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大明朝廷历来复杂,太祖的肆意杀戮,太宗皇帝更甚。
宣宗倒是安稳了些,可英宗以后杀戮大臣就是家常便饭,嘉靖以后党争如火如荼,到天启年间,魏忠贤大肆诛杀东林党,至今让人胆寒,不愿提起。
到了当今就更不用说了,阉党,东林党被清洗了个干净,为此死的,流放的大大小小官员,可能有十万记!
经过多年的准备,克服了不知道多少困难,“景正新政”已然到了最后关头,值此大事之际,怎么能走呢?
“怎么能走呢?”
张国维望着星空,目光幽幽的轻声自语,道:“总要有人守住最后一条线,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有人去粉身碎骨……”
没有人听到张国维的声音,第二天一大早,礼部侍郎顾炎武的署名文章,在朝报发表,顿时在京城引起巨大的议论声。
顾炎武礼部侍郎的身份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何况这篇文章极其尖锐,犀利。
顾炎武不同于李贽,那个时候的李贽是被所有人反对,只能“藏书以留后世”。顾炎武不同,他是礼部侍郎,看似是谈论个人的治学态度,实则是代表朝廷在发声。
他这篇文章的大标题是:学以致用。副标题则是: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平之事。
从他这两个标题就能看出一些什么,文章里更是如此。
他大肆抨击心学的夸夸其谈而不务实事,以虚幻的玄学来论及国事,更是衍生而出的指责朝廷的很多典籍充斥着这样的玄虚之说,误国误民,遗祸千秋。
“心学”是新建伯王阳明所创,是儒学自宋朱程理学后的最高峰,无人能及,可以想见心学在明朝的重要性。
更何况,王阳明并不是存粹的一代儒学宗师,他近乎是一个“圣人”,自身操守品德,能文能武,新建伯的封号更是因军功而受。
现在有人抨击“心学”,哪个圣人门徒能受得了?
不用多久,各种谩骂声在京城响起,继而不知道多少奏本飞入内阁,一些人自持身份,更是直接堵在诸多阁老,朝报等的家门口,好的好言相劝,劝他们迷途知返;差一点的就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一句句引经据典,吐沫横飞,一般人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
顾炎武这次上位,本就非议诸多,认为他年轻,资历浅,尤其是“妄言”太多,比之李贽更甚,是以士人大多不喜。
这一次又在风暴眼上,弹劾他的奏本最多,要求他辞官的更多。
礼部。
礼部尚书吕大器正在看着幕僚司制定的“安民定策”,神情专注认真,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推敲。
因为这份“定策”很不一般,不止涉及国内的移民安置,还包括海外的移民,还出现了一些如“据点”,“租地”,“领地”,“海外飞地”这样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吕大器曾是吏部侍郎,对这些东西很是熟悉,一眼就看得出,看似出自内阁的东西,实则出自乾清宫,并且多半是那位亲手所写。
这谁敢不重视,要是出了差错,倒霉的不是一点半点。
不等他看一会儿,一个主事走进来,苦笑道:“大人,这一天天的,咱们礼部是没办法做事了。”
吕大器抬起头,听了眼外面,神色如常,道:“是什么人?”
主事道:“听说是顾氏的长辈,顾炎武的族爷爷辈,万历年间的一个员外郎。”
家族长辈追到礼部教训顾炎武,能怎么办?吕大器要是摆资格去劝和,说不得这位老人家还能端着身份连吕大器一起教训。
吕大器想了片刻,道:“其他地方怎么样?”
主事道:“各部门都有人在闹,甚至还有人想闯皇宫,当面向皇上陈情。”
吕大器顿了顿,道:“顾侍郎那边有什么打算?”
主事神色凝重,道:“听说,右侍郎不打算妥协,已经准备了另一份文章,准备对进一步阐述他的治学观点。”
看似是“治学观点”,但披着这层皮进行的,还是对眼下“心学”的一系列弊端进行抨击,进而有否定之意。
否定心学,间接的就是在否定儒学!
第1460章 突然而来的论战
在朝野纷扰,士林沸腾,顾炎武准备继续发表文章的时候。
一份给朝报的投文惊动了朝报上下,连忙抄录多份,送入内阁,司礼监。
这份文章出自京城一个有名的书院,鹿琴书院,这个书院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创建者是嘉靖年间的首辅,数十年来培养了近百进士,在大明首屈一指。
这篇文章是当代院长,秦怡泷亲笔所写,标题是:淡泊。
副标题是:修身养德,志存高远。
文章朴实无华,没有引经据典,更没有华丽辞藻,平淡中叙述着他的治学之道。
淡泊:从容自如,不强不求,顺心顺意,大道如常。
秦怡泷的文章极其有道理,没有什么破绽,内阁审议一番,没有阻拦,一经发表,顿时引起了一片叫好。
相对的,顾炎武就被冠上了“好高骛远,狂悖无知”的罪名。
顾炎武准备好的文章被扔掉,当晚就又写了一篇,送到了朝报。
顾炎武这篇文章更加犀利,没有再引经据典,而是摆事实,将那些空谈误国的事例摆出来,严加痛斥,火气冲天。
秦怡泷紧接着又写了一篇,通篇是治学之道,平淡如水,从容自若,完全不像是反击,更像是一个隐士高人在与人闲聊,一字一句都隐有深意,莫测高深。
这一来一往,看报的人过足了瘾,对两人也各有评价。
顾炎武给人一种气急败坏,无理硬掰的感觉。而秦怡泷就是那种不仕高人,让人仰望。
一个是朝廷高官,一个是在野名仕,你来我往间,高下立判。
朝廷自然坐不住,首先就是吕大器,他阻止了顾炎武,亲自发表署名文章。
作为顾炎武的直属上司,礼部尚书,他的文章抨击了秦怡泷所谓的“淡泊”,实则就是眼高手低,只能空读书,而无实用,于国于民有害无益。
这次秦怡泷没有说话,是一位从未入仕的大家,他用了“潜龙在渊”一词回击吕大器,文章华丽,句句有深意。
吕大器自持身份,不会陷入论战,再次上场的,是翰林院的一位编修,攻击这“潜龙在渊”可笑至极,是“龙”何潜?
士林间似乎焕发了某种热情,一些人迅速出现,不再是一个一个,朝报在五天后,朝野双方各自出现了十篇文章,态度鲜明,攻击力十足,火药味冲天。
一连半个月,不止是京城,整个大明的读书人都仿佛加入了论战,各种报纸都是双方的你争我夺,寸步不让。
顾炎武自己也始料未及,他的一篇文章引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渐渐的变成了士林间的对峙,双方日渐清晰。
——支持“新政”的一方与反对“新政”的一方。
乾清宫。
孙传庭,傅昌宗,周应秋三人难得的齐聚,与朱栩坐在廊下吃着火锅。
朱栩的四个儿子,现在搬着小凳子,老老实实的坐在朱栩两侧,小身板挺直,认真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