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第519章

作者:伴读小牧童

牡丹园很大,一时半会是逛不完的,于是就有人安排陛下去了一件安装着大玻璃窗的暖房之中赏雪休憩。

她刚过去休息没多久,一道召唤宋北云的旨意就来了,那些臣子心中不由得笑了起来,陛下这一趟八成是要将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拽过去训斥,所以他们的脸上纷纷挂上了看热闹的笑容。

而宋北云晃晃悠悠的走入了佛宝奴的房间,女官哗啦一声关上了门,外头议论之声鹊起,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出好戏。

“你太过分了。”

宋北云见到佛宝奴的一瞬间,一只鞋子就直奔向了他的面门,但他敏锐的躲了过去,然后靠在旁边笑。

“你还笑!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你让我去表演节目,这事我能给你面子?”宋北云弯下腰拾起那只鞋扔到了佛宝奴的矮榻前:“我能让你轻易指使?你可别忘了,我虽然是借调到了辽国,但我可不受你管,我要跟那些杂碎一样拍你马屁,那我才叫丢人。”

佛宝奴哼了一声:“话都让你说全了,我只是让你诗词歌赋随便来一个便好,你给我来个赏菊!”

“我说错了?每天不都赏两次么,陛下。”

“滚滚滚滚!”佛宝奴气得翻了个身过去:“不想理你。”

“行啦。”宋北云走上前从后头搂住她的腰:“再过几天,这里就要变天了。你犯不着让我表演节目给这些人看。”

“你都安置好了?”

“八九不离十,三日后你离开洛阳返回,我这边便启动。”

“我不回新都,我要去长安。我要看儿子!”

“随你,只要你不在洛阳什么都好说。”宋北云拍着佛宝奴的屁股:“所以你快点走就完事了,要不你明天就出发,以视察路政为名,一路去长安冬宫。”

辽国即将有三处宫殿,一个是被佛宝奴命名为冬宫的万年宫,一个是新都的旧宫,还有便是正在翻新建设中的紫微城太初宫。

佛宝奴定都洛阳的消息可让这里的贵族高兴的不行,所以他们都是鼎力支持,皇宫建设的进度很快,要不了多久武则天的太初宫就会再次迎接新主人了。

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样,人嘛,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洛阳贵族以为自己迎来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繁荣,却是没想到他们即将迎来的是高高举起的屠刀。

“肃清山东、剿灭洛阳,东西两方的文化资源必须掌握住,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宋北云的胳膊搭在佛宝奴的髋部:“过完年之后,我大概要启程前往海州了,你到时候给安排好。”

“知道,这件事忘不掉。”

“嗯。”宋北云点头:“如果一切顺利,海州会直接出现一个巨大的探索舰队。”

“那是不是你就无暇顾及我这边了?”

“哪边我也抽不开身了。”宋北云笑道:“我要造船去找亩产万斤的粮食了。”

“行了,别骗人了。那玩意不是山海经里的东西么?”

宋北云哈哈大笑,拍了拍佛宝奴的头:“你就当它是山海经里的东西好了。”

第二日,佛宝奴果然提前了两日离开,以视察路政之名义顺着那条高速路前往了长安。

而就在佛宝奴离开之后的下午,洛阳城就出现了问题,先是有书生在市井斗殴被抓,再就是整个洛阳都被不同版本的谣言所笼罩,从科考作弊再到阻断其他地方士子的学路。

反正佛宝奴在时风平浪静,而她刚走便已经是满城风雨。

但现在这个程度充其量便是山雨来前的风满楼,后手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的洛阳必然会在成为辽国首都之前经历一次全方位的洗礼。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多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妙言那边传来消息,说电报的机制她已经完全复刻出来了,现在理论上只要解决中继问题就能开始架设电报的线路了。

不过正是这个中继问题……他们都没有专业的电气工程师,所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攻克难题。

这日,佛宝奴离开洛阳的第三日。

宋北云坐在王家公子的身边,低调的跟着他一起去陪人应酬,在酒席之中王家公子到底是没有丢掉身为高门大户之人的能耐,他说话说得慷慨激昂,从世俗门风说到圣人教诲将那些热血青年说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能立刻就冲去跟洛阳那些万恶的文霸王斗上三百回合。

制造对立、制造矛盾、制造恐慌,三个制造下来,士族子弟和绝大部分读书人如今已经可谓势成水火,现在洛阳城每日都有争斗之事发生,只要稍微在时机成熟时引上一把火,这把火就必然要烧掉洛阳城。

“我辈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何惧那虎豹豺狼。如今那些恶贼阻国运数、欺压良善、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辽国这天早就让他们一手遮了下去,单单一个洛阳便有学官推官数百人,这些人难不成能推你推我?还不是推他那些饱食终日的草包?这些人即便是当了官也不过就是昏官恶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你等忍心看大辽如此?看天下如此?”

王少爷说到动情处,难免眼泪恒流,悲哭之声令人动容,整个场面都显得悲凉难耐,使人闻之伤心、听之落泪。

宋北云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推一手气氛,完全就是个起义的气氛组选手。

而那些学子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个的比参加斗犬赛的狗都热血亢奋,听闻此言哪里还能忍得住。

看到这些人都狂躁起来之后,宋北云这时突然叫了一声:“王兄,现如今虽是陛下已经离开,但尚且有不少辅政大臣在洛阳之内,不如我等便上书改革吧!效仿宋国那场万人血谏。”

提到那次大宋的万人之谏,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激动了起来,他们似乎是找到了一条能够拯救国家之路,因为大宋都能成,那辽国必然也能成。

所以众人算是一拍即合,而对于这件事谁最熟?那自然就是宋北云嘛,宋国干过的事情到辽国再干一次,那还不是驾轻就熟?

于是他立刻化身为参谋,开始给在场的人细致的讲解起其中的布置来。

众人听的是如痴如醉,仿佛已经化身成了站在最前方那个不畏生死的勇士,带着视死如归的笑容将啼血而书的文章呈现到皇帝面前。

“好!好男儿当如是!”

第778章、七年11月18日 雪

长安的热闹依旧,大宋的内部问题暂时因为经济的繁荣而得到了缓解,但现在南北两派的科学院似乎是正面杠上了。

南派的科学院以金陵科学院为首,周围簇拥着铜陵、临安和洪城三大体系。

这一派系的工程方向基本上是农业、材料、弹道学、冶炼,虽然最早的定装子弹就诞生在铜陵兵工厂,但他们总体来说还是更偏向民生一些。

而北派科学院的代表是长安科学院,它下头又分成了延安工业、咸阳兵工厂和万年技术三个体系。

这个派系更多研究的是天文、地理、化学、电能等分支,虽然在民生方向差了好大一截,但其他方面那可是全面超越了把他们分流出来的金陵系。

虽然大家都说这些东西文无第一,但宋北云科学奖却只有一次,既然有竞争那必然是有对立,现在年关将至,南北两派合流在长安进行一年一度的评选,那场面可当真是热闹非凡。

往年其实这个宋北云科学奖是很好颁的,因为能够做出卓越贡献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综合评比一下贡献带来的三个方面进步谁更突出谁就拿奖,这非常简单。

就比如去年和尚的粮食育种、杂交和筛查,前年的先进炼钢炉、大前年的定装子弹以及配套技术。

反正每年能被选出来的,基本都是无可争议的。但今年却不一样,南北两方突然之间就像被炮仗炸了的牛粪一样,遍地开花。

几乎是每个点都有新的成果出现,而这些成果甚至都不好比较社会影响和经济价值,就好像南方弄出了地球经纬度、北方就弄出了电能利用,南方弄出了船舶应用和航海后勤支援体系、北方就弄出了纺织深加工和兵种分化体系。

诸如此类的东西两边从质量上和数量上旗鼓相当,斗得如火如荼,奖励不奖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各级单位都是不差钱的主,他们随便一个民用技术投放市场都是大笔进账。

但现在这个荣誉不能丢,死活高低不能丢,对这帮人来说,到这个阶段了就是为了一口气,一个脸面。大家都是了不得的人,谁比谁差那么一截呢?

“啧啧。”

宋北云将长安的信揉成一团扔进壁炉中,无奈的摇摇头,他现在真的没办法偏袒南北任何一方,因为那两边都是好样的,都很厉害。所以他只能又一次安详的坐在旁边喝起了茶,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辽国的进步代表。

“宋先生,这次我们期望宋国能给予我们一定的支持。您知道,辽国这个阶段相比较宋国而言斗争经验更少,而且还缺乏一定的周旋能力,就如您说的那样虽然辽国和宋国的国情不同,宋国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而辽国是自下而上的革命,但我们同样不希望破坏国家本身,或者说能让革命对国家的伤害降到最低。”

进步代表很诚恳的在对宋北云说着:“我们已经跟宋国的新青年代表接洽过,但我们仍希望宋先生能对我们的事业有所支持。”

“那你打算如何?”

“我们的诉求并不多,只期望朝廷能给予我们这些庶人学子同等的机会,效仿宋国废除学官制,提高科举录取人数,减少经义推举人数,增设科学考试,重设晋升制度。”

宋北云听完后,兀自沉默了许久,喝了一大口茶再将茶杯放在桌上,这整个过程房间内只能听见炉火的噼啪声。

“宋先生,您是认为我们很难?”

“我先不回答你难或者不难。”宋北云扬起脸问道:“我问你,你们打算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那个年轻人明显愣了片刻:“我们写了请愿书,还有我们打算去各大街道上张贴告国民书。”

宋北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说的话:“商君列传记载: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徙告商君欲反,发人捕商君。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君反者!遂灭商君之家。我问你,商君可曾预料此果?”

“这……”

“他自然预料到了,不光他预料了,秦孝公也预料了。但为何最后还是这个下场呢?你口中所谓改革,不是夸夸其谈也并非逢场作戏,那是铁与血、风与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再问你,你们打算付出什么?”

宋北云说完轻叩了桌面:“宋国变革,是以头抢地、是视死如归、是直面梦魇,是千千读书人万万屠狗辈心甘情愿赴死后的周旋,是万众的民心所向,是天下的滔滔洪流。我曾有幸与之并肩前行,当时我心中已经想好了百种死法。改革一旦失败,那些特权者的反扑会让你们身首异处,会让你们家破人亡,你们敢不敢?敢不敢用前程、用命运、用项上人头去赌一把?”

对面那人愣了,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在今日和宋北云详谈之前,他从来未曾想过一个诉求居然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更没想过这本以为是动动嘴就可以办到的事,居然却是一场豪赌。

看到他的表情迷茫,宋北云心中明白了他的震惊。年轻人嘛,把世界想得过于美好和温柔了,他们天真的以为正确的事情就一定能够成功,以为心中理想的国度也必然是所有人的理想国度。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世间的幸福是恒定的,它集中在百分之二十人的手中,而剩下那百分之八十的人甚至连吃些他们漏下来的残羹剩饭都需要小心翼翼。

那些掌握着幸福的人不会愿意看到那些在他们眼中低级的人跟自己拉近距离的,他们需要的是牛马而不是对手。

大宋,一个以仁慈为名的国家,改革前后抹掉了三万五千人,镇压了七次动乱,平息了无数人的怨气,付出了许多额外的代价。

那么辽国凭什么就能靠一张请愿书、一份告万民书就能扭转乾坤?那是不是也太对不起大宋在改革时因为反抗而被杀掉、被流放、被罢黜的权贵们了?

而且要知道大宋是什么环境下的改革?那可是自上而下,掌握兵权而且拥有国内最顶级豪门——皇家支持的。在这样的条件下,改革的途径都九死一生,门下省话事人宋北云被剥去官身,至少在明面上是囚禁了半年,最后还近乎以流放的形式扔回了大西北,而且没有官复原职,代相晏殊还在西南整顿肃清、严防死守。

辽国几个书生凭什么就只凭一纸书文就能跟盘亘多年的贵族抗衡?

想要让人胆怯想要让人妥协,就是要让他们感觉到恐惧,恐惧是哪里来的?大宋是城外的法场、城内的旗杆和乌泱泱不畏死的后生。

辽国呢?辽国有什么?

告天下文、与万民书?

笑话!

“回去想明白了,你便知道我话中的意思了,去吧。”

宋北云第三次端起茶杯,那后生便起身告辞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小屋之中,目光缓缓延伸到了远方。

现在看来想要依靠这些不成熟的少年多少还是有些难办,宋北云取下长衫夹在手上,步调缓慢的走出门去。

他自然不是去搞事情,因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需要他再插手了,因为只要他插手在外交上就很难交代,拳头再硬也不能给人家留下话柄,即便是美国人不也得准备一管洗衣粉么。

来到辽国这边的勾栏之中,宋北云点了一壶甜味的茶水,再要上了几块糕点,一个人便看起了戏来。

在两出戏码之后,一道人影从后头缓缓而来,静默无声的坐在了宋北云的身侧。

“来了?”

“是。”

宋北云挑起眼睛,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台上,瓮声瓮气地说道:“给辽国一个余地,我们的人全线撤走。再给他们几日,我倒要看看谁先沉不住气。”

“属下明白。”

那人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了,而宋北云则在这时轻轻的鼓起掌来,摸出几片金叶子扔向了台上,看着台上的戏子作揖祝福,宋北云开怀大笑。

究竟这一次辽国会出什么事,洛阳会出什么事,宋北云其实也没有底,因为只要冲突爆发,他就失去了对场面的掌控能力,一切都只能交给事物本身的发展规律。

颠覆辽国不至于,但几百个学官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了,这本来就是宋北云的计划,只要把这些人办了,其余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不过前提是佛宝奴能顶得住。

台上此时正上演诸葛亮空城诱司马,宋北云听得津津有味,一声声唱词清脆透亮,引人入胜。

台下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人阴晴不定。只是再等到三折之后,台下却已是找不到宋北云的身影。

而此刻的窗外恰好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飘洒天地,街上的行人也渐行渐少,直至周遭鸦雀无声。

“宋大人?快请进。”

敲开一扇门,门里的人见到是宋北云,连忙错开了身:“怎的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宋北云背着手走了进去,然后突然侧过脸轻声道:“洛阳巡捕衙门的人,你可认得?”

第779章、七年11月20日 雪

今日洛阳出事了。

有青年学子在城中张贴所谓之告国民书被衙门给逮了,这就如是挑了马蜂窝,许多学子蜂拥而去讨要公道,问为何就要逮人。

之后,效仿长安新成立的巡捕衙门中传来了枪声,枪声敲碎了洛阳城的宁静,像一声嘹亮的哨子一般划破了天空。

有人应声倒下,虽经过救治但却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撒手人寰。

而就是这一声枪响,拉响了辽国不同阶级之间的对抗序幕,洛阳乱了,在这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它乱了。

无数学子走上街头,为死者呐喊发声,有人写文章纪念之,也有人在那人倒毙之地声声呼唤。

巡捕衙门不让他们聚众,还说他们再不散去便形同造反,那些学子便上前据理力争。

但终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许多人被抓了,而正是因为有人被抓了,所以洛阳更乱了。中华大地自古就不缺慷慨之士,他们终究要去问一个缘由,甚至将不少声援他们的官员都引了出来。

现在两方派系的经纬脉络逐渐清晰了起来。对抗,绝对的对抗,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一个想要讨回公道的人,更何况这里还有千千万万个公道要去讨回。

他们心中有信念、有激情也有怒火,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轻而易举的平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看着洛阳的巡捕衙门外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宋北云在此刻选择离开了洛阳,径直来到洛阳城外一百里左右的一个农庄之中安顿了下来。

开始了,辽国真正的火开始烧起来了,剩下的事就已经不再需要谁去把控,等待着熊熊业火烧光这洛阳城后,再来一个主持公道的人罢。

说来也好笑,宋北云坐在马车上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来,他很长时间以来都认为那些特权阶级是聪明的,至少大部分是聪明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感到真正并不是这样的,那些人会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而干出一些傻到让人难以描述的行为。就比如洛阳城中那些联合起来给官府施压说一定要平息动乱的人群。

而官府也无奈,只能动用官兵,使用暴力。越是如此,洛阳的乱局就越是得不到平息,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开始对抗,激烈的对抗,愈发激烈的对抗。

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到盖棺论定的那一刻,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战洛阳的大户们都不会有任何赢面,因为下层阶级能失去的只有脚上的镣铐,一旦他们开始为了真理去抗争时,所谓的压迫最终只能变成路边旗杆子上的装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