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文书应了一声,又快速离开。刑部太忙了,有太多案子要处理,单单南直隶传过来的就足够他们处理到明年中。
杨锦初回到班房,坐在椅子上,表情默然一阵,还是拿起笔,打开一个文本,抬头赫然写着:辞官书,三个大字。
他快速写了一百多字,等了一阵,合好,揣入怀里,出了班房,道:“准备马车,入宫。”
马车带着杨锦初,压着积雪,不快不慢的赶向内阁。
外面冷风吹入马车内,杨锦初脸上一直面无表情,眼神却怅然,落寞,感慨,又仿佛泻了口气,带有笑意。
不多久,傅昌宗班房。
傅昌宗看着他面前的辞官书,抬头看着杨锦初,平静的道:“你应该知道,皇上,孙阁老都很看重你,不出意外,十年内你入阁是必然的,这么大好前程,为什么要辞官?”
杨锦初比他还平静,没有说话,从怀里递过另一封信。
傅昌宗接过来,打开一看,神色一滞。
这是一封“驱逐信”,是杨锦初兄长写的,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杨锦初为求荣华富贵,毫无气节,附和孙传庭这等佞臣,倒行逆施,颠覆祖宗社稷,不忠不臣,不仁不孝,为杨家列祖列宗蒙羞,要将他剔除杨家族谱,与杨家再无关系。最后还祝杨锦初飞黄腾达,荣耀后人。
这样一封信,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任何人投鼠忌器了。
如果杨锦初继续留在朝廷,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别说族内,就是陌生人都会吐一口吐沫。
是真的会被吐沫淹死!
家里儿孙自然也会蒙羞,羞于见人,稍有一点气节的妇人都会拿出一张休书,言道:君有前途,贱内难同,今日请君赐予休书一封,以告家中父老。
如果不肯给休书,妇人一般会带着孩子直接回娘家。
这样的人,别说立足朝廷,即便是大街上,还有何脸面?
傅昌宗自己一身麻烦,看着杨锦初,轻轻摇了摇头,道:“家国社稷终有两难全之时,这封信我先留着,你随时可以拿回去。”
杨锦初抬起手,深深而拜,道:“谢阁老。下官半路而逃,无颜面对同僚,请大人不必挽留。”
傅昌宗心里谈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点点头,道:“无需灰心,等云开月明之后,皇上定会召见你回来。”
杨锦初面上露出微笑,道:“下官也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远。”
即便杨锦初在笑,但眼神,脸上的落寞还是清晰可见。
他们都知道大明的问题在哪里,也知道了解决的办法,但这件事太难,难的即便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能否达成,时间还要多久,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能做的选择并不多。
傅昌宗看着杨锦初离开的落寞背影,目光复杂。
杨锦初是今年第一个主动辞官的侍郎,也是孙传庭南下后的第一个,在朝野造成的震动还不知道会有多大。
傅昌宗想了想,还是拿着他的辞官书前往孙传庭的班房。
杨锦初的辞官,孙传庭没有允准,但是给他放了大假。
这也算让他对家族有个交代,留住清名,将来复起也不会被人诟病,算是无奈中的保全之策。
但一个六部侍郎的“辞官”,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激起了朝野反对声的浪潮,更多的压力扑向以孙传庭为代表的朝廷。
重修《熹宗实录》是翰林院一些编修提出的,原本这种声音很正常,是基于对万历以来的各大案进行一个“历史定位”,这件事也一直在做。
但随着孙传庭要对祖法祖制进行改革,激怒了不少翰林院的大家。
现在的翰林院聚集了众多的大儒,是朱栩多年准备,囊括进来的。他们德高望重,陡然一发声,士林都要抖三抖。
原本打算对一些大案进行梳理,对一些疑案进行定论的人,立时被利用,裹挟,成为反对孙传庭的舆论先锋。
翰林院有编修的能力,却没有权力,因为翰林院现在算是大明的“文学院”,可以承接来自礼部的任务,却没有决定权。
因此,最终的压力都集中在礼部。
礼部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压力极大的部门,沈珣头发都白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一些日子。
天天有一些长辈级的大家来跟你讲道理摆事实,只能听着,还不能反驳,并且笑脸附和,谁受得了?
现在这些人要修《熹宗实录》,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哪怕再忌讳的事情,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书的人,春秋笔法那是娴熟的很。
但别有用心的人要借此攻击内阁,那就得小心谨慎。
第1420章 再一辞官
这一天,又有一群文坛大家来礼部,在沈珣班房一待就是好半天。
纵古论今,将孙传庭推行的政务坏处讲的是淋漓尽致,现成的例子就是王莽,王安石等等,无不是国家大乱,民不聊生,即便不是悖逆那也是误国误民。
这间接的将孙传庭划上了“奸臣”的等号,就差直接口诛笔伐,大声声讨了。
沈珣好说歹说送走这些人,刚回班房,他的幕僚就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书信,道:“大人,在野大儒的书信,二十封,都是陈述‘新政’利害得失的,身份不一般,得您一个一个回信。”
沈珣在文坛也是有地位的人,闻言坐到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头疼道:“现在你们明白毕阁老的苦心孤诣,用心良苦了吧?”
幕僚将书信放在沈珣桌上,赔笑道:“学生可不是那些赶毕阁老下台的人。”
当初想赶毕自严下台的人不知道多少,现在,大部人都后悔了。
赶走了一只老羊,来的是一头饿狼!
沈珣随手拿过一封信,道:“傅阁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说的自然是傅涛的皇家银行模板被盗,市面出现假货币的事。
幕僚神色凝重,道:“还没有,这个对孙阁老来说也是个难题。傅阁老是不能离开的,不管是‘新政’,还是皇上都不允许,但这件事被外面抓着不放,也不能低调处理,目前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珣看着信,还真不能不回,是他之前游学时候拜访的一位文坛大家,有“半月教授之恩”,算是他的老师。
沈珣一边回信,一边道:“我只怕越拖麻烦越大,朝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听说,平王那边因为这件事,损失了不少银子?”
幕僚道:“是,平王手里还有一些生意没有交接给宗人府,多半是皇上故意留给平王养老的,这次据说被骗了有一万两,老王爷心疼的好些天没出门了。”
沈珣摇了摇头,合上信,拿过另一封,道:“平王没闹,怕也是知道事情麻烦,想要置身事外。行了,去吧,外面盯紧些。朝廷现在风声鹤唳,不要大意,咱们礼部也要把控严些,不要被人钻空子,下不了台。”
幕僚抬手,道:“是,学生明白。”
朝廷现在就是靶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鸡蛋里挑骨头,一旦被钉上,谁都讨不了好。
幕僚刚刚走出去,没多久有转身进来,面色越发凝重的递过一封信,道:“陈一清老先生的亲笔信。”
沈珣脸色微变,猛的站起来,慌忙上抢,匆匆打开。
陈一清是大明的儒学大家,师承王阳明一脉,在大明举足轻重,一直以来避居在乡下,潜心修学,谁也不见,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他了。
沈珣去年回乡还曾去拜见,结果被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