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 第941章

作者:虎贲中郎

第256章喋血山河(一)

落日晚照,绚丽夺目。洛阳北门外,马踏声渐行渐远,落日余晖送走了数万铁骑,那迎风飘荡的旌旗和闪闪发光的兵戈缓缓北移,慢慢消失在送行人的视线里。

落日悄然遁去,一个伟岸的身影伫立在驰道旁的凉亭中举目远眺,足足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眼见天色已晚,李挚轻轻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陛下,大军已经走远了,回城吧。”

“嗯?”李利闻声回神,这才注意到夜幕已缓缓落下,驰道上的行人脚步轻快、行色匆匆,身后城门口的行人也变少了,晚风吹拂着亭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不急,再坐一会儿。难得出城一趟,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吹吹风,岂不美哉?”

说话间,李利转身在亭中坐下,摆手示意李挚也坐下,轻声道:“这几天,大军相继出征,前天送走了孔明,今天又来给奉孝壮行。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一直都是别人给我们出征送行,不成想此番也轮到我们头上了。其中滋味当真不好受,还真有些不习惯,远不如你我亲赴战场来得痛快。”

李挚深有同感地道:“末将也有这种感觉。看着两位军师相继领兵出征,末将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反正就是感觉不自在。”

“这是被人遗忘的失落感。”李利接声说道,随即拿起圆桌上已经冷却的茶壶,倒上两杯凉茶。颔首示意李挚一起喝茶,他自己则端起一杯轻呷一口润润喉咙。轻声叹息道:“如今不比以往了。随着身份和地位的转变,你我二人便不得不远离战场。再也无法回到曾经冲锋陷阵的岁月;不管战事如何紧急,都轮不到你我二人亲赴战场,指挥大军作战。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候前方战报,调拨粮草辎重,保障出征大军的后勤供应。此外便是整日埋首于奏简和政务之中,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完全没有一点私人空间,等于失去了自由。可是这种生活却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如同作茧自缚,如之奈何?”

一边听着李利的话,李挚一边喝茶,待李利说完话时,他手里的茶杯也见底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和李利便不再是主臣,而是无话不谈的兄弟,说话很随意,想说什么都可以。无须顾忌。这种交谈方式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彼此既是君臣也是兄弟,从他跟随李利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十几年来始终不变。

“末将明白陛下的心思。说实话。末将也不习惯整天待在宫里或府邸之中,也希望能够领兵出征,驰骋沙场。为我西晋平定两大诸侯国出一份力,如果能够率军远征、开疆扩土。便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末将职责所在。不能离开陛下;与领兵征战相比,我情愿留在陛下身边,时刻不离陛下左右。”说到这里,李挚的情绪显得格外激动,眼眶里闪烁盈动的珠光。

李利见状后,颇感欣慰的笑道:“子诚切不可作此妇人之态。其实我知道你这是委婉进谏,劝谏我不可亲身犯险,即使你领兵出征,我也不能亲赴战场。我说的没错吧?”

“陛下明鉴。”李挚闻声点头,坦言道:“正如陛下所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陛下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集上千万黎民百姓的重托于一身,责任重大,决计不能有丝毫闪失。更何况,陛下麾下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沙场征伐、冲锋陷阵乃我等武将份内之事,责无旁贷,岂可让陛下亲赴战场?因此,陛下切勿再有领军征战之念,否则一旦出现丝毫差池,末将纵然一死也难赎其罪,百身莫赎啊!”

“呵呵呵!”李利闻言朗声大笑:“说笑而已,用不着这么认真。再说,我李利没有你说的那么金贵。从西域四郡之地一路发展到占据半壁江山,征战沙场十余载,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战斗,数次身陷绝境,先后四次命悬一线,最终不都挺过来了吗?

现如今,登基做了皇帝,位居九五至尊,地位崇高至极,反倒越来越胆小怕事了。遇事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动辄性命攸关,这岂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该有的做派?所以,你我二人都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莫非位高权重之后就丧失了开拓进取的勇气和锐气?”

说到这里,李利深有感触的叹息道:“如今天下未定,三国并立于世,西边的乌孙、北边的丁零和辽东高句丽等岛国虎视眈眈,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我李利岂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者说,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大刀阔斧、开拓进取的年纪,岂可虚度年华,坐等白头?退一万步说,即便我遭遇不测又能如何?我有三十多个子女,十几个儿子,长子、次子现年已有十二岁,除了他二人之外,年满十岁的儿子还有六个,后继有人,有何惧哉?”

李挚闻言大惊,迟疑道:“陛下此话何意?莫非陛下想”

“你猜对了。”不等李挚把话说完,李利便点头说道:“眼下还不是坐享其成的时候,我们该动一动了。”

或许是李利这番豪言壮语感动了上天,亦或是惹得他老人家恼羞成怒,就在李利话音未落之际,金猊卫副将史阿策马奔来,飞身下马后疾步走进凉亭,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叠信帛:“刚刚收到诸葛军师的飞鹰密信,请陛下御览。”

李利一边接过信帛一边摆手示意史阿免礼起身,当即拆看信帛:“好,太好了,越多越好!哈哈哈”信帛尚未看完,李利便情不自禁的拍着石桌,开怀大笑起来。

相比之下,李挚则是闻声色变,额头上直冒冷汗,不一会儿汗珠便顺着耳际直流而下。尽管他还不知道密信上说些什么,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即将发生。

这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前一刻他还在绞尽脑汁的劝阻李利不可亲身犯险,勿生领兵出征之念,却不料后一刻他所担心的事情就来了。此刻李利开怀大笑,想都不用想,李挚就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出征的理由,或者说从密信中发现了有利战机,随后便要领兵出征。

果然,李利看完密信后立刻起身走出凉亭,边走边说道:“子诚即刻回城准备,兵马不用太多,两万即可,准备半个月的干粮,我们明晨三更出发。”话音未落,但见李利翻身上马,驾驭着骅骝马瞬间便冲上驰道,等到李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策马跃过城门,回城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挚一边上马前行,一边低声对史阿囔囔道:“临行前,相国、文和军师和内宫十几位贵妃娘娘一再叮嘱,万万不能让陛下领兵出征,可现在陛下决定的事情谁能劝得住啊?”

心不在焉的李挚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说完话后的一瞬间,史阿从手袖里掏出一个锦囊,一边递给他,一边低声道:“统领莫急,这是孔明军师率军南征时交给末将的锦囊,一共有两个。军师嘱咐末将,如果陛下决意亲自领军出征,就拆开第一个锦囊,等到陛下领军出发后再将第二个锦囊交给陛下。”说完话后,史阿取出另一个锦囊,一并交给李挚。

李挚一边拆开锦囊,一边惊讶道:“孔明军师果真了得,居然能够未卜先知,三天之前就料到陛下会领军出征!”

说话间,锦囊已经拆开了,里面有一个小布条。看到布条上拢共只有两个字,李挚又被惊到了,这次真正是大吃一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布条上的字迹,呆愣半晌,但他座下的战马依然在行走。

眼见李挚神色有异,史阿大为费解地看了看他,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却见李挚一点反应都没有。顿时,史阿大感惊奇,遂伸手从李挚手里拿下布条,打眼一看也愣住了,但见布条上写着“甄宓”二字,没头没尾的就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是何意?”与李挚不同,史阿很快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陛下领军亲征和甄宓小姐有什么关系,之前她就死缠烂打地跟着陛下前来洛阳,难道此次陛下出征还能带着她不成?”

“呃?”李挚突然惊愕一声,当即扭身抓着史阿的肩膀,急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肩膀吃痛的史阿顿时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没、没、没说什么。末将失言了,请统领恕罪。”

史阿真是被吓到了,虽然他也是军中排名二十名之前的悍将,武艺已是顶尖之属,但是和李挚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因此他对李挚又敬又畏,这种敬畏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以至于他被李挚突然抓住肩膀的那一刻根本不敢闪躲,更不敢还手。

第257章喋血山河(二)

眼见史阿吓得浑身哆嗦,李挚方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手劲太大了,痛得史阿龇牙咧嘴,额头上直冒冷汗。

顿时,李挚松开史阿的肩膀,满脸歉意的咧嘴一笑:“你别害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让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很重要。仅此而已,别无它意。”

史阿闻言深深松了口气:“唉!末将刚才说‘难道陛下此次出征还能带上甄宓不成?’统领你想啊,甄宓小姐一个弱女子,虽然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是她手无缚鸡之力,能上战场吗?再者说,出征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她一个女人跟去作甚”

“啪!”不等史阿把话说完,李挚便一拍巴掌,兴奋地道:“对,就是这句!孔明军师真乃神人也,竟能想出这等妙计!”

“统领你说什么?什么妙计?”史阿神色茫然的问道。

李挚诧异道:“你究竟是真不明白啊还是装傻?如果你真不明白,孔明军师为何要将锦囊交给你?”

“嘿嘿嘿!”看到李挚咄咄逼人的审视目光,史阿憨厚地笑道:“末将愚钝,刚才真是不明其里,但现在听统领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明白了。嘿嘿”

李挚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大感欣慰,随即轻轻拍着史阿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道:“走吧,今夜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决计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肩膀又被拍了两下。旧伤加新痛,但史阿却笑得很开心。因为他知道李挚这次拍他的肩膀其实是道歉,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家兄弟。

随即两人带着一百名亲兵卫队快速进城,紧随李利之后直奔郡守府而去。临近府门时,史阿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对李挚低声说道:“末将在回程途中又想了想,觉得兵在精而不在多,此次出征一定要挑选精兵强将,尤其是军中悍将要多带一些。如此以来,即使遇到几年前被困邺城的情形。我等也能护送陛下杀出重围,确保陛下的安全万无一失。统领以为如何?”

“嗯,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李挚欣然点头,边走边说道:“进府后,我二人去找几位将军详细商议一番,而后分头行动。”史阿颔首赞同,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挚身后大步走进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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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烘烤大地的阳光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一天的劳作也已接近尾声。阳翟城西门外的田野上,许多农户猫着腰从田地里走出来。低头看着地里的庄稼小心翼翼地走到田埂上,手里撑着锄头,回头看看自己一天耕作的成果,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憨厚笑容。

随即。三五结伴的农户们扛着锄头,边走边唠家常,沿着田埂慢慢走上官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城门。一路走来,他们很少抬头看天。感受着阳光晒在身上的热量他们就知道再有半个时辰天就黑了,嘴里唠着家常却不忘低头看路。生怕一不小心踩着庄稼。尽管路边的庄稼不是自己家的,可是庄稼就像农户们的孩子,踩着谁家的庄稼不心疼啊!

落日余晖将他们送进城门,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城中人来人往的人群中。这些农户都是阳翟城里的居民,当下住在城里的居民并不意味着都是“端着铁饭碗的上班族”,城中接近七成的百姓都是农民,他们虽然住在城里,但一家老小的生计却在城外。城池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保护自身安全的屏障,既安全又热闹,还有生活所需的一应物品,非常方便。

与往年不同的是,以前农户们都是给大户人家种田,或租种土地,大多是官宦世家或财主家的佃户;但是自从颍川郡归入晋国管辖之后,大户人家名下的田地全部清退,或转让给官府,然后官府再将土地分配给佃户们。从那时起,佃户们摇身变成了拥有土地的农民,除了每年上缴三成的赋税收成之外,再不用给东家交租子,真正是当家作主,在地里干活时他们弯着腰,但是从地里走出来,他们就能直起腰杆儿,底气十足。

这份底气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地里刨出来的。以前给东家种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还填不饱肚子,但现在他们自己有了土地,赋税又不多,自然是干劲十足,全家上阵,卯足力气干上一年就能吃饱喝足,此后只要不懒惰,便可衣食无忧。几年下来,阳翟城百姓的生活可谓是蒸蒸日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这一点从他们劳作一天之后累得腰酸背痛,却由衷地露出淳朴的笑容,便可见一斑。

这一现象并不局限于阳翟城,整个颍川郡乃至豫州都是一样,百姓们都有自己的田地,一律上缴三成赋税,余下的收成都是他们自己的。不光豫州是这样,与豫州毗邻的徐州和江北的扬州各郡县也是如此,晋国辖下的所有州郡都是一般。

在西晋境内,官宦氏族和豪强缙绅们曾经享有的特权被压缩到极致,曾经所拥有的土地和财富大幅缩水。原本属于他们名下的土地、房屋和财产,以及府邸中的扈从、侍女和杂役悉数登记造册,超过规制之外的一律清退,强制执行,律法森严。简而言之就是:顺者昌,逆者亡。

正是因为西晋律法森严,才使得西凉军攻取中原各州郡的过程格外漫长,近乎是举步维艰,占据豫州、徐州和扬州等州郡的历程完全称得上是用鲜血铺成的。但是经过阵痛之后,然而当百姓们切身感受到律法的好处,纷纷受益之后,这最初的血腥杀戮不过是阵痛而已,新律法赢得了劳苦大众的强烈拥护,从而重建了新秩序,一切步入正轨。

相比上千万黎民百姓而言,所谓的官宦士族和豪强缙绅充其量就是一小撮人,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朵浪花,根本翻不起大浪,无法阻挡泱泱大势。面对大势所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亦或是逆流而上,灰飞烟灭。

夜幕徐徐降临,阳翟城四门已然关闭,万家灯火点缀着这座千古名城。

说它是千古名城,是因为这里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座古都夏朝都城。大禹死后,其子启即位,启在首都阳翟钧台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众多氏族部落首领,自此正式确定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朝。华夏历史由此展开,而“华夏”二字中的“夏”便是夏朝。禹传子,家天下。

颍川郡以颖水得名,自秦王嬴政17年设郡以来,一直是除京师之外人口最多、最为繁华的地方。颍川人才辈出,且不说远古时的少典、许由、大禹、夏启、太康、仲康、少康等人,以及近代的吕不韦、张良和晁错,单单是当下就有郭嘉、徐庶、司马徽、荀彧、荀攸等诸多当世名臣。

正是因为颍川郡人口众多且十分繁华,又因为此地乃中原腹地,扼守着北上司隶、南下豫州、西入南阳和东进兖州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故而李利派遣贤臣良将驻守颍川。

时下豫州刺史是荀攸,豫州都督则是周瑜,整个豫州境内屯集着十余万大军。其中主力战营有两个,分别是:周瑜帐下朔风营和张辽率领的武威营;除主力战营以外,驻守豫州的郡府兵则是昔日袁术帐下兵马。

从目前局势上看,无论是南汉刘表还是北魏曹操都不敢公然攻打豫州,他们联手进攻的目标仅限于司隶。因此,尽管司隶各郡战火纷飞,但豫州境内却是一派祥和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吏治清明,秩序井然,百业兴旺。

然而谁也不会料到,眼下还安定祥和的阳翟城正处于强敌环饲之下,战争的阴云已然笼罩着这座千古名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当中。没有人知道它何时降临,也许是后天,或明天,亦或是今夜。

夜幕下,就在半个时辰前农户们劳作的田地里,此刻正有一片黑影快速移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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