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虎贲中郎
狗儿跟什长很熟悉,以前刘老汉进城送柴的时候,就把狗儿留在城门口,由什长替他看着狗儿。说起来,什长还真是狗儿的叔叔,他和刘老汉是远房亲戚,不过却是出五服的亲戚,是彼此熟识之后唠家常的时候才知道还有这层亲戚关系。
狗儿很懂事,说不哭就不哭了,在什长给他擦干眼泪之后,他就指着城门外的树林,说:“那里有人。”
什长闻声色变,抬头看向树林,问道:“树林里有人,什么人?”
狗儿有些害怕,连忙躲在刘老汉身后,怯怯地道:“跟你一样的人。”说完话后,狗儿指了指什长旁边的战马,又在甲士们身上指了指,而后手指落在甲士手里的长兵器上,说道:“就是这样的人,很多,树林里到处都是。”
“啊?”随着狗儿的手指一路看过来,什长立刻想到狗儿说的是什么人,大惊失色道:“骑兵?这里怎会出现骑兵?不好”
“咻咻咻嗒嗒嗒!”就在什长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一阵破空声倏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数千支利箭,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马踏声。
“噗噗噗!”利箭咻然而至,眨眼间便将九名甲士淹没在箭雨之中,什长身手敏捷,躺地打滚躲过了第一轮箭矢,并顺手刘老汉父子俩推到城门后面。
“这是荆州军偷袭攻城,你们俩就躲在这里,等他们进城之后,你们立即出城回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门。”说话间,什长将刘老汉和狗儿推进城门后面的角落里,再把两捆柴塞进去,挡在他们身前。
“关闭城门!”用最短的时间安置好刘老汉父子之后,什长一边扯着喉咙放声大喊,一边冲上城楼。当他登上城楼试图鸣钟示警之际,一支利箭咻然射在他的右臂上,紧接着十余支利箭破空袭来,悉数插在他身上。
“铛!”濒死之际,什长用自己的头撞在悬挂于城楼正中的铜钟上,钟声响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
“哒哒”的马蹄声中,黑压压的骑兵如洪流般涌入城门,直奔城守府冲杀过去。轰隆隆的马踏声整整持续了两刻钟,刘老汉清清楚楚地看到超过两万骑兵冲进城中,眼睁睁看着什长兄弟撞死在城楼上,此刻那面目全非的头颅就在他和狗儿的头顶正上方,殷红的鲜血滴在他的脸上,染红了他身上的粗布衣。在这漫长的两刻钟里,他将狗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捂住狗儿的嘴,生怕他哭出声来。
任凭头顶上方的鲜血落在头上、脸上,在脖子上流动,刘老汉始终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并不怕死,什长兄弟能为他们父子俩丢掉性命,他同样也能替自家兄弟卖命,可是他怀里还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八年前他的女儿和妻子就死在他面前,此刻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儿子丧命。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等安置好妻儿之后,他会去完成什长兄弟的使命,就算是给什长兄弟偿命了。
他这一生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全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过日子,从不欠别人的人情,活得硬气,活得有骨气。人活一口气,他就是靠骨气活着,否则他早就死了。此刻自家兄弟为他搭上了性命,他知道他想将荆州军偷袭的消息传送出去,可惜他没有走完,那么接下来的路就由他刘老汉接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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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铁骑入梦(三)
伴随轰隆隆的马踏声渐渐远去,城外再度安静下来,敞开的城门内外除了逐渐冷却的尸体之外,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身影。
与之相对的是,城中厮杀声正在加剧。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轰隆震天的战鼓声、呯砰作响的兵器碰击声和那撕扯人心的凄厉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城中百姓脆弱而敏感的心灵。他们祈祷战事早点结束,祈祷突如其来的敌军不要乱杀无辜,祈祷自己的妻儿家小不被殃及,甚至祈祷于禁将军和他帐下的数千将士能够逃出生天,不要落入歹人之手。
长达七年的太平日子让城中百姓已经渐渐忘却了战争的残酷,早已习惯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平静生活,很享受这种没有战争和厮杀的祥和时光,对守城的西凉军和守城将军于禁有着极高的认可度,拥护他们、爱戴他们,因为他们秉公执法,从不扰民,维护着城池内外的安宁,守护着一方百姓的平安。
然而伴随突如其来的黑甲骑兵冲进城中,这种平静安宁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太平日子随之渐行渐远,促使百姓们再次想起八年前暗无天日的劫难,重温那段充满血和泪的辛酸往事。是以百姓们痛恨这些无故入侵者,痛恨他们摧毁了自己安静的生活,将杀戮和血腥再次带进城中,从而给整个邓县城蒙上一层驱之不散的杀戮阴霾,将全城百姓再次带入战争之中。
可惜的是。平民百姓无声的祈祷和痛恨的诅咒是苍白而无力的,既改变不了已经到来的厮杀。又阻止不了愈演愈烈的战火烽烟,更抵挡不了铁骑洪流的冲击和碾压。战争已经拉开序幕。不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就不会退却,不到最后关头就不会结束。
整整一刻钟,城门口都没有动静,刘老汉抱着狗儿躲在城门背后的拐角上,一动不敢动,即便城门口寂静无声,他还是没有出来。他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受害者,也是从火海里逃生的幸存者,对摆在眼前的突发战事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如果什长兄弟临死前没有告诉他这些偷袭城门的骑兵是荆州军。或许他还无法判断这股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荆州军,就能想到荆州军绝对不止两三万骑兵,后面应该还有更多的军队。所以他在等待,等待潜伏在树林里的荆州军全部进城,甚至他都能猜测到,此刻城外还潜伏着一支兵马,专门等候仓皇出城的百姓和守城军士。
至于荆州军会如何对待这些逃窜出城的人,刘老汉不敢往好处想。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因此他不敢擅动,继续藏在这里,直到下一波荆州军进城之后他才会带着狗儿出城。
就在什长兄弟丧命的那一刻,刘老汉便打定主意。如果自己和狗儿此次能够侥幸活命的话,他就把妻儿和老父亲送到山林里躲起来。自打八年前被诸侯乱兵一把烧了房屋之后,他就开始准备。在距离自己家十几里的山坳里搭建了三间小茅屋,还挖了地窖。储备了足够一家四口食用半年的粮食。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是有所准备。因为他是常年在山林里谋生的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却亲眼见过狡兔三窟。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刘老汉早年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又听什长兄弟说起过,战争还没有结束,终有一日陛下会灭掉荆州刘表,一统天下。为此,他很担心自己家再次遭难,于是这么多年里他省吃俭用,终于在山上又建了一个家,如此以来即使将来战争爆发,自己一家人也能躲进山里,不至于再次家破人亡。这件事他没有对妻子说,却私下告诉了老父亲,因为他不想妻子担心,又害怕自己有一天遭遇不测,所以把秘密告诉老父亲无疑是最保险的。
本来只想着以防万一,不承想,此番却是派上用场了。
“嗒嗒”的马蹄声打断了刘老汉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之中,再次置身于危险境地。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城外果然还有荆州军,此刻他们正朝城门走来。
距离刘老汉父子藏身之处十余步的地方,此刻正有四名荆州将领和一名身着锦袍的文士勒马伫立在城门口,他们和刘老汉父子之间只隔着一道门板。
这四名荆州将领都是虎背熊腰之人,身躯魁梧如山,裸露出来的一条胳膊都比刘老汉的大腿还粗,俨然是身负千钧之力的虎狼之将。相比之下,那留着一撮小胡子的青年文士就显得单薄了许多,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眉毛不浓,眼睛不大不小,高鼻梁,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脸颊很长,就是所谓的大长脸。脸颊虽长,但他的下颌却不尖,显得比较宽厚,不属于那种尖酸刻薄的类型,眉清目秀,给人一种很和善的感觉,似乎比较好相处。
从门缝里偷窥别人的刘老汉,一双眸子骤然一缩,忍不住浑身惊颤,因为他的目光与城门口的长脸文士不期而遇。目光相遇的一瞬间,长脸文士咧嘴一笑,露出闪光发亮的牙齿,这是一个温和的笑容,可是落在刘老汉眼里就如同恶魔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浑身汗毛直立,脊梁骨凉飕飕的,从头凉到脚,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四名将领的注意,只见其中一名将领当即从背上取出弓箭,搭弓上弦一气呵成。随着他虬龙一般的右臂缓缓向后伸展,弓弦“咯咯”作响,一张四石强弓被他拉成了半圆状。只要他手指稍稍松动,弓弦上的利箭就能从拳头大的门缝里穿过去,瞬间夺走刘老汉或狗儿的性命,甚至有可能是一箭双雕,父子俩双双丧命。毕竟,双方相距很近,弓箭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穿透力很强,一箭双雕绝对不在话下。
千钧一发之际,但见长脸文士伸手摁下武将的弓箭,搭弓上弦的武将显得有些不乐意,怎奈长脸文士别看长相斯文,但他手臂上的力气不小,硬生生压下武将手里的弓箭。
“文长不必动气,他们不过平民百姓而已,不可杀戮过甚。”注意到武将脸上露出几分怒气,长脸文士面带微笑的加以安抚,待见他仍旧满脸不忿,长脸文士接着说道:“说起来,这南阳郡本就是我南汉国土,他们也是我大汉子民。我等此次出兵南阳其实就是为了夺回自己的东西,将强行占据南阳的西凉军赶出去,如果有可能的话,捎带攻取一些西晋的郡县亦无不可。因此,随后还有很多机会,届时文长可以大显身手,扬名立万,不必急于一时。”
长脸文士话音方落,站在他身边的一名颇具威严的将领,接声道:“元直先生所言极是。文长不可造次,乱杀无辜乃领兵征战之大忌,岂是我等统兵将领之所为?罢手吧。”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比文士严厉得多,俨然就是命令“文长“收手,不容置疑。与此同时,不难看出他对长脸文士颇为友善,或者说尊敬,礼让有加。
果然,眼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出面制止,文长不敢抗命,瓮声应道:“末将遵命。”当即收起弓箭,随手从亲兵手里接过自己的战刀,当他看到刀背上还残留着一抹黄色的水痕时,不禁目光一缩,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门缝后面的小脑袋,眸子中透着凛冽的杀气。
这个小脑袋就是躲在刘老汉的狗儿。如果他此时有勇气抬头透过门缝看过来的话,一定会认出“文长”手里的战刀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闪闪发亮的发光物。不言而喻,那刀背上的水痕就是狗儿的杰作,一泡童子尿浇上去,自然会留下一坨黄色的印迹。这也难怪“文长”对他们父子俩心生杀意,堂堂北伐副先锋的战刀尚未开荤,却被七岁大的孩童浇了一泡尿。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他魏延颜面扫地,被人嘲笑一辈子?
魏延,字文长,荆州义阳人,原长沙太守韩玄帐下裨将,三年前被军师庞统看重,曾参与胁迫江东一役,后升任中郎将。此番庞统挂帅北伐,魏延再次被委以重任,担任文聘的副将,前军副先锋。
显而易见,勒马站在长脸文士身边的威武将领就是魏延的顶头上司,荆州大将文聘。文聘,字仲业,荆州宛城人,多年来一直替刘表镇守荆北,抵御西凉军南下,居功甚伟,乃刘表麾下亲信将领。在刘表登基称帝之后,文聘被敕封为后将军,位比三公,由此不难看出刘表对他何等器重。
此次庞统领兵北伐,文聘担任先锋大将,之前攻入城中的黑甲骑兵就是他帐下另一位副先锋刘磐率领的精锐战骑。与此同时,他率领的先锋前军共有五万大军,除了两万五千战骑之外,余下两万人马则分布在其它三面城门之外,已然对邓县形成合围之势,封锁所有北上的道路,严防消息泄露。
值得提的是,文聘口中的“元直先生”就是前军参军徐庶,他是庞统举荐的谋士,此番是第一次随军出征。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此刻站在城门口的另外两名将领都来自江东,并且是江东军中早已成名的悍将,九江周泰周幼平和蒋钦蒋公奕。
第237章铁骑入梦(四)
徐庶出面说情,刘老汉父子俩才得以保全性命。
在魏延那双欲要择人而噬的冷厉目光注视下,刘老汉带着儿子战战兢兢地离开城门,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背后有人放箭。
直到远离城门靠近山林之际,他抱起儿子撒腿就跑,眨眼工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目送这对父子离去,徐庶环顾四周,不无忧虑的幽幽说道:“在明知城门不保的情况下,整整五百余名守城将士居然没有一个人弃城而逃,所有将士都是迎面中箭而死,西凉军之强悍由此可见一斑。如果接下来的战事都是这样,那么我等此次北伐前景堪忧啊!”
文聘闻声愕然,当即扭头四处张望,恍然发现一切正如徐庶所说,城门口的十余具尸体全是正面中箭,城楼上的守军同样是被利箭射杀,中箭的位置都在胸前。作为常年与西凉军对峙的戍边将领,他自然知道这种情形意味着什么,只是让他感到惭愧的是,和西凉军对峙相持多年,他居然对此视而不见、毫无察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一念至此,文聘不得不承认,徐庶其人观察入微,心思缜密,见识不凡,确有大才,军师庞统所言不虚。
“先生勿忧。末将与西凉军交战多年,确如先生所说,西凉军勇猛凶悍,作战顽强,然其并非不可战胜,只要谋划得当,照样杀得他屁滚尿流。何况。此次出兵南阳还有先生这等当世贤才相助,我等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速战速决。严密封锁消息,半月之内即可收复南阳郡!”说这番话时。文聘显得很有信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令魏延、周泰和蒋钦三人深受鼓舞,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斗志高昂。
只是他们三人对文聘盛赞徐庶的言辞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文聘言过其实了,对徐庶的才能究竟如何仍然抱以怀疑态度。即使眼下徐庶献策轻而易举的夺取了邓县,他们仍是半信半疑,并不完全认可徐庶的才能。
魏延三人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徐庶一看便知,可他却佯作不知,更不会多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与其多费唇舌说服他们,不如把心思用在谋划战局之上,等到真正拿下南阳郡之时,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徐庶轻笑道:“收复南阳军还言之尚早,眼前这座城池就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邓县守将于禁乃成名已久的宿将。擅长守城,眼下我等出其不意偷袭东门,打得他措手不及,但是想要彻底攻占此城。还须诸位将军奋勇冲杀方能成事。”
文聘应声点头:“先生所言不虚。除去东门之外,城中尚有四千余守军,而且于禁帐下还有两名勇猛过人的悍将。此前多次交锋当中我帐下十余名将领全都被此二人斩杀于阵前。是以城守府确实是个硬骨头,我等想要速战速决。就必须将此二人予以斩杀,否则早晚会被他们突围出去。”
魏延闻声色变。诧异道:“将军为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在这里耽误工夫?”话音未落,他已策马挥鞭,打马冲进城中。
文聘知道魏延就是这么个脾气,心高气傲,一旦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于是他当即对徐庶解释道:“先生勿怪,文长脾气急躁,但他确是勇武过人,实乃我军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说话间,文聘不由看了看周泰和蒋钦二人,却见他们俩并不着急,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显然,江东将领眼下还有所顾虑,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周泰和蒋钦二人此行的任务就是保护徐庶的安全,所以他们俩只听命于徐庶,文聘都无权调动他们。
徐庶毫不介意的淡淡一笑:“既如此,事不宜迟,我等同去城守府,见识一下于禁和那两名战将的风采。”说完话后,徐庶打马就走,周泰和蒋钦二人带领一千亲兵随后跟上。文聘见状也不多言,当即大手一挥,带着帐下五千兵马直奔北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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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邓县相距五百里开外的河南郡,开封城下此时同样上演着一场异常激烈的大战。
南阳邓县与开封相距甚远,但是两地的战事几乎是同时展开,都是在黎明之时拉开战幕,辰时左右全面展开厮杀。
时间回溯半个时辰。那时的开封县城同样沉浸在宁静之中,城里城外的百姓都还在睡梦里,根本没有人能够想到危险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