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张国维对顾炎武也有重视,盯着他的署名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渐渐的,脸上笑容全无,抬起头看向那小吏,道:“朝报的草稿,明天发?”
小吏道:“是,王副主编让我拿给大人看。”
张国维冲他摆了摆手,将报纸递给身边的许杰。
许杰疑惑不解,拿过来看了眼,顿时双眼大睁,脸色难看,似很不可思议。
李幼唐看着两人的表情,伸手接过来,一眼看去立时也是一惊。
其他人陆续看过去,神色多少都是惊讶之色。
好一阵子,杨贵瑛忍不住,带着怒气道:“大人,这顾炎武是要做什么?胆子也太大了吧!”
顾炎武的这篇文章写的是一种治学态度,强调的是“修己治人之实学”,要“修诸身心固重,达于政事更要”,“坐而言,可起而行”。
简单来说,顾炎武就是抨击“心学”,在严厉的指责“心学”是空谈心性、剿说玄理的虚芜之论,雕琢辞章、缀辑故实的无用之学。
如果放大来瞧,王阳明的“心学”是自朱程理学发展而来,是儒家最后的一座高峰。顾炎武在抨击“心学”,就是抨击朱程理学,抨击传统的儒学。
他在力求革新,务实当前。
顾炎武抨击儒学,张国维不会管,大明出现的这种“妄人”不是一个两个,没谁真的在意。但顾炎武攻击“心学”,就不能不重视了。
一来,大明现在的很多儒学大家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包括毕自严,张国维,也还有孙承宗,孙传庭。二来,就是政治考量,顾炎武发的这篇文章,分明与孙传庭力推的“修典修学”契合,是不是孙传庭在背后操弄?
众人都是在思索这个问题,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
半晌,刘臵尧道:“大人,诸位,不管顾炎武以及首辅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篇文章一出,打的不止是我们的耳光,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孙首辅这次,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张国维顿时从固有思维里挣扎而出,有些恍然,面露轻松的笑着道:“说的也是。顾炎武行事向来离经叛道,多有狂言,大家不以为然,怕是压力都要由孙首辅来承担了。”
李幼唐若有所思,若非有了倭国的事,他们倒是可以借由此事向孙传庭发难,阻止他降级兵部。
说到这里,李幼唐的猛的惊醒,看着众人道:“我不久前在税务总局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刑部的降级,是为了给另一个部门腾出位置。”
在座的齐齐变色,杨贵瑛立即就道:“哪一个部门?”
刑部降级对他们影响不大,但若是有另一个部门突然顶上,升级入“六部”序列,那影响就大了。
李幼唐自然听过那两个名字,却摇头道:“不知。”
刘臵尧追问,李幼唐只是摇头,不肯多言。
张国维察觉到了什么,阻止了他们的追问,认真的看着李幼唐问道:“这个说法,你觉得可靠吗?”
李幼唐思索一阵,道:“六成。”
李幼唐说的是“六成”而不是“五成”,实则上就说这件事是十有八九了。
张国维默默点头,看了眼许杰,不复再言。
许杰本还在思索内阁的直属衙门,哪个能升品,看着张国维的目光,陡然醒悟过来,头上出现丝丝冷汗。
想要升品一个部门,不是孙传庭决定的,或者说,大明吏治的改革不是孙传庭规划的,而是乾清宫。
与其说是孙传庭要给这个部门腾位置,不如说是乾清宫早有的计划,孙传庭只是在执行。
乾清宫想要升哪个部门?想想这位皇帝最热衷,最喜欢的哪一个部门,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铜臭皇帝”,大明改革的三大支柱之一的“商业改革”,神龙府,海贸,皇家银行,皇家商贸集团等等,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第1459章 不妥协
许杰默然不语,即便猜到了那个“六成”的新部门,他也不愿说出来。
或者说,说出来也无用,凭添烦恼罢了。
李幼唐,张国维,许杰三人在打哑谜,其他人看的面面相窥,不知道该如何办。
“这些都是未定之事,将来也说不准,不着急,咱们先看看明天这份报纸发出去,孙首辅怎么应对吧。”张国维笑着,语气十分轻快。
孙传庭这半年来折腾的张国维够呛,能看到孙传庭狼狈,张国维还是十分开心的。
众人也放下这件莫名其妙的事,笑着附和,都等着明天的好戏。
于是酒杯再次抬起,一群人觥筹交错,热闹再起。
不等他们开心多久,内阁放出的,要张国维去安南,金边巡视的风声就传到了张府。
热闹气氛一扫而空,全都郁郁难言,喉咙被卡住一般。
刘臵尧神色快速镇定,道:“大人,我感觉这是首辅的虚张声势,故意放风给我们的。”
杨贵瑛跟着道:“刘兄说的不错,年关本就事多,各省巡抚即将进京议事,如此大事关头,岂能少了您……”
李幼唐,许杰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都用安定的眼神看着张国维。
张国维面色如常,心里却苦笑。
这些道理谁看不出来,但孙传庭就这么透出风声来给他,要是他不按照孙传庭要求,偃旗息鼓,就算不派他去金边,也有的是办法折腾他。
换而言之,这就是警告,要么听话,要么等着后面的大棒。
要说论到官场里的门道,张国维确实比许杰,李幼唐要清楚的多,毕竟张国维是一步步走上来的,李幼唐,许杰是毕自严提拔,少去了诸多磨炼。
张国维神色不动,道:“嗯,吃饭吧。”
众人没有所觉,再次举杯,只是怎么也没了之前的热闹,不过一会儿便无聊的各自散去。
张国维送走了几人,回来站在屋檐下,望着少有的晴朗星空,偶有几颗星闪耀。
张国维手里捏着顾炎武的报纸,表情清冷,眼神复杂难言。
他的夫人秦氏走过来,给他披了件外衣,轻声道:“老爷,夜深了,睡吧。”
张国维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报纸,道:“岳父大人还是希望我辞官?”
秦氏神色犹豫,道:“嗯,父亲觉得现在朝局诡谲,别说夫君你了,孙首辅随时都会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也不失为上上之选。”
张国维的岳父是万历年间的礼部郎中,因为卷入“国本之争”被神宗流放,后来经过同僚的救援被赦免回京,却也心灰意冷的辞官,在家治学三十多年,再未入仕。
张国维自然知道他这位岳父大人的意思,拍了拍他夫人的手,道:“我再想想,你先去睡吧。”
秦氏看着张国维坚毅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张国维这句“再想想”已经说了很多次,没有一次作数。
张国维看着暗夜中的一点星光,心里也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