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902章

作者:西风紧

齐泰的声音立刻道:“阿鲁台的意思是用大明使节、要挟咱们放人?”

侯海道:“这帮孙子……臣以为鞑靼人不可信,朝廷实在无须与他们多费口舌。”

朱高煦却忽然道:“阿鲁台送信,为甚么要通过泰宁卫的兀良哈人?”

侯海刚才失言,正一副掩饰的神态,这时忙道:“回圣上话,科尔沁部一些鞑靼人在泰宁卫的北边驻牧,离辽东都司近哩。”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心头已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火气。

齐泰的声音道:“原先圣上决策北边方略,欲用瓦剌人牵制鞑靼人,尝试在东面边境恢复太平、增开互市。这回若是交换人员有所闪失,前期方略便只能弃之不用了。”

朱高煦道:“齐部堂言之有理,朕也没想到阿鲁台会这么做。西边的瓦剌人对鞑靼诸部的压力增加,阿鲁台却并不打算稳住东边,避免两线紧张?另外阿鲁台又利用泰宁卫送信,过于明目张胆,显然容易激怒大明朝廷。”

齐泰道:“鞑靼人最相信的还是武力。”

朱高煦冷冷道:“乍看起来确实如此,少了很多周折。”他顿了顿又道,“若能迅速分出胜负的话。”

大殿里忽然就安静了,一下子冷场。似乎能说的话说完了,关键是朝中怎么作出反应,而决断却无法一时定下来。

朱高煦想起了陈镶临行前的见面,陈镶说过、他已作好为国尽忠的准备;而朱高煦也告诉他事情若有反复,则先想法保命脱身、不必执着于册封阿鲁台。

“下旨北平把鞑靼残部都放了。”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再给阿鲁台送信去,就说大明有心,但恩封阿鲁台的事是两厢情愿、不必勉强。叫阿鲁台把陈镶也放回来,称臣册封之事往后再说。”

二人都愣了一下,拜道:“臣等领旨。”

侯海终于忍不住说道:“咱们若先放了人,阿鲁台会放人吗?臣瞧着这帮人,根本不可信。”

朱高煦指着桌案上阿鲁台签押的信件,“他不是答应了,白纸黑字写着,朕倒要看看他有多无-耻。再说大明要报复,也不必干杀人质这种事,现在留着鞑靼残部没用了,不如坦荡放人。咱们战阵上见分晓,死的可就不是鞑靼残部那点人。”

侯海拜道:“圣上英明。”

齐泰谨慎地问道:“圣上要重新北伐鞑靼?”

朱高煦道:“科尔沁人不是在泰宁卫那边?他们又是阿鲁台最强大的盟友,最近上蹿下跳,可以拿他们开刀。朕不管阿鲁台放不放人,先铲除这股势力。”

齐泰好言劝道:“兵者国之大事,圣上当慎用。兀良哈诸部活动的地方,着实离辽东近,便于进击。然泰宁卫、朵颜卫骑兵骁勇善战,又有科尔沁人在背后帮助,恐怕此役并不容易。”

“有了燧发枪,战阵与以前又不一样了。”朱高煦道。

两个大臣一时没说话,他们都似乎刚刚想起、马兴光改进的“兴光铳”。

侯海开口道:“臣闻,兴光铳只改变了点火击发的机关。”

朱高煦道:“还有战术,兵器不同,战术也不一样。譬如骑兵便不可能排得像步兵那么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说道:“几件事一起办。派个大臣去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建立北直隶六部五寺、隶属于京师官署,主持改变九边军需供应方式。同时遣大将带兵随行,把辽东那些走私的武将查了,将曹毅打发去奴儿干都司。然后找个由头,进攻泰宁卫与科尔沁人。”

侯海想了想道:“圣上在北平时,下旨福余卫南迁,名义上让三卫互换牧场,泰宁卫、朵颜卫应北移。不过料定泰宁卫等部不愿意挪地方,圣上遂在南边另划地盘、给福余卫驻牧。今番朝廷强令泰宁卫移帐让地,若遭拒绝,则可师出有名。”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办,当初留一手很快用得上了。再以鞑靼人无端扣押我使节为名,讨伐科尔沁部。”

齐泰听罢,作揖拜道:“臣当与夏部堂等大臣商议,让他们明白鞑靼人出尔反尔之实、以及朝廷威严干系重大。”

朱高煦道:“甚好。你们见到钱巽,叫他立刻让南署铁厂、各局院将‘兴光铳’量产。并让京营将士重新演练战术。”

二人拜道:“臣等遵旨。”

两个大臣谢恩告退,暂且没有提到这次北上的文武人选。朱高煦也正在琢磨这事儿。

他首先想到的武将人选是柳升,因为柳升善用火器、行军布阵也没多大问题,但柳升还在日本国。江阴侯吴高则最好做副将,吴高熟悉辽东风土人情气候、心思谨慎,但不擅长进攻。

能堪当主将的人选很多,盛庸瞿能等,主持这等局部战役都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想了好一阵,忽然又想到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升任北京之后,自然会直接管着九边的东部防线,需要一个大将在北直隶坐镇;如果“辽东之役”后再换人,疑心大将的做法就太明显了。这个人的特点,当然是忠诚靠得住。

以前太祖最信任的是儿子,所以坐镇北平的人是燕王朱棣。事实证明藩王也靠不住,而且在地位上压官员们一头,更容易独大;反而是勋贵,必定要受北京六部五寺衙门的节制。

朱高煦当然也信任盛庸瞿能等人,不过最心腹的、显然是当初汉王府的三卫指挥使;而三卫指挥使中,王斌与韦达从朱高煦做高阳郡王时,便在麾下效命。其中韦达与赵王高燧有联姻,王斌是愿意给朱高煦挡枪的人。

王斌……朱高煦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不怀疑他的忠心、却有点担心他的能耐。

朱高煦回忆着王斌历次战役的往事,想到了“伐罪之役”中的洛容之战。当时吴高以优势兵力,意图对进入广西的伐罪军两路各个击破;王斌上了吴高的当,还抗命,结果吃了亏,还好在数倍兵力劣势下、仍能保持章法脱身。王斌身边还有个大将辅佐,云南卫所出身的陈贞。

朱高煦顿时有了计较,定国公王斌、江阴侯吴高、陆良侯陈贞,这三个老相识在一块儿,或能勉强满足朱高煦的各方面要求。

文臣却更难办。首先不能是抵触新政的旧党,其次地位资历不能太低,否则不好办事,难以主持北直隶官场。

真正的新党大多人资历都很浅,才没得到重用几年。朱高煦先想到了齐泰、高贤宁。不过主持北直隶革新的人手握大权,又离京师比较远,必定能在当地获得人脉。

齐泰高贤宁这俩人,因为能耐比汉王旧府的长史故吏们大,已经是京师最说得上话的人,如果又在北方有威望,只怕尾大不掉。朱高煦是很相信他们的,但他发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心思确实改变了不少。

一时间朱高煦独自呆着,又想起了一番旧事。

当年朱棣许诺让高煦做太子、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毕竟朱棣确实不喜欢高炽。有一种猜测是永乐初清除了太多旧党,燕王府几个谋士独大,造成了朱棣也不得不听从他们的主张;而道衍金忠等,全都是支持高炽的人。

朱高煦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拿着笔轻轻敲着面前的卷宗,却很久没写一个字。

第九百五十八章 马首是瞻

早朝后的御门听政,不知从何时开始时间越来越短。

当年太祖皇帝定的规矩,有不少还算合理,太祖登基后一直勤政、在理政方面尤其严谨。譬如御门听政,奉天门里有翰林院当值的官员,负责记录政务内容,以及当场书写圣旨;一切重大决策,皆在各衙官吏的见证之下,几乎不可能有差错。

但后来的皇帝、渐渐不再喜欢这样理政,包括如今的朱高煦。大概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随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时间稍长比较容易疲惫,鲜有皇帝的精力能与太祖相比。而且,皇帝们应该不喜欢太透明的过程。

演变之后,帝王常常通过太监、近臣之口传达旨意。御门听政,很多时候并不谈真正干系重大的内容。

这样的变化,到目前为止倒是没有甚么问题。包括建文、洪熙在内的皇帝,也经常与文武大臣们见面。于是没人敢冒大罪矫诏,毕竟君臣相见、立刻就能戳穿伪诏。

今日御门听政,朱高煦也是准备走一番过场。他事先示意侯海、让侯海当众提出北征辽东的事,以便让朝廷里更多的人知情,为后续决策作些准备。

官员们在奉天门里说起了各种各样的主张,用大义、道德一类的道理阐述其战和之策。

就在这时,刑部尚书薛岩出列道:“臣以为攻打泰宁、朵颜二卫之间的科尔沁人,并不用改当初的朝廷方略、便是让瓦剌诸部与鞑靼诸部相互牵制。”

坐在上面的朱高煦没有表态,先听着他说话。于是薛岩继续道:“瓦剌人熟悉之地,乃西蒙古广阔的草原及荒漠,从未去过哈剌温山(大兴安岭)以东。鞑靼人的阴谋失败之后、暂且无法利用大明攻打瓦剌诸部,理应更加重视退路;哈剌温山以东的朵颜三卫地区,不在瓦剌人的威胁范围,正是阿鲁台保存实力之地。故阿鲁台支持科尔沁部东进,姿态愈发张扬。”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点头。

先前朱高煦认为阿鲁台的做法、难以理喻,薛岩这么一说,好像也说得通。虽然大伙儿只是在揣度敌人,但这至少算是一家之言。

薛岩又道:“大明从辽东北进,驱逐科尔沁人在朵颜三卫的势力。鞑靼人退路不安,便不愿轻易放弃西边的地盘,以免失去腾挪之地。假以时日,阿鲁台为避腹背受敌,或愿意与大明重新修缮关系。”

朱高煦开口道:“薛尚书之言,有几分道理。”

薛岩作揖一拜,往队列中退了几步。

朱高煦的目光多看了薛岩几眼,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年纪不算老的官、其实是个几朝元老了。甚么夏元吉、蹇义那些旧党,不见得比薛岩资历老;洪武年间薛岩已经在朝廷有几分地位的时候,那些旧臣还甚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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