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虎贲中郎
说到这里,贾诩语气一顿,轻抿一口茶后,接着说道:“在此之前,徐州已经三次易主,此番便是第四次。短短五年之内四次易主,这在大汉各州之中实属罕见,独此一例。从屡次徐州易主之中不难看出,攻取徐州容易,旬日之间便可得之,然则想要巩固徐州,使其成为防御重镇却殊为不易。究其原因,便在于徐州各郡有着极其牢固的世家大族和士族豪强,这是一个极为稳固的利益同盟体。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如老树盘根一般盘根错节,其中不乏相对牢固的相互联姻的结盟关系,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同进退。
是以主公此次将徐州军政交给你我二人,就是想让你我二人联手打破这种局面,彻底摧毁隐藏在暗中的利益同盟,从根本上解决徐州易攻难守的难题,从而达到长治久安的战略目的,使其真正成为我军立足淮南的前沿重镇。”
“文和兄所言与我不谋而合。”不等贾诩的话音落下,郭嘉便欣然附和,接声道:“眼下摆在我等面前的重中之重便是如何破局,说白了,就是如何打破这张隐藏于暗中的大网,如何破除他们之间已经形成的利益同盟。对此,主公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枪便是草头王’,小弟视其为至理。
因此小弟决定从军队着手,撤换所有与徐州各大世家和士族有着直接或间接亲属关系的军中将领,将其调往其他各州或各营重新安置,调遣我军将领出任前来徐州领兵。正是抱着这个念头,迄今为止,小弟已将徐州各郡各城的守将、校尉和军侯全部调换,并下令我军全面接管各郡各县,将所有城防守军全部撤换。
正因如此,公台兄才会对小弟颇有成见,却又不便直言,于是便借文和兄之口劝告我罢手。只是此事已经展开,现在收手便是虎头蛇尾,前功尽弃不说,还会让各大世家和士族缙绅们对我等心存敌意,从而埋下祸根,后患无穷。所以此事绝对不能就此终止,反而应该趁热打铁,全面整顿徐州驻军,而后整饬吏治,巩固主公对徐州的统治。不知文和兄以为然否?”
贾诩思量着轻轻点头,肯定道:“奉孝此言可谓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令愚兄钦佩之至。愚兄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甘愿全力配合奉孝行事,但有需要愚兄之处,奉孝知会一声便可,愚兄定然倾力相助。”
说到这儿,贾诩不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前愚兄一直认为此番徐州战事平息之后,主公极有可能让陈宫提领徐州。毕竟陈公台在此次徐州之战中居功甚伟,并且久居徐州,让他继任徐州刺史有利于稳定局势,迅速恢复战后秩序,尽快恢复农耕。但此刻听奉孝一席话,愚兄方知主公对徐州局势早已洞若观火,日后出任徐州刺史的必然是另有其人。”
郭嘉闻言后,与贾诩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会心一笑,心有灵犀,无需任何交流便已达成共识。
再次饮罢一杯茶,贾诩随手拿起放置在身边的箭杆放在案几上,笑眯眯地说道:“这几日众人都在私下议论此事,各种传言皆有,说是议论纷纷亦不为过。愚兄对此亦甚感好奇,奉孝可否道明原由,为愚兄解惑?”
看着贾诩放在案几上的箭杆,郭嘉不禁脸色发苦地摇摇头,苦笑道:“刚才我便留意到文和兄身边这支箭矢甚为眼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此时一看,方知此箭正是我帐下亲兵所用的专属箭矢。”仅是这一句话便给出了贾诩想知道的答案,而郭嘉脸上略显苦涩的笑容也很好地解释了他为何一直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的原因。他是有苦衷的,或者说他这么做并非出自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贾诩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颇为费解的疑声道:“当日愚兄亲耳听到主公下令诛杀吕布,此后我一直跟在主公身边,从未见到主公下达释放吕布的命令,不知刑场之上的主公军令从何而来?”
郭嘉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道:“文和兄可知主公为何命我全权负责白门楼战事?”
“呃?”贾诩闻声愕然,问道:“莫非此中另有隐情?”
“正是。”郭嘉应声点头,解释道:“当年吕布兵败兖州,率领残部仓皇逃亡之时曾有意投奔主公麾下,却因担心主公加害于他而改投刘备帐下。随即主公问起此事,小弟曾夸下海口,有朝一日必定生擒吕布,并让他心服口服地投效主公,再不会发生降而复叛之事。主公当时信以为真,自那以后便将所有与徐州有关的事宜统统交给我处理,这其中就包括韩暹、杨奉和陈宫等长期潜伏于吕布帐下等诸多隐秘之事。
正是因为这样,当下邳城被我军攻破之后,主公当众将攻打白门楼之事交给我全权处理,临走时还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此举大有深意呀!”贾诩颇为惊讶地插话道。
第109章拍案叫绝
“哦?”贾诩颇为惊讶地插话道:“主公在奉孝肩上拍了两下?此举大有深意啊!”
郭嘉闻声颔首,道:“文和兄一语中的。当时玲绮夫人正拉着主公的衣角苦苦相求,而主公却已当众表明心迹,势必不会改口,于是他便在离开时拍了拍小弟的肩膀。”
说到这儿,郭嘉话音一顿,脸上再次浮现出苦涩的笑容,似乎是心有余悸,又像是感触良多。
“正是这轻轻一拍,让我忽然想起四年前曾在主公面前许下的诺言,顿时便知主公为何命我留在下邳城负责白门楼战事,并全权处理战后事宜。”
贾诩留意到郭嘉说话时神情有些恍惚,当即插话劝慰道:“奉孝切莫自责,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一时忘却亦是情有可原,无需自责。所幸奉孝聪慧睿智,素有急智,及时回想起来,再加以补救,亦为时未晚。”
经过郭嘉一番讲述,倒是提醒了贾诩,让他想起近年来一些自己颇感蹊跷的事情,此刻终于找到答案,原来一切都是因此而起。
事实上,在司隶大战之前,中原各州郡的情报通常都是第一时间送到贾诩手上,而后由他甄别之后再向李利禀报。但是司隶大战过后,情况突变,莫名其妙之中贾诩再未接到过任何与徐州、豫州和兖州有关的情报,而李利对此也没有任何解释。这无形之中让贾诩疑窦丛生,暗中猜测是不是自己手伸得太长。进而招致主公李利甚为不喜,于是便收回了他的某些权限。此举便是提醒他不要过多干涉军机,否则下一次便不是收回他的情报知悉权。而是直接解除他的军师之权。
为此,贾诩格外留心观察了李利好一阵子,却一无所获,根本没有发现李利对他有任何不满。如此一来,贾诩私下里暗自诧异,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为何突然之间自己就失去了江淮各州郡的军情知悉权了呢?
自此以后。贾诩在为人处事方面愈发小心谨慎,对待任何事都不敢稍有疏忽,惟恐自己份内的事务出现纰漏。再次失去一些权限,甚至彻底被挤出核心决策层之外。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失去了那部分权限由郭嘉接手,若是再加上郭嘉本身拥有的权限。郭嘉的权限已经超过了他贾诩。后来居上,成为最得李利信任的首席军师。
眼看郭嘉一天天爬到自己头上,如果说贾诩没有一点想法,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贾诩有一个无人能及的长处,或者说优点,那便是他始终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心境极其平和,受得住寂寞。哪怕是冷遇。多年以来,他极少争名夺利。更不会因为权力被分割而烦恼,城府极深,心志坚韧,喜怒不形于色。凡是李利交代的事情,他必定全心全意地办好,不会出现任何纰漏,不让李利失望。
与此同时,贾诩从不揽权,从不做逾越之事,不行僭越之举。长期以来,他一直恪守本职,在什么位置上便做什么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尽力做好。正因如此,李利一直对他颇为倚重,信任有加,因为他做任何事都能让李利放心。也许他所做的事情算不上尽善尽美,却从未出现过重大纰漏,老成持重已经成了贾诩的代名词,在李利心目中占据着无法取代的重要位置。
所以,尽管近几年里李利相继收录了许多谋士,其中不乏智谋超群的顶级谋主和文武双全的将相之才,诸如郭嘉、法正、周瑜、鲁肃、诸葛亮和荀攸等。但是,贾诩依然稳居首席军师之位,依然是李利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在西凉军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崇高地位,无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时至今日,李利治下现有五大谋主,十余位堪称一流的谋士,而贾诩则一直紧随李玄之后位居第二位。在李利治下仅有六名位比三公的文臣武将当中,贾诩便占有一席之位,秩同九卿,却位比三公。(位比三公便是俸禄不如三公,但实际权力却不逊于三公;位同三公或位及三公,即俸禄和实权等同于司空、司徒和太尉等三公高位。)
此时此刻,听到郭嘉一番解释之后,贾诩顿时恍然大悟,方知自己实在是太过谨慎,以至于杯弓蛇影,误解了主公李利,也错怪了郭嘉。好在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一直隐忍不发,否则便是多此一举,自寻烦恼。
此外,贾诩劝慰郭嘉不必自责亦非惺惺作态,而是真心实意的劝解。他深知郭嘉当初许下的诺言份量有多重,身为谋士最忌轻言许诺,一旦许诺就必须做到,否则便是蒙骗主上,等同于欺君罔上,其后果将极其严重。轻则,郭嘉将失信于李利,由此便不可能再得到李利的信任;重则,郭嘉之前所立下的功绩将被全盘否定,数年辛劳付之东流,自此成为可有可无的边缘文官,甚至还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这便是伴君如伴虎的真实写照。身为近臣,得势容易,失势更快;言语失当或误解主上意图,都会招致难以想象的后果,轻则罢官去职,重则殃及性命。而郭嘉则是两者兼而有之,许诺在前,误解在后,其凶险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所幸郭嘉的鬼才之名绝非浪得虚名,生就玲珑心窍,智计过人,尤擅随机应变。
“是啊,多亏了主公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让我想起当年轻言许诺时的那番豪言壮语。”郭嘉心有余悸道。
贾诩颔首道:“奉孝胆大心细,机智过人,若是换做愚兄,只怕是万万不敢在主公面前许诺的。”说完话后,贾诩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的笑容很真诚,眼神中满是钦佩赞赏之情,让郭嘉见之深受鼓舞,当即摒弃愁绪,会心而笑。
“不瞒文和兄,为了能让吕布死心塌地的投效于主公麾下,小弟可是费尽心力,很是大费周章。”
说起降服吕布的过程,郭嘉伸手拿起案几上的箭杆,继续说道:“其实主公在我肩上拍了两下便是准许我对吕布施加压力,其中就包括各种刑罚,完全可以对其严刑拷打,让他好好尝尝皮肉之苦,长长记性。然则,若是吕布往后当真追随主公,便是我等的同僚,何况还有玲绮夫人整日服侍在主公身旁;这些都让我颇为顾忌,不得不慎重考虑对策。
万般无奈之下,我便想出了北城刑场将其处决的一幕闹剧。事先吩咐亲兵打造百余支这样的箭杆,乍眼一看酷似利箭,实际上这不过是一支木杆而已,既无箭头亦无翎羽,连衣服都穿不透,根本杀不了人。此外,最后那名闯进刑场传达假传军令的哨骑其实就是我帐下的护卫队长。我怕寻常兵士把握不好时机,于是便让他佯作主公亲兵,事先躲在北门城楼上观看行刑,等到时机一到便快马冲进刑场,传达主公军令。”
说到这里,郭嘉话音一顿,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旋即微笑着说道:“整件事情便是如此。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吓唬吕布一番而已。区区小计,不值一提,让文和兄见笑了。”
“区区小计?呵呵呵,奉孝太过自谦了!”
贾诩愕然应声,随即一边捋须而笑,一边给郭嘉重新倒上一杯热茶,笑道:“奉孝此计如果还算小计的话,那何等谋划才能算得上是大谋呢?实际上,世间很多谋略挑明之后都不足为奇,真正可贵之处在于,计谋是否可行,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或战略意图。显然,奉孝此番谋划堪称完美,事先无迹可寻,事中无懈可击,事后成功降服了吕布这头虓虎,还让他对你感激涕零,其家眷和玲绮夫人都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并且还维护了主公的无上威严。
如此一举数得的计谋岂是小计?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大智慧,用‘快、准、狠’三个字都不足以形容此计的高明之处,其中胆识和魄力才是最重要的。每一环节都近乎完美,无懈可击,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硬生生地逼走吕布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而后将他推进无底深渊,致使其心理崩溃,心如死灰,彻底绝望了。
如果此时收服吕布,其人日后还是有可能降而复叛,而奉孝对此早有预料,于是便将他推上刑台,并允许其妻妾前来送别。此举便是为了激发吕布的求生**,让他意识到世间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还有许多被他牵连的却又极其无辜的亲人。等他意识到生存的可贵之际,桓飞上前敬酒便是为了让他品尝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恶果,令其满心苦涩,心里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和挣扎,忏悔此前所做的一切。而最后这一百余支没有箭头和箭簇的箭杆,则是让他切身体会一回死亡的滋味,在他心里烙上难以磨灭的永久记忆,终生都不会也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儿,贾诩拍案而起,由衷惊叹道:“此等严丝合缝的计谋,怎一个‘绝’字了得!”
郭嘉闻声摇头,谦逊地笑道:“文和兄过誉了。若是寻常武将,晓以利害,恩威并施便可将其收服。但是吕布何许人也?其人乃是反复无常的世之虓虎。打虎尚须千钧之力,伏虎便需万钧之力,而要折服这头世之虓虎,非如此不足以慑服其心志,非如此不足以打消其非分之想,非如此不足以令其铭记终生!”
第110章猛药去疴
七月中旬,战火平息之后的徐州再度暗流汹涌,动荡不安。
恰在此时,下邳城东门大街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一片喜气洋洋的场景。
城门大开,数以千计的玄甲战骑伫立在城门内外,兵戈森森,军威如狱,但城门守将并不禁止百姓进出城。
直到正午时分,东城门禁止行人通行。
随即,数百名甲士净水泼街,而后战骑开道,贾诩、郭嘉和陈宫三人率领徐州治下文武大张旗鼓地出城相迎,迎接从东海郡巡视归来的徐州之主,大将军李利。
策马徐行的李利远远看到城门口的隆重场面,顿时眉头一挑,眼角浮现一抹厉色。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他脸上的异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温和的笑意,不时向路旁的百姓轻轻招手,并致以灿烂的笑脸,给人留下阳光开明的俊朗面孔,观感极佳。
“微臣等拜见主公!恭迎主公回城!”眼见李利驾驭着金猊兽王迈过吊桥,贾诩和郭嘉带领两百余名文臣武将快步上前迎接施礼。
“诸位不必拘礼,快快起身吧。”说话间,李利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却并未下马。
随即,但见他大手一挥,径直驱使座骑进城,“诸位随我入城,州府大堂叙话!”
随着李利一马当先进入城门,紧随他身后的吕玲绮、李挚、轲比能、陈登和徐奕等人相继策马入城。这时,有心人能够清晰地看到跟在李利身后的吕玲绮愈发光彩照人。一身戎甲却遮盖不住她俏脸上洋溢的妩媚之色,端是美艳可人,令无数男人不敢正视。然而却没有人敢于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更不敢抱有丝毫非分之想,惟恐触犯大将军的无上威严。
半个时辰后,稍事梳洗的李利身着暗红锦袍出现在正堂上,端坐于上阶的州牧宝座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堂下一众躬身行礼的文臣武将。
稍事寒暄过后,众人各自落座,贾诩和郭嘉位于文武两班人马之首。陈宫、陈珪坐在贾诩下首,桓飞、许褚位于郭嘉下首。
“旬日之别,诸位便劳师动众地出城相迎。确实不该。姑念初犯便不予追究,诸位务必牢记,往后不得如此行事!”语气不善,但李利说话时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俨然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