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正是如此,虽然疏通吴淞江遭到了很大的阻力,但他亦是坚定地推动此事,最终得到朝廷方面的同意。
只是天地无情,往往都不会雪中送炭,而是要落井下石。
在海瑞刚刚撤离工地不久,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天空,继而闪电的方向响起了惊雷,旋即整个天地变得大雨倾盆。
海瑞带着衙差逃到一个破庙中避雨,面对着时明时暗的黑幕,显得忧心忡忡地道:“老天爷,你就别再添乱了,给松江百姓一条活路吧!”
上苍无疑是能够听到海瑞的心声,但已然是不打算卖海瑞面子。
当天晚上,从海面吹来的狂风将海面的咸腥味亦带到了松江地界,这一场暴雨下了一天一夜,而台风吹得大树连根拔起。
随着这一场狂暴的台风过境,整个松江府地界显得一片狼藉,很多百姓的房屋崩塌,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和经济损失。
不论是多么富庶的松江,在灾难面前同样显得弱不禁风,特别是那些处于底层的百姓根本没有太强的应灾能力。
虽然台风已经过去,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时而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雨水,而松江府衙亦是承担起赈灾工作。
松江府衙,正院的地面落下很多新鲜的枝叶。
身穿五品官服的王弘海看到视察归来的海瑞,当即便是大步迎上去道:“府尊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绍传,城里发生什么事了?”海瑞看到王弘海如此态度,不由得紧张地询问道。
王弘海的脸上浮起苦涩之色,显得无可奈何地诉苦道:“府尊大人,我们常平仓的粮食所剩不多,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了!”
“你前天不是还说能勉强坚持十二日吗?”海瑞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有所不满地望向王弘海道。
若不是他对王弘海是知根知底,在得知常平仓的粮食消耗这么快,恐怕是要怀疑王弘海是中饱私囊了。
王弘海伸出手指指向外面,轻叹一声并解释道:“前天确实是能勉强坚持十日,但这两天的灾民日益增多,且米价飞涨致使很多城中百姓都前去领粥。哪怕城中灾民不再增加,按而今消耗的速度,常平仓顶多只能坚持四日!”
“唯今之计,咱们只能找城中的富户借粮渡过这个难关了!”海瑞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后,显得无可奈何地做出决定道。
王弘海抬头望了一眼海瑞,显得眼神复杂地说道:“此事恐怕不易!城中的富户对您早生不满,而今如何肯将粮借给你呢?”
这位同乡上任以来,却是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选择为普通百姓谋求利益,对富户更多时候是仇视的态度。
像此次夏季征粮,对普通百姓的征收都能够网开一面,但对富户却是锱铢必较,不允许富户逃掉一粒粮食。
正是如此,海瑞想要向松江城这些富户借粮,恐怕只能吃闭门羹,根本不太可能借到可观的粮食。
“其他各家恐怕不肯,但徐家应该肯借粮给我们!”海瑞知道自己得罪了整个松江城的富户,却是显得自信地说道。
王弘海看到海瑞如此自信,亦是不好泼泠水,当即拱手施礼道:“那此事便有劳府尊大人亲自出马了!”
海瑞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明明已经临近家门,心里亦是惦挂着家里人,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身走出了府衙。
在途经粥棚的时候,看到那些病怏怏的灾民,其中还有一些灾民已然是衣不遮体,致使他一度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富庶的松江府。
不过他到任后,亦是意识到松江的问题比淳安还要严重。
国朝成立至今,特别是富庶的东南,贫富加剧已然成为无法逆转的趋势,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沦为佃户。
虽然不至于“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但辛苦在田间耕作庄稼的百姓往往不是田地真正的主人。
在松江府,这种贫富差距比淳安还要严重得多。像背靠当朝首辅的徐家,所拥有的田地已经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其财富已然是在严嵩之上。
恐怕京城的官员都不会相信,那位热衷于讲学的儒学大家徐华亭会是一个巨贪,一个松江府乃至整个大明的最大地主。
正是如此,松江府有着富甲天下的徐家,但亦有一些衣不遮体的佃户。
海瑞来到离府衙不算太远的徐宅门前,向着门房直接说明要面见徐璠,门房当即关门通禀,过了一会管家出来领他进入宅子。
徐家确实是子孙繁茂,徐阶的大儿子徐璠生了十一个儿子、次子徐琨生了七个儿子,而徐瑛生了五个儿子,另外徐阶的三兄弟亦是子孙繁茂,致使徐氏一族已经有一百多男丁,已然是松江的泱泱大族。
妻妾成群和子孙繁茂不足以说明而今的徐家,最让人瞠目结舌还是那惊人的田产,名下已然拥有了几十万亩良田。
松江位于东南的核心区域,一亩良田可胜偏僻地区十亩之多,何况这些财富还能如同滚雪球般继续壮大,故而徐阶的富已经是超乎想象。
严家的宅子兴建在京城,但徐阶无疑比严世蕃更有头脑,却是默默地扩建着自家宅子,营造着一座低调但奢华的宅子。
由于早年是徐琨和徐瑛打理,这里栽种着大量的名花异草,亦是搬运过来不少奇峰怪石,让这座宅子处处呈现着靓丽的风景。
只是最值钱的地方还是当属徐家的藏书阁,那里是徐阶所收集的珍稀字画和孤本古籍,里面不突破价值连城的传世之物。
海瑞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徐宅,只是看到这里奢华又内敛的院落,亦是惊叹于徐家人当真会享受。
徐璠从京城归来后,亦是乐意于做一个土霸王,每日过得精致的生活,偶尔还会到青楼那里玩耍一宿。
由于最近的雨水比较多,亦是影响他出去游玩的心情,正躺靠着软塌用佛山的挖耳屎棒掏着耳屎。
海瑞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当即便是说明了来意。
徐璠显得神色倨傲地打量着面前的海瑞,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借粮?”
“不错!我以松江知府的名义担保,这粮秋收后定然如数归还!”海瑞心知现在是有求于人,亦是一本正经地重申道。
徐璠掏出一勺耳屎后,便是朝着海瑞所在的方向一吹,然后吐出两个字道:“不借!”
“若是不借的话,那便卖粮给松江府衙,我能以每石一两五钱的价格收取一万石!”海瑞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抛出第两套方案道。
正是这一年,他遭到执政以来最大的灾情,亦是犯下了执政以来的最大失策。
面对着今年的梅雨季,他不愿看到城中的百姓吃高价粮,亦是早早打开常平仓放粮平仰米价,让城中的百姓吃上平价米。
只是这些常平仓的米粮陆续放出去,虽然达到一些平抑米价的效果,但松江城的米价很快又重拾涨势。
特别是到最后,哪怕他标价是每石一两五钱的价格出售,比去年同期的价格翻了一倍多,但仍旧没能制作米价上涨。
事后他调查才发现,虽然一些松江府的百姓买到价格比较低的常平仓米,但很多米行的职工前来排队吃掉他们放出去的米粮,致使很多常平仓米流入了那位奸商的手里。
偏偏松江又遇上了这一场台风,这些奸商可谓是囤积居奇,借着这一场台风更是直接炒起了米价。
正是如此,松江府衙现在不仅缺少赈济灾民的米粮,亦是没有能够抑制松江城米价飞溅的米粮。
徐璠又是继续掏耳屎,却是态度仍旧坚定地道:“我们徐家可没有一万石的粮食卖给你!”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有多少粮,当真以为能瞒得了本府吗?城中四大行的米粮亦是从你徐家进货,甚至他们不过是你们徐家的卖米人罢了!”海瑞的脸色一正,当即便是撕开徐家虚伪的面具道。
徐璠掏出耳屎捧,脸色略微不善地道:“海刚峰,这话可不要乱说,我徐家跟四大行业只是合作关系!现在我们徐家跟米行合作多年,双方早已经定下了合约,让总不能逼着我徐家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我不知道你们徐家跟四大米行是什么关系,但徐阁老知道松江的灾民连粥都吃不上,我不信他能坐视不管!”海瑞指着灾民的安置区,便是直指要害地道。
之所以自信满满而来,便是知道徐家可以罔顾灾民的死活,但却不可能不顾及徐阶的名声。只要自己以此为要挟,徐家必定还会借粮给自己,甚至会将米粮乖乖地卖给他。
徐璠又是将耳屎捧塞回耳中,显得戏谑地望着海瑞道:“自然,所以我们徐家会建粥棚施粥,让灾民有粥可吃!”
“你们徐家此举分明是沽名钓誉!”海瑞听到徐璠竟然打这个主意,不由得气愤地指责道。
徐璠掏出一块耳屎,却是洋洋得意地道:“那又如何!若不是有我徐家,凭你跟王弘海这点能耐,那些屁民就得通通饿死!”
“咱们走着瞧!”海瑞看不愤徐璠的嘴脸,当即便是拂袖而去。
徐璠面对着生气离开的海瑞,却是满脸不屑地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官,有朝一日老子定要摘了你的乌纱!”
虽然台风已经过去,但人性的丑恶亦是彰显出来。
有鉴于松江府衙在常平仓上的失策,又恰好遇上两重灾害的重击,松江城的米价继续飞涨,很快便达到了三两一石。
虽然这个价格不算多么离谱,但很多松江百姓为了活下去,已然又得卖田卖女,而田产和子女又将成为富有阶层的“财富”。
在这一片土地中,徐家带领着诸多富户宛如贪婪的群狼般,正是吞噬着这里普通百姓的财富。事后,仅仅是假惺惺地给予灾民一些清水粥,扮演着他们大善人的角色。
只是面对着日益飞涨的米价,海瑞的心里很是自责,发现自己固然有着刚直无私的一面,但论执政智慧和斗争经验却远不及初入官场的林晧然。
正是在六月最后一天的夜里,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疯狂地滋生。而后海瑞离开了床铺,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书房,从书架上拿出一份空白的奏疏,便是挑着灯在上面认真地写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渺小的,宛如是走出一条漆黑的小道中孤单的人。但如果他能够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或许能看到前面的亮光,或许改变很多东西。
第2237章 酷暑
七月的京城,仍旧是酷暑难熬。
纵使冰儆送得再多,亦不能让整个京城的气温降下来,何况官员总不能老呆在衙署中,自然免不得受到酷暑的煎熬。
或许正是这一份酷暑,徐党的官员显得安分不少,近期的朝堂显得风平浪静。
自从林晧然率领边军重挫俺答的十万大军,以徐阶为首的主和派一败涂地,整个朝堂似乎再也没有徐党的声音。
这其实亦是符合徐阶的性格,总是能够忍辱负重般地收敛自己的锋芒,静静地等候对政敌一击毙命的机会。
只是林晧然看透了徐阶,更是早已经见识到徐阶的那份隐忍。尽管他现在可谓是大权独揽,但并没有生起轻慢之心,亦是时时防备着徐阶的毒牙。
正是如此,大明朝堂呈现着难得的祥和的气氛,让很多刚刚步入官场的官场新人一度误以为这便是朝堂的模样。
文渊阁,这里鲜有人员走动,显得很是清静的样子。
当朝最有权势的几位阁老正呆在各自的值房中,每个值房的门都静静地敞开,却是彰显着一股权势的味道。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然是收敛身上所有的锋芒一般,正是埋头在案前,宛如一头老牛般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奏疏。
随着朝堂权力的一次次争斗和重新洗牌,他这位内阁首辅不仅丢失了声望,亦是失去了
正是如此,现在权势之气最强的不是位于孔人左侧那个值房,而是位于孔人右侧的那位属于文华殿大学士林晧然的值房。
日已偏西,一片阳光正斜照在文阁的半边走廊处。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亦是埋头在桌前处理着政务,虽然现在已经是大权独揽,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兵部和处理一些影响深远的大事上,很多重要的事情会推给郭朴。
自从俺答那夜狼狈逃回大板升城后,伪金政权又伤了元气,短期已经不可能再组织大军进犯或逼迫大明。
只是双方的关系决裂,大明和俺答又重回敌对的状态,双方在边境的摩擦不断,自然无法避免地互有死伤。
经过这几次的胜绩,加上林晧然对边军的将领不断调整和整治军政弊病,现在大明边军的战力已经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哪怕面对蒙古骑兵亦是胜多败少。
至于他早前想要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迟迟没有大动作。
这自然不是放弃了带领华夏民族走上世界之巅的执念,而是作为一个后世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光凭一腔满血却做。
改革所触及的利益太深,一旦操作不当,不说会给老谋深算的徐阶绝佳的反扑机会,恐怕自己及家人都要遭殃。
哪怕得到皇上支持的范仲淹,亦是屡屡碰壁而无果,他现在的权势远远还不足以戴上这么大的帽子。
人性都是自私的,特别那些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官员更是如此,不仅有着自身的利益,而且还要兼顾背后家族甚至团体的利益。
虽然现在朝中很多官员都抱着他的粗大腿,但如果真波及到他们根本利益之时,恐怕他们全都站到徐阶那一边了。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特别还处于这种微弱的朝局中,他更是不能操之过急,而是要徐徐图之。
正是如此,他现在主要还是趁机培植自己的人,做一些对这个腐朽王朝修修补补的工作,那些清丈田亩得罪天下人的改革却是不打算现在推动。
林晧然感受到今日比以往还是要热一些,抓起桌面上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感受到这京城的酷热确实煎熬人,想到被昨晚归来被晒得满脸通红的妹妹不由得会心一笑。
分心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由于郭朴今日告假在家,他现在手里有着很多公文需要紧急处理掉。
不过他对处理政务亦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票拟亦是越来越有心法,更是深切地体会到朱元璋废相简直就是给后代挖坑。
甚至他怀疑崇祯帝的勤政,恐怕不见得是真的勤政,恐怕崇祯处理起两京十三省的事务亦是不得章法。
两京十三省的大大小小事务、全国着种种复杂的民生问题和前线战事的激烈程度等,根本不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京城的金丝雀能够理解通透,更别说拿出一套可行的处理方案了。
偏偏这些事情都行于公文,而公文免不得有精明的官员钻研于文字的漏洞,甚至是故意模糊重要的信息,故而还需要一双火眼金睛。
林晧然自认为聪慧过人,但亦是经过近大半年的时间才慢慢觅得处理两京十三省和各种政事的窍门,进而现在才能胜任首辅的位置。
正是如此,隆庆哪怕不懒政,亦是无法应对着如此繁琐的政事,而国事只能是依赖于他们这些精通政务的阁臣。
“林阁老,叨扰了!”身穿一品官服的张居正从外面走进来,对着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张居正,便是轻轻地抬手道:“张阁老,坐吧!”
张居正在谋取吏部尚书无望后,亦是不再继续呆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浪费时间,却是借着春闱圆满落幕的时机成功入阁,成为大明内阁排名第六的阁臣。
现在的内阁可谓是人满为患,位于末位的阁老更多是一种陪衬,甚至还不如在礼部尚书的位置更有份量。
张居正进入内阁后,自然触碰不到内阁的票拟权,而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陈以勤一起修撰《世宗实录》。
“谢过林阁老!”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拜相,但却是要排在林晧然之后,又是恭敬施礼并坐下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尚存温意的茶水,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张阁老,不知有什么事呢?”
陈经邦给张居正送来茶盏,亦是好奇地多打量一眼张居正。
虽然张居正已经入阁,但张居正实则是一个边缘人,却是没有什么事务能跟自己老师产生交集才对。
“林阁老,宫廷用度已经捉襟见肘,户部真的不能拨出三十万两吗?”张居正刚刚从乾清宫那边过来,显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陈经邦悄悄地站到一边,听到张居正这番话,当即便知道张居此次主动前来是充当皇上的说客。
当今皇上自从继任大统之后,其贤王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糊,反倒暴露出越来越多的毛病。懒惰和自私不用多说,却偏偏还喜欢挥霍无度。
隆庆虽然不喜欢大兴土木,但却喜欢给嫔妃赏赐金银珠宝,对宫廷的开销用度亦是趋于奢靡,令到内库早早见底。
只是为了满足他那份虚荣心,最近一张嘴就是向户部索要三十万两,简直就是想要将户部太仓一下子抽干。
不过这个要求抛出来后,却遭到了户部尚书马森的断然拒绝,更是遭到了礼部尚书林燫等清流官员强烈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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