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袋外的麦芒
这一次没泡茶,韩琦带着工坊城酿的酒…~
“这是大势,向好的大势。稚圭为何耿耿于怀?”
话说的含蓄,富弼能懂。
“彦国,还是在庆历年,你曾有过一句话:大宋有如此君王,对于臣工是好还是坏?我当初不以为然。现在我要说:对臣工真不是好事!”
“韩琦不如彦国多矣!庆历年,官家当初还是孩童,无非是有一点聪慧。我并不觉得官家能有多妖孽。大宋,从来不缺神童!”
“看如今国朝的大势,我似乎有一种感觉,好像从庆历年开始,官家就在朝着现在的朝局大势在谋划!”
韩琦真的说准了!可惜,不仅仅是富弼,就是他韩琦也不信。
“彦国,我真的有些恐惧了,对官家的恐惧,是高于敬畏的那种!宽夫说过,皇家与士大夫共天下。虽然我没说,但是很认同。”
“可如今,事实上官家确实是共天下,可给我的感觉却是,共不共天下全在官家一句话!”
“老陈琳死了!但我现在返回去想当初内苑的那些无头案,总感觉并非皇城司的手段,更像是官家在背后!”
话不传六耳。韩琦营造这样的环境,看来是真的要无顾忌的肆意乱说了。
即便事实是那样,那又怎样?
“稚圭,我且问你。如今的朝堂是不是没有了无休止的争吵?是不是一个最适合做事的朝堂?如今国朝是不是对辽夏敢于说不?是不是有了平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希望?”
“如今的国朝是不是没有了钱货之窘,是不是没了灾荒之慌,是不是不必担心叩边?是不是政清吏治?是不是海晏河清?是不是有了盛世的征兆?”
“既然都是,又何苦纠结是君强还是臣强呢?”
这就是韩琦的执念,富弼明白。或许韩琦这样的执念在朝臣中并不是少见,无非是没有韩琦这样直接面对官家的环境,感触没有韩琦那样深刻。
“对!富相,就是这样!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些!如今出行,那怕是阴雨连绵,也不会影响到行程。因为轨道无须考虑这些。”
“如今那怕是灾年,也不用担心流民,因为安南在为大宋种粮。听说连广南、江南都开始引种两季稻了。”
“如今没人还会把铜钱往地下埋了,因为放在皇家银行有利息,寻常人家也可以吃印子钱。”
“如今耕读传家都快成了笑话,因为土地的那点收成,连其他营生的一根毛都算不上。以前都会说起谁家有多少田,而现在都谈的是家里有那些产业!”
“如今,即便是平民,出门都是先打听轨道马车发车的时刻,即便是平民,也会拿些余钱买一次蹴鞠赛事,那怕是平民,孩子逢年过节也要买些新颖的点心。”
“所有的改变都是向好的,都是自愿的,都是主动的,在潜移默化中,整个大宋都朝着官家指引的方向前进!彦国,这也正是我恐惧的地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自古就是有千年家族无千年王朝。而如今的大宋,家族跟王朝已经分不开了。”
“善财难舍!谁家还舍得丢弃那些产业?也就是说,官家已经借这些产业,将世家和皇家彻底融在一起了!”
“这样说吧!就说大理矿城,一旦段思廉稍有染指矿城的意图,根本不用官家担心,讨伐大理绝对是群情激昂。没人会考虑什么圣贤王道,也没人去想什么文武有别,就是屠净大理,也不会有人异议。所有人只会想:那里有我家的份子!”
“同样,不管是辽还是夏,亦或是其他什么势力,只要是想攻伐大宋,整个国朝,将没一点杂音,会一致要求抗敌!绝不妥协!”
“因为,产业因大宋而存在,土地不分王朝,但产业依存在于赵姓大宋。这就导致,我韩氏必须与赵宋共存亡,你富家也如此!”
“人都有弱点,如今朝堂最恐怖的是,国朝所有世家的弱点都由官家拿捏着!国朝所有新进的臣子,也必将被官家拿捏着。武勋武将更是如此!”
“稚圭,你醉也!”
“彦国,我没醉!今日就你我二人,说完即了,出了这门,我不会再记起我说过什么!”
韩琦是真的没醉,虽然酒还一盏一盏的往嘴里倒,可他越喝越清醒,因为他自己说的话,让他醉不了。
富弼只能当他是在说醉话。
第602章 闲话
韩琦说的这些话,让富弼都想醉过去了。
可惜他也一样,越听越清醒。
这不是先帝,倘若真的先帝朝,别说这种暗室之言,那怕是朝会上有臣子这样说,先帝也不会做什么。
可现在的官家……韩琦说他恐惧,谁又不是呢?
恐惧的根源并不是官家要做什么,而是什么都不做,偏偏让人感觉官家什么都明白。
“彦国,还记得庆历年范公的新政吗?如今再看,几乎所有范公的期望的都实现了。这就是官家让人恐惧之处,这也是我认为庆历年官家就开始谋划的原因。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就完成了!”
“因为庆历新政,我等被冠以朋党,接连出外。同样是推动新政,官家的新政却是众望所归!”
“官家从来没表现着要针对某个特定势力,总是从让人想象不到的角度切入,然后完成变革。”
“从代父祭祖而有了东宫六率之议,也就有了后来护卫营的组建,有了率军南征,有了安南米粮之源,有了大理铜铁之城,也就开始了朝臣融入皇家体系的开端。”
“然后,轨道、马车、水泥、石炭、羊毛等等,一点点一项项,整个国朝的朝臣被网络一清。从而完成了我等庆历年用均公田防止贪渎的目的。我们是以耕田入手,官家是以产业入手。我们是对现有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官家是创造新生利益。”
“再看看结果,从地方吏员到朝堂相公,在官家的新创利益中,无一人幸免,都尽数进了官家画的圈里。”
韩琦越说越精神,思路越清晰,脑子里似乎对官家的路径越来越条理了。
富弼已经无言以对了,不是不想配合韩琦聊天,是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富相,我等庆历年,提出了明黜陟以正政风,提出了抑侥幸以解冗官。可再看看如今,就一个监察衙门,借官宦之矛攻官宦之盾。可曾像我等撞的头破血流?”
“以一个三级决策制,便一劳永逸的达到了庆历年范公提出的择长官的变革,以一个护卫营入手,就完成了修武备结果。”
“官家做这一切,没有一件是亲身冲锋陷阵的,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做一个朝堂的调停者裁决者,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
“这大布局完成了。一个监察衙门亲军,让官家掌控赏罚官员的原点。一纸产业协议,让官家有了拿捏朝臣收益的由头。”
“负责忠诚教化的讲武堂,负责创新产业的工坊城,只忠于陛下的新军,只受皇家节制的矿城,贯穿整个国朝的轨道,还有无孔不入的皇城司……”
“富相,这一切才是官家统治大宋的核心!一切都明白了,才发现没有谁可以脱开。”
“是,确实是,三级决策制叫停了吵闹的议事模式,监察衙门也杜绝了臣工们相互攀咬。可同样让整个弹劾途径开放化了,那内参与武后的铜匦又有何异?”
“欧阳永叔,放弃内阁之位,甘愿在讲武堂教化。范尧夫,耿直不阿,却心甘情愿的做官家的一把刀。”
“王介甫,何等执拗之人,几次新法被官家玩于股掌,一样孜孜不倦为国朝新政献言献策。文宽夫,又把谁放在眼里了?一次万尹山演习,一次禁军裁撤,彻底让官家锤地上了!”
韩琦突然就闭口不说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废物禁军的安置,自己刚刚铺开谋局,就被内参的几篇文稿打回了原型。
人是自己惹了,事是自己做了……
有一阵,富弼一动不动,韩琦也没有再端酒盏,唯有摇曳的烛光在反应着他俩的心思……
“稚圭,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可你想过没,官家这样谋划的结果是什么?”
“从未曾损害过朝臣的利益,也从不曾针对过文官团体,便让整个大宋进入一个正轨,有了蓬勃发展的气象。为何纠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