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面对着这种不利的局面,徐阶再度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已然是要这两个儿子学会隐忍,不理会外面刁民的叫嚣。
“孩儿遵命!”徐璠和徐瑛其实不想如此忍耐,但面对着强势的父亲,亦是只能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正是这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通禀海瑞和王弘海已经到了。
徐阶洗了一把手,便招呼着徐璠和徐瑛一起前去迎接海瑞和王弘海,打算亲自处理徐家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
“下官松江知府海瑞(松江府同知王弘海)拜见阁老!”受到徐阶的邀请,海瑞和王弘海一起前来徐府做客,两人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虽然徐阶已经辞官,但终究还挂着从一品的头衔,对他们这些四五品的地方官员而言,已然还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当然,他们终究是松江府的父母官,哪怕是面对从首辅位置退下来的徐阶,亦是能够拥有几分底气。
徐阶抬手指着酒桌的两张空椅,显得如沐春风地微笑着道:“两位请入座!”
“谢阁老!”海瑞和王弘海亦是等着徐阶先后入座,同时规规矩矩地谢礼道。
徐璠和徐瑛向海瑞和王弘海见礼,只是态度显得比较冷淡。
徐璠是以正四品的大常寺少卿的身份退休,在地位上已然还要位于海瑞之上。尽管是被徐阶叫来作陪,但打心里并没有将举人出身的海瑞放在眼里,亦是傲然地坐在旁边作陪。
徐瑛的地位最低,只是前些天才刚跟海瑞正面冲突,现在亦是拉不下脸来对海瑞摧眉折腰、笑脸相迎。
两人倒是意外地瞧了一眼海瑞和王弘海的身边,此次竟然带着十几个壮汉一同过来,敢情是怕他们徐家要加害他们二人。
只是用屁股想都知晓,他们徐家哪怕再目中无人,亦不可能敢于将松江知府和松江府同知一并弄死。
“上菜!”徐阶已然是官场中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受到自己观感的影响,显得十分畅快般地吩咐道。
此次的菜肴并不显奢侈,但可谓是投其所好,准备着满满一桌粤式名菜,有着粤西盛名的白切鸡。
海瑞和王弘海都是琼州人士,虽然白切鸡在粤西极度盛名,但这应该是林晧然的最爱,而生活在琼州的二人并不感冒。
徐阶在酒桌上并没有谈及侵占田亩的事情,此次似乎就是将海瑞和王弘海请过来吃一顿饭,在酒桌上都是说些饮食和风土人情。
海瑞做事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看着吃食差不多,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徐阁老,你此次请我们二人过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王弘海等三人听到这个问话,亦是纷纷抬头望向徐阶。
徐阶知道海瑞是直爽的性格,便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当年白鹤村占侵田亩之事,老夫着实不知情,此乃皆是家奴所为!只是如今老夫既然得知,定不会知错不改,必将所侵占白鹤村的田亩如数归还,所以还请海知府莫要再深究此事!”
徐璠和徐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海瑞,却不知海瑞会不会卖他老爹这点面子。
“据本官所知,徐家这些年所侵占的田亩可不仅白鹤村这区区数百亩良田!”海瑞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十分坦然地道。
“海知府,不知你的意思是?”徐璠发现海瑞已然是要对他们徐家进行深究,当即目光不善地质问道。
海瑞心里早有章程,显得立场十分坚定地道:“如果想要将这些事情揭过,还请将这么多年徐家所侵占的田亩悉数归还,下官便不再深究徐家!”
徐璠和徐瑛听到海瑞如此狮子大开口,再度刷新他们对海瑞“狂妄”的认识,同时扭头望向自己父亲。
“海知府,你上任以来,责令松江各家退还田产,我徐家亦是一直都极度配合!”徐阶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却是阴沉着脸道。
海瑞轻轻地点头,显得云淡风轻地道:“自下官上任以来,阁老家确实配合退还田亩,然所退之数并不多,宜再行清理。今阁老家中田产几十万亩,焉能退数千亩便了事!”
“依海知府所见,我家清理多少才合适?”徐阶不由得微微用力握紧手中的酒杯,却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询问道。
徐璠和徐瑛感受到老爹的怒火,亦是扭头看海瑞是咄咄逼人还是见好就收。
海瑞已然看不出徐阶脸色的变化般,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昔人改父之政,七屋之金,须臾而散。今松江百姓困顿,下官以为徐家可为大善之家,留三千良田足矣!”
留三千亩?
徐璠和徐瑛的眼睛不由得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海瑞,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们家坐拥几十万亩良田,可谓是整个大明王朝的第一大家,结果这个海笔架竟然要他们“自毁前途”。
若是他们家里真的仅剩下三千亩,虽然日子过得亦能够继续滋润,却是连普通的官宦之家都有所不如。
海瑞这哪里是要他们退田,分明就是要他们徐家的命根,让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财富瞬间付诸东流。
“如果我们徐家不呢?”徐阶面对着海瑞的期望,却是放下酒杯冷冷地反问道。
他倒不是一个十分贪财的人,毕竟他家的财富让他十辈子都花不完,但亦是知晓这几十万亩田产的价值。
最为重要的是,若他真将几十万亩的田产退了回去,那么世上会如此再看他,而后世的史书恐怕亦不好将他推为贤相。
正是如此,他知道这一步不能退,哪怕是跟海瑞公然撕破脸,哪怕是要动用自己的人脉将海瑞除掉。
海瑞知道徐阶不会如此轻易妥协,便是淡淡地说道:“若是徐阁老不愿意退还侵占的田产,那么下官只好公事公办了?”
“呵呵……海知府,不知道你要如何公事公办呢?”徐阶发现海瑞已然是在威胁自己,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
海瑞知道已经触怒了徐阶,却是无所畏惧地道:“自然是要追究你们徐家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亦得给白鹤村的村民一个公道!”
“海知府,你如此针对我徐家,当真是要跟老夫撕破脸吗?”徐阶看到海瑞已然是油盐不进,亦是端起阁老的架子威严道。
王弘海见状,却是指着身后的青年男子解释道:“徐阁老,你怕是误会了!此次并非是松江府衙要如何,而是这一位要给朝廷一个交代,要清查徐府侵占白鹤村田产一事,而我们松江府衙此番会全面协助调查!”
此次的随行人员中,大家一直都以为这帮人是海瑞和王弘海的随从,却不想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咦?
徐璠和徐瑛听到这个论调,不由得纷纷抬头望向那个青年男子。
一个精壮的青年男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徐阶打招呼道:“徐阁老,好久不见!”
“你是?”徐阶眯眼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显得似曾相识地道。
青年男子望向徐阶,眼睛掩不住的冷意道:“徐阁老,我可是天天记着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吴山的恩荫子吴康?”徐阶的眼睛一瞪,突然惊觉道。
“不错,我爹正是吴山,你昔日的同僚!”吴康的牙根一紧,旋即冷冷地说道:“经本指挥使亲查,白鹤坝一案另有隐情!”说到这里,便是转头望向旁边的徐瑛道:“徐三公子,还请跟我回一趟南镇抚司衙门吧!”
“爹,救我!”徐瑛深知锦衣卫的可怕,更是早已经听闻南镇抚司的凶名,当即便向徐阶求救道。
第2296章 处处是坑
旁边的侍女看到这个情况,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海瑞和王弘海早知道吴康的来意,便是扭头好奇地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个官场老狐狸会如何应对。
徐阶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能有事,自己更不能晚节不保,当即黑着脸回应道:“吴指挥,吴阁老当年之死,你对老夫误之甚深。今借职务之便,如此对我徐家挟公报私,难道就不怕老夫上奏皇上告你一状吗?”
王弘海虽然猜到徐阶定然不会让徐瑛被吴康带走,只是看到徐阶抛出这个颇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由得担忧地望向吴康。
“徐阁老,且不说本都督此次皆是依章程办事,纵使这个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亦不会包庇你家堤坝淹田之事吧?”吴康自然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报复,显得理直气壮地道。
为了这一刻,他着实是等着太久了。自接管南镇抚司以来,他的心里有且只有一个愿望,经过一番的策划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现如今,眼看着就能将徐瑛带回南镇抚司进行审问,他自然不会有丝毫的退缩。
“吴指挥,你指控我儿毁堤淹田,可有实据?”徐阶知道不能背负这个罪名,便是大声地呵斥道。
跟着“侵占田亩”的指控不同,这“毁堤淹田”可谓是天理不容的大罪,此等恶行定然会遭到全天下人的唾骂。
一旦证实徐瑛是毁堤淹田的幕后主使,不仅徐瑛要被推上断头台,徐阶亦要受到这件事情的牵连。
吴康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有所依持地盯着徐阶询问道:“徐阁老,不知你可认识徐光年此人呢?”
“他是我族弟!”徐阶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却是保持镇定地回答道。
海瑞和王弘海都知道徐光年咬出徐瑛的事情,便是默不作声地扭头望向徐阶,却是想要看徐阶会如何辩解。
尽管他们都知道徐瑛是被从小宠坏的恶少,亦知道徐家几十万亩的田产的来历定然有一些不干净的手段,但此等毁堤淹田的举动着实让他们震惊,哪怕是徐瑛酒后的一句戏言。
吴康迎着徐阶的目光,带着几分寒意地说道:“徐阁老,徐光年都已经招供了,此事正是因徐瑛所指使!”
这……
徐璠听到这个结论,当即十分震惊地扭过头望向自己的弟弟。
虽然他知道这个弟弟在父亲面前的乖巧都是装的,做的恶事比他还要离谱十倍,但万万没想到徐瑛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毁堤淹田固然是徐家获利田产的一种快捷方式,只是这种行径却是有失天和,更别说白鹤坝决堤还淹死了数百白鹤村的村民。
一旦这个事情被坐实的话,不说徐瑛要被斩首,他们徐家恐怕要面临抄家,辛辛苦苦打下的雄厚家业真要付诸东流了。
徐瑛听到徐光年果真供出了自己,便是哭丧着脸求救道:“爹,救我!”
咦?
海瑞和王弘海看到徐瑛竟然不是叫冤,而是向徐阶求救,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心里隐隐间已经有了答案。
徐阶看到最疼爱的小儿子的所作所为,顿时生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念。哪怕想要替家里夺得更多的田产,但亦得注意进行善后,更不能踩那一种足以毁掉全家的红线。
偏偏地,他最爱的三儿子踩了那一道红线,更是被吴康逮得正着。
徐阶深知这个罪名万万不能接下,便是迎着吴康的目光道:“徐光年虽是我族弟,但他跟我徐家未必没有恩怨!吴指挥,你不去审问他为何要诬陷我徐家,却急匆匆前来擒拿吾儿,却不知意欲何为?”
“本指挥使正是掌握了一些证据才前来请徐瑛公子回去调查,莫不是徐阁老要阻拦不成?”吴康亦是打定主意要将徐瑛抓回南镇抚司,显得针锋相对地道。
徐阶知道此时不能妥协,显得态度立场坚定地道:“若是没有其他证据的话,你不能将吾儿带去南镇抚司!”
“徐阁老,你当真要阻拦我们南镇抚司办案吗?”吴康没想到徐阶会如何护着徐瑛,便是眯着眼睛进行质问道。
徐阶作为官场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做授人以柄的事情,便是冷冷地亮出自己的理由道:“你们锦衣卫做的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吗?而今仅听一个怨恨徐家之人的一面之词,便想要将吾儿带回南镇抚司,老夫断然不会同意!”
徐管家看到形势不对劲,当即便招来上百名护院,显得虎视眈眈地望向以吴康为首的几个锦衣卫。
徐家的家势极大,由于将松江府的大量财富洗劫到自己手里,致使很多百姓破产,故而不乏将儿女卖身为奴的穷人家。
而今的徐家作为大明最富有的家族,单是家奴便已经达到千人之多,再加上徐阶的身份和地位,已然是足够庇护住徐瑛。
吴康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发现还是小瞧了这头老狐狸。虽然他安排一些人在门外,只是真要强闯徐府将人押走,反倒更加坐实南镇抚司屈打成招的指控。
却是不得不承认,凭着自己十分普通的智慧,确实是斗不过这头老狐狸。
王弘海似乎早已经猜测到这种局面,却是微笑着打破僵局道:“若是徐阁老以为徐公子不好交由南镇抚司,却不知交给我们松江府衙可知?”
咦?
徐阶听到王弘海突然间开口抛出这个提议,不由得扭头望向了王弘海,这个松江府同知隐隐间有着林晧然的影子。
海瑞心里微微一动,便是跟着进行表态道:“徐阁老,贵公子现在已经涉嫌毁堤淹田一案,哪怕你不愿意交给南镇抚司审理,本府断然不会坐视不管,还请你让本府将徐瑛带回府衙!”
辖内发生如此大的案子,若不是吴康打算绕过松江府衙,他这位堂堂的松江知府亦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僵局,徐阶和吴康都没有让步的意思,那么无疑是他插手的最好机会,由松江府衙来亲审毁堤淹田一案。
吴康虽然很想将徐瑛带回南镇抚司,只是现在的局势很难将人带走,而松江府衙让他亦算是放心,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徐阶身上。
徐阶虽然很想护住徐瑛,只是松江府衙这边却不好再阻拦,经过一番权衡后,便是点头同意道:“好,此案交由你们松江府衙来审理,我相信海知府能还我徐家一个清白!”
“本官只能保证秉公办理!”海瑞有自己的为官原则,却是不包庇或偏袒徐家,却是沉声地回应道。
王弘海看到这个安排得到两方的认可,便是给自己带来的衙差一个眼色,两名衙差便从锦衣卫的手里要过了徐瑛。
徐瑛虽然逃过了南镇抚司的大牢,只是看到自己落入松江府衙的魔爪,却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到了这一刻,他心里亦是颇为后悔,当年就不该酒后大放厥词,更不该犯了错后并没有将相关人等处理干净。
咦?
徐璠正是左右张望之时,却发生海瑞正死死地盯住了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愣。错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米粒,还迅速地用手摸了一把。
“徐璠,你早前指使家奴将苦主李四打残之事,还请跟我回府衙说个清楚吧!”海瑞此次其实是为徐璠而来,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璠在回到松江府后,却是没少做恶事。
虽然他没有对张大牛动手,只是对一些向徐家讨要田产的百姓,亦是带恶奴进行“教训”,甚至是断了人的手脚。
“你要锁拿于我?”徐璠看着上前的两名衙差,显得十分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询问道。
海瑞的眼里从来都没有人情,显得十分不客气地道:“此事早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你休要再行辩解,带走!”
却是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当即便下令两名衙差上前将徐璠锁拿,准备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原太常寺少卿押回府狱大牢。
徐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历来无往不利的隐忍的功夫在这一刻遭受了挑战,手指仿佛能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一般。
徐璠被松江府衙的衙差锁拿而起,却是不由得跟着徐瑛那般向徐阶求救道:“爹,救我!”
徐管家带领着上百名护院看着徐璠就要被松江府衙的衙差被抓走,却是不由得着急地望向一家之主徐阶。
“海知府,你今天之举,我徐某人且记下了!”徐阶最终没有发作,显得十分阴森地说了一句道。
海瑞连嘉靖都敢骂,如何会惧怕徐阶的语言威胁,便是向徐阶拱手道:“悉随尊便,下官告辞了!”
说着,便是带领着衙差押着徐瑛和徐璠离开。
王弘海看着脸色阴沉的徐阶,想着自己跟海瑞过来参加家宴结果将人家的二个儿子带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徐阁老,下官告辞!”
吴康淡淡地扫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徐阶,只是心中的仇恨丝毫不减,便是带着自己的手下跟随海瑞一起离开。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徐管家看着徐璠和徐瑛在眼皮底下被海瑞带走,急得宛如坑上的蚂蚁般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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