喊累,只说想要他背她。
林晧然便蹲下身子,背起这个暖乎乎的小身子,慢慢地向着内城走去。
如果非要再进行贫富划分的话,内城居住的无疑是富人,而外城居住的则是贫民。目前的情况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内城地价和租金上涨,这种现象必然会变得清晰起来。
林晧然对这种现象有些无奈,但亦知道是必然的结果。不管哪个时代,能住在核心区域的,要么是当权者,要到就是富人。
虎妞的心情显得很好,边吃着装在口袋里的零食,边跟着林晧然讲述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什么样的八卦都不放过,包括有村民梦到林子里有一头死猪。
林晧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是突然蹙着,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一来是这“猪死”有点犯忌讳;二来是这么普通的梦为何会在村子里盛行?
只是他理不出头绪来,便是转移话题道:“虎妞,你别整天顾着玩,让你看的书你必须得看!”
对于虎妞这丫头的培养,林晧然一直没有放松过。虽然不会灌输儒学那一套,但没少跟她讲述历史,最近亦是让她认真地读《资治通鉴》、《二十一史》等书籍。
“哎呀!我都不是很喜欢看书,你像以前那样,直接跟我说不行吗?”虎妞咬扯着一条沙虫干,脆声地埋怨道。
“那就是没看咯!”林晧然拿出哥哥的威严,沉声地问道。
虎妞将一小段沙虫咽进肚子里,急忙解释道:“我回去有看一些的呀!我还想问你呢?哥,为什么我们大明总要跟鞑靼人打仗呀?”
说着,她又掰着手指道:“唐朝打、宋朝打、我们大明也打!”
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关心起民族冲突来了,便是认真地回答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富家小孩有恶盗,焉有和平相处之理?如果我们中原实力富强,这邻居便会乖乖称臣纳贡,甚至到你府中老实地做家臣。如果我们中原软弱可欺,那战争便会随时爆发,他们会千方百计抢夺我们的财物!”
“现在我们大明不富强吗?你看看我们经过苏州城的时候,那里的房子多漂亮呀?”虎妞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是认真地争辩道。
“我们大明现在勉强算是富,但却是富而不强!”林晧然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如同一个懂得认真思考的小学生,又是发问道:“我们大明这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怎么就富而不强、老是吃财仗呢?”
“我们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赤贫,所以军队的战力并不强!”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对于大明军队的现状心存不满。
就在前几日,他从翁家那边得知一个事情。
兵部职方郎中唐顺之自蓟州镇回京时奏言: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暂不说这数据有没有夸大,单是这份奏本,足可以反映现在大明军户的生存现状是何等的艰难。要知道,军户逃亡是大罪,逃三次就要直接砍头的。
但偏偏这些军户选择了大逃亡,选择了背井离乡,选择了可能招致砍头的路子,这是富强的大明会发生的现象吗?
正是如此,现在的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却是赤贫,甚至连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这又如何能保证打得了胜仗呢?
“我们大明不是有很多军功的吗?他们只要奋勇杀敌,那就能得到很多很多赏赐了呀!”虎妞转念一想,又是脆声说道。
“这话是没有错!但现在抢占军功已成惯例,而很多实物封赏根本到不了士兵头上,他们上面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参将、指挥指等,根本就讨不到什么好处!以致如今,兵将都不会博命!”林晧然摇头说着,然后又是补充道:“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当今朝廷没有想过要诛杀鞑靼人,所以又谈何能取胜呢?这次取胜了,下次呢?”
“没有吗?”虎妞做了一个思忖状,认真地问道。
“以前或许有,但如今确定没有了!”林晧然苦笑道。
若说当今嘉靖是一位明君,这话恐怕不能够成立。在收复河套一事上,嘉靖的反复无常,对北方军士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河套,一直被中原王朝视为战略要地。出河套向东可以直接进攻宣府大同,给京师造成巨大压力;向西则可侵扰延安、宁夏、甘肃等地,西北边陲遂不得安生。
在明代正统年间,渐渐放弃东胜,于是河套开始被蒙古占据。但是在这个时期,蒙古也是时来时往,局势尚可挽救。
嘉靖中期,三边总督曾铣深知河套地带的重要性,也看透了历任辅臣不提收复河套只不过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态。他毅然决然地上书,请求皇帝支持他征伐河套,并且保证三年内一定可以克服河套。
曾铣的建议在内阁中也获得了时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全力支持,打算调配军力,将那帮蒙古人打跑,从而夺回河套。
只是万万没想到,嘉靖的兴奋劲过去,却想要反悔了。而面子使然,他选择接受了严嵩的诬告,将愤而辞官的夏言和曾铣砍了脑袋。
亦是这事之后,三边再不敢言收复河套一事。而嘉靖帝专心于修道,不断将钱投在修建道家建筑物上,甚至对军费进行了削减,让九边实行守势。
这不仅是一起冤案,更是直接打爬北边军队的锐气。军士龟缩于城中,目睹着蒙古骑兵南下抢掠,无人再敢提杀蒙古人收复河山的事情。
“哎呀!朝廷为什么这样子呀?那些鞑靼人这么坏,杀了我们很多大明人,我们也不能放过他们,打到他们不敢进攻我们为止!”虎妞攥着拳头,怒其不争地道。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打鞑靼?”林晧然问道。
“因为他们杀我们很多大明人,还抢我们东西呀!”虎妞给出理由,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苦笑道:“对一些当权者而言,他们更看重的是利益得失!跟鞑靼交战,胜仗跟败仗其实没有区别,甚至败仗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跟着那些头脑简单的蒙古人相比,大明人确实是太复杂了,亦是太精明了一些。面对着外敌入侵之时,大捞特捞的事不是没有。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蒙古俺答部围大同,结果这场战事竟然长达半年之久,而大明耗资数十万白银。但这数十万白银打着军费的开支,最终却落到了某些高层的腰包里。
正是如此,蒙古铁骑远来是他们的发财机会,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改变这种现状呢?
哪怕是大明之主的嘉靖帝,蒙古铁骑只是抢一些财物和子民,压根影响不到他的修道,亦是能够容忍蒙古人的这种行径。
总而言之,当今朝廷对于打败鞑靼人不会过于执着,只要不影响他们利益即可。试问这样的大明,又如何能打败鞑靼人呢?
“要是我能带兵打仗就好了!”虎妞却是叹气道。
林晧然淡然一笑,自然知道这丫头的愿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又是笑着道:“你这次回来后,就别到处跑了,将咱家的联合银号好好经营起来。”
林晧然的下一步重要计划已经制定,决定效仿王安石变法,在雷州府推出“新青苗法”。
在雷州城成立一间银号,以低息借钱给那些有田产的普通百姓购买棉花种子,然后让联合作坊跟他们提前签订收购合约,从而推动雷州府百姓选择种植棉花这类经济作物。
在棉花种子方面,他已经派人从琼州岛引进了。雷州府虽然地处大陆,但地理和气候更近于海岛,故而琼州岛的棉花种子最合适。
只是棉布的种植,主要是出于战略考虑,林晧然并不打算在这里赚什么钱。相对于那点利润,鼓励雷州百姓广泛种植棉布的经济效益更巨大。
或是已经无人可用,又或是出于培养虎妞的考虑,林晧然在一番权衡后,决定将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由虎妞这个野丫头去操办。
第479章 动手
“好呀!”
虎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脆声答应了下来。
虽然她还不知道银号该怎么弄,该从哪里着手,她又能做些什么,但她是一个乐观的性子,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时,她已经得意地晃着脚丫。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跟着疼爱自己的哥哥呆在一起,而她又能帮着哥哥做一些事情。
林晧然正想要继续说话,一只小手从后面伸来,看着那只粉嫩的小手捏着一根沙虫干,他便张嘴将沙虫干叨住,然后咀嚼着吃进肚子里。
品味着这个美味,慢吞吞地走在这条充满沧桑的街道上,看着两边店铺的招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幸福。
只是虎妞才安静一小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双腿当即用力挺起,朝着一辆马车兴奋地招手叫道:“花姐姐!花姐姐!”
林晧然对背上这个突然变得激动的身影很是无语,却见一辆高大且华丽的马车从广潮南街驶来,正准备拐入镇中西街。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声,马车在拐进镇中西街的时候徐徐停下。先是一个身穿绿裙的侍女揪开车帘下来,朝着虎妞甜甜一笑,站在那里恭迎着虎妞。
车帘被揪开,那是一双孤傲的眉目,特别是那漂亮的柳眉柔中带刚,彰显着一种高雅的气质。只是目光望向虎妞这边时,那双寒眸涌起了暖意,亦有着一丝愕然。
“哥,快点呀!”
虎妞看着马车停下来后,整个人亦得更加兴奋,并伸手拍打着林晧然的手臂催促道。
林晧然很是无奈,但在虎妞的拍打下,只好加快脚步朝着那辆马车而去。发现自家丫头有一点很是不好,对外人有时热情得过份,完全都不怜惜自家哥哥。
“花姐姐,我给你带了东西哦,等会我就送到你家里!”在走近的时候,虎妞微扬着下巴得意地望着车窗说道。
江夫人听到这话,却是温婉一笑道:“我也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呢!”
“什么好东西呀?”虎妞的眼睛闪过一抹好奇,看着林晧然走向车窗前,又拍着林晧然的手臂道:“哥,我要上花姐姐的车!”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在美女面前也如此使唤他,当真不懂得给自家哥哥留点面子。
不过想着江夫人已经嫁作他人妇,尽管这个极有味道的女人让他很是心动,但亦只能压抑着那份渴望。生活在这个时代,很多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有些线亦是绝对不允许去踩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一个由下半身支配的人,所以只会压抑着那个念头。
虎妞的脚落在马车上,便是急不可耐地钻进了马车。只是在揪开车帘的时候,一股诱人的芳香钻入鼻间,再想着那女人完美的身段,他的心又是骚动起来。
将这个女人弄到手,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江府有钱又有势,特别江月白明年极可能中得进士,这个事情的困难实在是太大了。
马车缓慢地启动,后面跟着一帮子人,林晧然则干脆跟着马夫坐在车外。这一路走回来,他其实有着累,亦是懒着继续行走。
里面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虎妞跟江夫人仿佛都没有年龄代沟,此时竟然能够兴奋地聊了起来。当然,主要是虎妞在说,说了她在村子里的一些趣事。
没多会,马车在府衙前广场停了下来。
林晧然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车厢里面无奈地说道:“虎妞,你是跟我回家?还是到她家玩一会?”
“我回家!花姐姐,我这就回去拿东西给你!”虎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前一句是回答林晧然的话,而后一句则是对江夫人说的。
“那我在这里等会你!”江夫人好听的声音传来,但语气又聚然变冷道:“你清查常平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这都是要得罪人的事,你当真该少点外出,或者出外得多带上一些人!”
林晧然正准备要抱虎妞下来,但却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愣。顺着那揪开的车帘望去,发现这个女人确实不一般。
清查预备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虽然都是为着推广雷州府种植棉花,但却都是侵占了其他人的利益,是极得罪人的活。
王安石搞的“青苗法”,最初是借钱给普通百姓度过春荒,直接断了大户们放高利贷的财路,以致被骂得狗血淋头。
亦是如此,王安石的“青苗法”不仅没有成功,而且还偏离了方向,成为改革的失败者。
如今林晧然这间银号亦是针对普通的贫苦百姓,这跟那些大户们无疑成为了“同业竞争者”,自然是一个不受欢迎之举。
至于清查常平仓,这在太祖和成祖两朝,或许是没有官员敢打这些存粮的主要。只是到了本朝,官吏的素质早已经腐化,常平仓早成为他们的乐园。
现在林晧然要清查常平仓,那就是要将盖子揪开,甚至让他们将吃进去的蛋糕吐出来,这自然又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
亦好在林晧然不是一名普通的知府,要是一般的知府来做这种事,要么就被架空权力,要么就被调走,甚至可能是刘瑾一样的下场。
尽管雷州府这边的乡绅不敢在明面上跟着林晧然相斗,但亦难免会有狗急跳墙之辈,选择直接对林晧然下黑手。
如今江夫人这般提醒,倒不算是危言耸听,算是一个好心的忠告。
虎妞在林晧然失神的时候,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挥手跟着江夫人道:“花姐姐,你等会我,我很快就出来!”
林晧然突然有些警惕,发现前面卖菜的两名汉子确实有些古怪,迎着他的目光后,急忙装模作样地整理那些蔬果。
突然间发现,虎妞不在的这几天一直呆在府衙里面,倒是一个明智之举。
不过,他知道恐怕很少人真敢对他下黑手。因为若是他不死,定然能够顺藤摸瓜,有一百种手段将对方给弄死。
林晧然朝着府衙大门走了几步,突然间停下来,朝着马车里面拱手道:“多谢!”说着,便大步向着府衙大门走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车帘又是被揪开了。
江夫人那双美目默默地注视着他,打量着这个沐浴在夕阳下的身影,那双冷傲的眸子微荡,似乎是想要将这个男人给看穿。
一到雷州城就敢对恶霸贾豹动手,接着连最有威望的乡绅钱善亦被他收拾,如今对雷州府的乡绅更是视若土鸡瓦狗。
这个男人无疑是极有魄力,在性格呈现着刚强一面,甚至应该是刚愎自用的男人才对。
只是在日常的生活中,这男人却是那般的随和,对她会说感谢的话,对他妹妹虎妞更是宠上天了,竟然能背着她妹妹走着回来。
她自认小时候在花家很得宠,但那仅是要什么都能得到而已,断然不可能像虎妞这般惬意。
她发现这个男人很复杂,有时候像是一把钢刀,为了他的开海计划,能够斩杀任何一头拦路虎;有时就像是一个阳光男孩,无上限般地宠爱着自己的妹妹,对周围的事情很是包容。
虽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男人只要不被奸人所害,那他的开海计划极可能成功,雷州府将会成为一块富庶之地。
“小翠,再写封信!让我爷爷派个人过来,说这里有桩大买卖!”江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对着守在车外的婢女吩咐道。
第二天排衙,雷州府的属官和书吏齐聚于堂下。
今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些吏员之中多了一个生面孔。其实亦不能说是生面孔,因为他在府衙呆了七、八年,不过先前是户房的一名白衣帖书。
吏员分为“经制吏”和“非经制吏”,而经制吏是正式编制,会在吏部造册,而每房一司吏两典吏,数量极少。只是这个编制根本不够用,故而产生了临时工——非经制吏。
陈观能从非经制吏转为经制吏,还是最有油水的户房,简直就是天下掉了馅饼。不过他却没有过于兴奋,因为他深知被提拔上来不是享福的,而是让他来做事的。
正想着事情,府尊大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排衙的仪式便是开始了。
他急忙收回心神,亦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进行排衙的礼仪。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排衙,但在这府衙呆这么久,自然早就熟门熟路。
排衙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端坐在堂上的府尊大人,对于这个创下连中六元壮举、翰林院出身的府尊大人,特别是他上任以来的种种举措,让他都是佩服不已。
现在能够在他的手下做事,他心里其实是极高兴的,甚至比他成为吏员还要高兴。
排衙完毕,戴推官说了一些事,然后大家便各自散去,他的第一次排衙亦是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拜见令史!”
在回到值房时,八名白衫书办朝着他齐齐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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