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薛岩在洪武年间入仕,至建文年,曾作为朝廷使节到“靖难军”中假意议和,想拖延靖难军南下、为勤王军队争取时间。不料薛岩看到靖难军的军阵之后,回去便劝建文帝真心求和,尝试划江而治,因此被建文君臣排挤。后来靖难军入城,薛岩撮合了开国功臣武定侯郭家与朱棣家的关系,又继续在永乐朝做官。
到了洪熙、武德年间,薛岩又因为是朱高煦与郭薇的媒人,又从洪熙朝的大臣,变成了武德朝的大官。
前些年因为朱家内部的皇位更替、动荡不安,被迫改投门面的官员非常多。相比胡广这等人尚存的书生意气,薛岩更加圆滑而识时务。胡广弄了一身腥,薛岩的处境就好多了。而且薛岩还在安南当过俘虏,仍然没有名声大坏。
薛岩的老练之处在于,他知道该与谁站在一起,却不会将面子弄得很难看。
就像刚才,他必定清楚商议“辽东之役”时、皇帝是主战派;但他没有无限度地对皇帝马首是瞻,而是想到了合理支持战争的理由,十分大方地表达了他的主张。
薛岩在“武德新政”上的主张也是如此,他可能不一定认为新政有多好;但因为皇帝支持新政,所以薛岩似乎并没有让自己有抵触新政的心态。
何况薛岩当年与武定侯郭英就有很深的交情,又是当今皇帝皇后的媒人,与皇室的关系更加牢靠……
御门听政很快结束了。文武官员们有很多主张,朱高煦没有表态便离开了奉天门。
众人簇拥着銮驾过武楼,到了柔仪殿的大门口。大多随从在门外止步,朱高煦下车步行,带着寥寥数人入内,身边的太监是王贵。
朱高煦进门后,沿着廊屋往正殿走。他在正殿门口的檐台上驻足,看了一会儿风景,这时忽然开口道:“薛岩应该善于推判案件。”
王贵忙附和道:“有几件大案,便是薛部堂办的哩。奴婢听闻,朝中诸公皆以薛部堂善断疑案。”
朱高煦点头道:“辽东都司那些走-私的武将,牵涉复杂。寻常人去查,怕是既查不清楚,又动不了人。薛岩或可胜任。”
王贵躬身道:“奴婢见着薛部堂,便将皇爷的意思说与他听。”
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便转身走进正殿去了。
“辽东之役”还要准备很久,此时才刚刚开始着手;把北平布政使司改北直隶、革新九边供应的事,也很复杂。但是朱高煦已经没有了甚么好操心的,他提前将人选在心里确定,接下来不过是些按部就班的过程而已。
这几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然后放晴了两天。
前些天朱高煦曾答应过郭薇,要带着妃嫔们去旧府赏牡丹花。他把朝廷里的事大致理顺,想起了这事儿,遂派人去旧府瞧过、说是牡丹正在盛开。朱高煦确定了日子,准备陪家眷们去旧府赏花。
朱高煦告诉郭薇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很惊喜,提了一句“还以为圣上已经忘了”。她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晚膳后又拉着朱高煦,帮着她挑选赏花那天穿的衣裙。朱高煦瞧着她在面前旋转着身子,忽然觉得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刚刚成亲的样子。
郭薇忙活了一阵,大概忽然想起了经书教她的东西,便安静了稍许,小心劝道:“圣上若有更重要的大事,当以大事为重。”
朱高煦却马上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彼此不像夫妇,或许因为身份不同寻常,又或并不能天天见面的缘故。
郭薇的脸色一红,问道:“怎么了?”
朱高煦道:“没甚么,不过咱们不是外人,无须那般刻意,再说你们也很重要。史上有不理朝政,只顾后宫的王,也有薄情寡义,心中只有大志抱负的枭雄。薇儿觉得哪种人好?”
郭薇轻声道:“圣上这样便挺好。我不想成那妲己、玉环之类的人,却也望圣上在心里时不时念着我。不过我没帮圣上甚么忙,一家人却得到了许多恩惠,只怕不知如何回报圣上。”
“计较那些事作甚?”朱高煦握住她的手,随口道:“人在世上走一遭,终究不过是独行者。咱们有缘成为一家人,缘分挺不容易,好生相处,免得遗憾。”
“听圣上说得,让人挺难受。你说得对,早先我不认识圣上,哪能想到现在的光景。”郭薇的神情微妙地变化着,她轻叹了一气,接着道,“不过臣妾爱听圣上说这样的话,不像一些人总是在盘算利弊,冷冰冰的。”
“我也和你一样。”朱高煦附和道。
他在朝堂内外盘算那些事,不管战略大事,还是小到用人的小处,想起来确实就像郭薇所言、都是在尽量精确地计算利弊。不断选择有利的决定,累积起来才会有形势上的全面优势。
太过冷静的日子,确实容易乏味。而女子们好像更易情绪化,一句没甚么用处的好话、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能让她高兴很久。朱高煦有时愿意体会这样的简单感受。
俩人说了一会儿无关算计的话,朱高煦还是忍不住问起:“现今薛岩与你父亲,来往密切吗?”正好郭薇就在身边,他干脆顺便问了一句。
郭薇道:“听家父说,不管家中有甚么事,诸如生辰寿宴之类的宴席,薛部堂都会亲自前来。平素过年过节,两家也一定会走动,就像亲戚一样。圣上与臣妾相识,还是薛部堂牵的线呢。何况先祖父在世时,薛部堂便与郭家交好了;先祖父被朝廷冷落的时候,也只有薛岩没那么势利,仍然登门。”
朱高煦忍不住脱口道:“他不是不势利。”他说罢顿了顿又说,“只是不像一些人那样翻脸如翻书,还算比较可靠讲究的人。”
郭薇应了一声,忽然问道:“圣上想用薛岩做甚么大事?”
一句话冷不丁把朱高煦问得一愣,他开口道:“薇儿挺聪明,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不应景。”
郭薇摇了摇头。
晚膳后许久了,此时朱高煦看门外,发现天色还没黑。夏季渐来,白日也该越来越长。
第九百五十九章 旧府
清晨的坤宁门内,笼罩着湿润的薄雾,缠绕在堂皇的宫殿之间。太阳也还没出来,光线有些朦胧,此时的坤宁宫还不是那么明朗,显得幽静而神秘。
司礼监太监王贵刚过来,他看见一些宫人正在清扫广场上的砖地,一队宫女不紧不慢地在廊屋上走着。宫女们每到一个灯台的地方,便打开灯台盖子,将里面未燃尽的灯笼提出来吹灭。
早上这里的人不少,都在做着各自的事;大概因为经常做这些事,人们看起来十分自然。王贵一时间忽然想起,那寻常人家里的早上、百姓起床后收拾院落的光景,似乎与眼前的情形有几分相似,至少人们脸上的神态有点像。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服侍皇帝,但或许宫人们觉得,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罢?
就在这时,曹福也来了。曹福快步走到王贵跟前,弯腰道:“干爹早。”
王贵先是淡然地点头回应,接着忽然一拍脑门,吁出一口气道:“咱家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在这儿呆着,省得一会儿皇爷有啥事想找个人吩咐,也找不着哩。”
曹福道:“儿子在这里侍候着,干爹放心罢。”
王贵发出一个声音,转身就往坤宁门外走。他要去皇城内的司礼监衙门,却只能先走西华门出宫,因为后宫侧面没有直接出宫的门。
走西华门出去,然后王贵便在夹道里走西上北门,这样才能到内宫诸监的办公所在地。
果然领着司礼监少监职位的孟骥,已经在衙门里了。王贵一进大堂,孟骥等一众宦官都上来殷勤地问候。孟骥吩咐人道:“快去给王公公沏盏早茶。”
“别折腾啦,各自干好自个的事。”王贵道,“孟公公跟我来。”
孟骥作揖应允。
二人前后过穿堂,找了间屋子进去。王贵在椅子上坐下,招呼道:“找地方坐,咱家给你交代件差事。”
“是。”孟骥又拜道。
王贵接着说道:“后天皇爷与娘娘们,要去旧府赏牡丹。皇爷很久没去那地方了,你今天便过去拾掇拾掇,物什用度啥的,看看都缺了甚么。
还有里边的人,也过问一遍。现今前院是守御司北署的人在那儿,这些人,不少是皇爷的旧部,你找几个管事儿的问问情状。后面园子里,咱们之前没怎么管了,你也去清点一下,把事情准备稳妥。”
都是简单的事,孟骥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道:“咱家随后便去。”
王贵见状,沉声道:“只要是宫里的事,都不能马虎。以前发生过一次意外,郭夫人出宫赏花的时候,遭受了蜜蜂的围攻,落水后把孩儿给弄掉了。后来咱家听人说,郭夫人的衣裳上被人动过手脚,抹上了蜂蜜,疏忽不得啊。”
孟骥神情一凝,忙道:“咱家定当仔细过问。”
王贵点了点头,随后一副恍然的口气道:“对了,还有一件。娘娘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皇爷的话便不多。想来娘娘们们说话儿,皇爷似乎也没甚么好说的。你在后园子里准备一些解闷的东西,棋,书籍,或是能弹唱的宫女啥的。”
孟骥愣了一下才抱拳道:“咱家明白。”
王贵说完便站了起来,孟骥忙送他出门。
……孟骥原先是太宗皇帝时期提拔的太监,到了洪熙朝时、因为被怀疑是郑和一党,常被宫里排挤。正因如此,到了武德朝,他又回到了司礼监。不过即便如此,他与汉王府出身的那些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王公公既然把事情说得那么谨慎,为啥非得让孟骥来管?孟骥随后一想,旧府中不管是守御司北署将士、还是留守照看府邸的奴婢,大概有不少人与王公公他们熟识。王公公一问就知道甚么情况了,何须孟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