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百历八年八月,山西阳曲县法院迎来了第一案。
这个案子很是简单,并不是刑事案件,而是一件很常见的民事纠纷案子。
中秋前,一个花甲老人田老实到城中的老字号“桂花斋”买月饼,店中作为百年老字号,生意很是兴隆。
只是在嘈杂间,买了五十个月饼的田老实跟店主突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每个月饼售价四文钱,而五十个月饼,共两百文钱。田老实说两百文钱已经付给了店家,店家却说尚未收到月饼的钱,不让田老实离开。
双方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偏偏双方都是十分较真的人,便将这个事情闹到了官府。只是现在的官府已经不负责处理案件,却是让他们到曲阳法院去处理。
店家虽然不看重那二百文钱,但却不想让桂花斋背上一个讹顾客钱的坏名声,从而毁了祖辈经营百年的老字号。
正是如此,在店家的坚持之下,便是一纸状诉指向了田老实,却是要求法院严惩田老实这个买月饼不给钱之人。
海瑞原本想要担任法官,只是有鉴于法院公正性的原则,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若是他作为县级法官作出了判决,那么店家不服判决而上诉,府一级的法官自然不好改判。
最终阳曲县第一任法官落在一个名叫沈辉的广东士子身上,这个士子出身贫寒,初时入读于联合书院,而后以优质生员的身份入读国子监。
在这些年里,联合书院凭借着优良的教师资源和财力,为北京和南京国子监输送了成千上万的优秀人才,沈辉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员。
由于联合书院设立大明律的科目,不仅沈辉对大明律了如指掌,实则联合书院出身的国子监监生都是其中的好手。
沈辉面对这个十分普通的民事案件,并没有因为仅仅涉及两百文钱而拒绝受审,却是十分痛快地接下了案子。
在案子被接下之时,便有状师便主动找上了店家毛遂自荐,而隶属于都察院的察方人员亦是活动起来。
阳曲法院离阳曲县衙同属一条街道,门前摆放着两头凶神恶煞的石狮,让整个衙门多了一股威严。
在开庭的当日,有数千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阳曲法院,只是由于法院的地方有限,仅仅容纳一百多号人。
这一百多号人通过偌大的院子,眼前并不是公堂,而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让他们十分惊奇的是,却不需要他们顶着天空站着,屋里给他们都提供了长板凳。
沈辉身穿着具有特色的法官服装坐在堂上,随着敲下惊堂木,便是宣告了开庭。
双方面对这种有争执的事情,原本是各执一词,只是随着检方传召了证人,这才让事情有了转变。
“我那天就已经说了,田老实给了钱,但店家忙着其他事情没有即刻收下。那时确实很吵闹,田老实给了钱后傻站在那里,后面的刀疤脸将放在台上的钱向前推向店家,便是大摇大摆地走了,是那个刀疤男没给钱!”李红作为证人出庭,便将那日所看到的情况说出来道。
状师瞥了李红一眼,却是轻蔑地道:“且不说你一介女流说话不作数,谁知道你是不是跟田老实串通的!”
“我一介女流怎么了?冠巾伯还在孩童之时便平叛韦银豹,我们女流不比你们男人差,怎么我们女人说话不作数了!”李红那天原本就受了一点气,此时便是发作道。
沈辉看着状师还要攻击,当即敲下拍堂木道:“宋状师,在法院中,不可如此无视女子,还请慎言!”
状师当即便是称是,而后则是质疑李红跟田老实是串通。
检方给出两个人并非亲属关系,然后认真地说道:“法官大人,我方证人李红已经将那日的经过说得很清楚,田老实当时已经将钱放在台上,却是已经付了钱!”顿了顿,又是扭头望向店家道:“你说田老实没有付钱,那你可有人证,证明当时田老实没有掏钱放在台面上,而李红所言不实?”
“错了,错了,那天我确实是忙昏了头,应该是那个人讹了我!”店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回想着那天的一幕,便是懊恼地拍着额头道。
沈辉看到这里,便是对店家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承认是冤枉了田老实?”
“是,我我要不要坐牢啊?”店家不理会状师的眼色,显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围观的群众看到这里,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沈辉,却不知店家诬告田老实要受到什么样严厉的处罚。
沈辉将店家的害怕看在眼里,当即一拍惊堂木道:“既然店家已经承认是自己过错,那么本院判处店家退赔偿田老实误工费二百文钱,即刻执行!”
“啊?”店家听到这个判法,不由得愣住了。
咦?
田老实正为自己洗清自己的清白而高兴,但听到判法同样是愣住了。
堂下的吃瓜群众同样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判法,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沈辉原本想要离开,但还是对着在场的众人解释道:“本院欢迎大家前来状告,只是一旦查证是无理取闹,那么就要负责对方的误工费,甚至是聘请状师的费用!”
“我认赔!我认陪!”店家听到仅是如此轻的判法,当即忙不迭地拿出两百文钱交给田老实道。
田老实接过判罚给自己的两百文钱,整个人宛如是做梦一般,却是没有想到自己摊上官司竟然还有钱进账。
随着判决结束,沈辉便是离开,而围观百姓亦是纷纷散去。
“这事说不上是杏花斋讹人钱,难免会忙中出错!”
“要我说,还是那个人奸诈,竟然乘人不备用田老实的钱结账!”
“这种判法让人服气,先是寻得一个人证,这让案子便有了好章程!”
围观的百姓看到第一案的判法后,亦是纷纷发表看法地道。
桂花斋得知冤枉了好人,亦是再度真诚地向陈老实道歉。虽然他是过错方,只是现在事情弄清楚,那么对他们杏花斋倒没有受到太大的名誉损害。
很快地,拥有广大神通的太原百姓将那个奸诈的人找了出来,正是太原城中有名的地痞流氓赵凯。
至此,山西第一案圆满落幕,而华夏亦是打响了司法建设的第一枪。
第2400章 治民不治权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阳曲县每日都受理着大量的案件,其中绝大多数都属于民事案件。
百姓看着沈辉做出的种种判法,亦是慢慢地意识到法院不是通过屈打成招来审案,而是十分讲究律法和证据。
像早前阳曲县衙门抓来一个小偷,只是由于捕快没有提供人证和所窃之物, 沈辉当庭就将那个小偷给放了。
虽然这种做法似乎不太妥,但亦是体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法治精神,对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百姓显得更加友善。
正是如此,很多民众都热衷于到法院进行旁听,同时亦是开始学习起大明律法,而越来越多的书生决定考取状师资格证。
九月初, 山西的法治建设显得有条不紊地推进。
海瑞在总结了阳曲县法院的经验后,接着在整个太原府推进县级法院的成立, 而后决定亲自带队前往平阳府。
有了太原府的成功,他显得更加有信心。结合着太原府的经验,便可以将法院体系在整个山西地区推广,进而再将法院体系推向全国各地。
对于法治社会,他比任何人都要向往,亦是真切感受到法院体系是一项功在千秋的善政,其作用不亚于刁民册和摊丁入亩等国策。
不得不承认,华夏能够出现林晧然这個天纵之才,不仅是当代百姓之幸,而且亦是后代百姓的幸事。
只是任何事情都不会一蹴而就,法治建设注定要遭到阻力,甚至是要终止。在海瑞带着一众人前往平阳府后,一些问题便是暴露了出来。
沈辉起初还没有察觉到异样,仍旧像以往那般受理着百姓或察院递交上来的案件,只是慢慢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以往法院传召被告人的时候,县衙总是会火速将人带到法庭, 但现在出现了拖沓的情况, 时常能拖上大半个时辰。
特别是员外刘半山在青溪村的纵火伤人案, 他们法院通知阳曲县衙将刘员外抓来公审,结果县衙那边迟迟没有反应。
原以为刘员外已经得知事情败露而外逃或藏了起来,结果阳曲县衙压根没有派人缉拿,而刘员外更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酒楼等公开场所。
沈辉知道司法工作离不开县衙的配合,当即便抽时间前往县衙向阳曲知县进行沟通,结果知县压根不见他。
到了这一刻,他意识到大明的法治建设是任重而道远。
早前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那是因为海侍郎坐镇在这里,而今海侍郎离开,这帮官场中人便原形毕露了。
虽然这个事情可以告诉海侍郎,通过海瑞向县衙施压。只是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这是以后无法避免的问题,而海侍郎亦不可能永远留在山西。
正是如此,他并不能向海侍郎求助,而是要通过沟通来解决这个难题。
还不等沈辉有所行动,太原府通判李智铭和曲阳县丞楚云烨主动邀请他到月中楼喝酒,倒是让他能够借机探明情况。
月中楼,这是太原城颇为有名的一间酒楼,这里的消费并不低。
时下的官场已经没有明初倡导吃苦耐劳的风气, 若不是这些年朝廷治理得力, 很多地方官员仍旧过着奢靡的生活。
沈辉看到满桌的佳肴, 当即便判断出这两个官员已然不是什么好鸟。
“沈庭长,听说你是广东高州人士?”太原府通判李智铭主动给沈辉倒了一杯酒,显得热情地询问道。
沈辉对此并没有避讳,便是郑重地点头道:“不错!下官是高州府电白县人士!”
“失敬失敬,你跟林相爷既是同乡,可是亲故?”曲阳县丞楚云烨当即接话,却是进行旁敲侧击道。
沈辉先是向两位大人敬了酒,而后苦涩地说道:“林相爷是石城人士,我家在电白县,又是贫苦人家出身,岂敢跟林相爷攀亲带故!”
实质亦是如此,他的家境很是一般,别说跟林晧然扯上关系,哪怕连林晧然的面都未曾有幸一见。
反倒幸得林晧然打造的联合商团设立联合书院,让他得以进行学业,更是依靠着联合商团的援助才能前来国子监就读。
若是非要说林晧然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么林晧然算是人生的明灯,亦是他能够有今日地位的大恩人。
“呵呵原来如此!”太原府通判李智铭得知沈辉跟林晧然没有关系,热情不由得消退大半地道。
曲阳县丞楚云烨亦是有所失望,却是认真地询问道:“沈庭长,不知你是何功名呢?”
“说来惭愧!虽然通过高州府的院试,但在广东乡试连续两次都落榜,而后赴京城就读国子监,但还未尝参加顺天乡试,所以还只是生员!”沈辉并没有隐瞒,便是十分坦诚地相告道。
随着广东经济腾飞,特别联合商团下设的联合书院几乎是免费教学,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得到了教育,致使每年参加科举的人数暴增。
亦不全然是他才学不够,而是广东的乡试竞争激烈程度不弱于东南地区,偏偏他还靠了那么一点运气,两次都落得副榜。
当然,乡试的事情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他打算全身心投入于法司建设中,却不打算再参加科举了。
“生员?”
太原府通判李智铭和曲阳县丞楚云烨不由得一愣,先是面面相觑,而后古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
他们都是经过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才拿到了仕途的入门砖。
只是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仅仅是生员的功名,便能够以九品官的身份进入仕途,更是执掌着阳曲县的司法。
尽管庭长仅是九品,但庭长直属于刑部系统,而其官俸更是能够达到三品官员的水准,这可谓是真正的肥差。
只是谁能想到,如此的肥差竟然落到这么一个生员的头上,致使他们甚至生起了几分愤怒,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你若跟林相爷没有沾亲带故,为何能够”曲阳县丞楚云烨心里充满着不忿和妒忌,但还是不解地询问道。
沈辉知道他的意思,便是认真地反问道:“楚县丞,你认为海部堂是一个会开后门之人吗?”
咦?
太原府通判李智铭和曲阳县丞楚云烨不由得一愣,旋即便很确定地摇头,却是相信海瑞不会给人开方便之门。
沈辉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瞒大人,下官从小喜欢研究大明律,所以才得海部堂任命,仅此而已!”
太原府通判李智铭和曲阳县丞楚云烨听着沈辉如此解释,便是排除沈辉走后门的可能性,却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一个生员竟然能够坐上曲阳县法院法官的职位,若不是走后门的话,那就是这个人是真的撞大运了。
不过亦是反映出另一个情况,沈辉仅仅只是一个生员功名,本身又没有靠山,毅然是官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三人喝了一会酒,李智铭和楚云烨交换了一个眼色。
楚云烨从袖中取出一叠百两的银钞,然后微笑地递给沈辉道:“沈庭长,这是小小敬意,还请笑纳!”
曲阳县丞楚云烨看到通判李智铭没有按计划给一千两,而是仅仅给了五百两,敢情认为沈辉只值五百两的价了。
“楚县丞,无功不受禄,请将银钞收回吧!”刘辉意识到这位通判大人是要行贿于他,当即便直接拒绝道。
曲阳县丞楚云烨看到沈辉如此干脆地拒绝,当即便进行解释道:“沈庭长,这是通判大人的一份心愿,而且通判大人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呢!”
“却不知何事?”沈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显得不动声色地道。
曲阳县丞楚云烨扭头望了一眼通判李智铭,保持微笑地说道:“沈庭长,刘半山的案子还请网开一面,刘半山可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沈辉的眉头蹙起,却是不解地疑惑道。
曲阳县丞楚云烨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伸手指着旁边的李智铭解释道:“你是有所不知!昨天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刘半山马上便是通判大人的岳父!”
“沈庭长,到时本官会给你送上请帖,还请过来喝了一杯本官的喜酒!”李智铭想到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当即便是得意地道。
“通判大人,请帖便不必了!刘半山的案子性质恶劣,而今证据充足,只待将他缉来便可判处!”沈辉并不打算跟这帮人同流合污,便是表明立场地道。
李智铭的脸色骤然一变,便是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沈辉,你是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吗?”
自从年初得知在老家服侍双亲的妻子过世后,他便是在太原城物色一个良家女子,故而早已经看上刘半山的女儿。
只是奈何刘半山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并不同意将女儿嫁给自己。在发生纵火伤人之事后,刘半山才松了口,同意将女儿嫁给自己。
亦是如此,他今晚才如此卖力想要替刘半山擦屁股,谁曾想沈辉竟然如此不上道。
“依法治国是朝廷定下的方针,而今主持曲阳县司法公正是受海部堂所托,下官不敢做玩忽职守之事!多谢款待,告辞!”沈辉迎着李智铭威胁的目光,亦是十分坦然地站起来道。
虽然五百两很是诱人,只是他有着自己的追求,更是知道一旦收下这五百两都未必能够花得出去,而今只有洁身自好才是最好的出路。
说着,他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同流合污的曲阳县丞楚云烨,知道无法依靠曲阳县衙抓人,便是转身直接离开。
不得不说,大明的律法一直都是“治民不治权”,一旦案子涉及到权贵身上,往往都很难顺利执行。
曲阳县丞楚云烨对着沈辉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却是冷冷地说道:“不识抬举!那你就好好等着我们县衙帮你缉拿刘半山吧!”
“此子不懂官场,等碰了几次壁,就知道什么事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年的刘瑾派大理少卿周东到地方清算军田,人家就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结果周东给人方便,而他亦是大大地捞了一笔,这才是为官之道!”李智铭倒没有过于担忧,却是冷冷地说教道。
尽管没能收买到沈辉,但曲阳法院想要开庭审理,那就需要曲阳县衙帮忙抓人。只是曲阳县衙都是他的人,沈辉根本就是自讨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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