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笑道:“那我沾皇贵妃的光了。”
于是沐蓁便请朱高煦在靠窗的炕上入座。那炕上铺了一条毯子,上面放蒲团和几案;到了晚上收了东西、铺上被褥,值夜的宫女还能在这里小睡。
陈仙真把身上的大衣脱了,与沐蓁一道上炕入座。炕上是最暖和的地方,陈仙真如果穿着毛皮大衣坐上面,显然不会好受。她们俩都跪坐在蒲团上,唯有朱高煦盘腿坐着。跪坐的姿势是祖上传下来的仪态,然而现在有椅子凳子,朱高煦很少跪坐,这姿势让他觉得、脚踝与腿都非常不舒服。
不一会儿,宫女们便端上了三碟食物,以及干果茶水。只见那所谓“油磁”,有点像肠粉,皮薄馅多,外面淋了酱汁。东西已被切开,显然有人先尝试过了。
“来,尝尝。”朱高煦提起筷子就开始吃。味道还不错,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海鲜。
沐蓁的声音道:“高寺卿随驾北巡,却在山东逗留已有数月,圣上派他做甚么去了?”
朱高煦看了一眼陈仙真,又瞧着沐蓁回应道:“有关白莲教的事。”
“高寺卿办妥了么?”沐蓁问道。
朱高煦摇头道:“不能那么简单。山东布政使储埏是胆小怕事之人,但他在山东做了多年官,必定了解实情,情知白莲教在百姓当中已有根基,储埏生怕激起民变,才会采用绥靖之策。咱们当然可以径直严查白莲教,可这样做、很容易让官府在民间的舆情不利,变得站在了百姓对立面,不利于民心。”
沐蓁柔声道:“我知道圣上一定有良策,最喜听圣上如何实现抱负,治理天下了。”
她这么一说,不经意地激起了朱高煦的兴致,他便多说了几句:“以前‘靖难之役’时,山东济南等地反抗激烈、极其难攻,靖难军折损惨重。燕王三护卫之一的张玉,便折损在山东,身中箭矢数百,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加上当初燕王府完全处于逆势,军事上压力极大,中军对将士的管束便很放松。军中纵容劫掠之事,我也曾亲眼目睹。
山东布政使司遭兵祸之灾,又有永乐初迁都、疏通运河征调壮丁的徭役之苦,百姓怨声载道。白莲教趁势发展,在多地活动。
因此朝廷的方略,不仅要打|击白莲教,还得争取民心,方为长久稳固之计。咱们得先占据舆情正面,再实际上减轻负担、赈济灾民,两者同等重要。高贤宁奉旨在办这事儿。”
沐蓁道:“圣上运筹帷幄,臣妾只等圣上大略成功。”
陈仙真忽然插话道:“在损兵折将、损失大将之后,圣上却仍用温和方略,试图挽回他们。圣上总是这样待人啊。”
朱高煦对她话里的“总是”一时没太明白,便随口道:“总得解决问题哩。”
刚才他与沐蓁谈起高贤宁,似乎冷落了陈仙真,对她亲手做的膳食、也未曾评说半分。朱高煦想到这里,又道:“这‘油磁’做得挺好吃,味道鲜美,且不腻,朕一不留神便吃了不少。”
沐蓁这才附和道:“陈娘子心灵手巧。”
陈仙真显得高兴了几分,口上自谦道:“并不是甚么稀罕物。”
三人一边饮茶吃小吃,一边闲聊,等着晚膳的时辰。陈仙真与沐蓁并排坐在一起,都在朱高煦的对面。或许因为身份高低,陈仙真故意坐得靠后一些、离几案稍远,显得沐蓁的地位更高。如此一来,沐蓁除非转头特意去看她,否则几乎看不见陈仙真;而对面的朱高煦,却用余光也能把二人看清。
寻常女子在身份高的男子面前,一般不能直视。但陈仙真一直在瞧朱高煦,她的目光流转、神态变化,仿佛是她心情的变幻。以前陈仙真责怪朱高煦辱她,但眼下又对他目送秋波,让他有些困惑,无法理解这女子的心思。
皇贵妃沐蓁很漂亮,桃心小脸上精致的五官、温柔美好的神态,以及婀娜的身段,比陈仙真要美。但朱高煦经常与沐蓁在一块儿,感受最多的难免是亲近。而朱高煦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陈仙真了,数年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朱高煦几乎完全忘了是甚么样子,以至于今日他对陈仙真的关注、似乎超过沐蓁。
陈仙真的位置离几案稍远,反能让朱高煦能看到整体。朱高煦觉得女子坐着的时候,腿与上身折叠的姿势很美,髋部的裙腰料子会绷住,布料的皱褶、能让女子美妙的轮廓更加显眼;哪怕衣着整齐,也能让她特有的身体线条一部分展现出来。
晚膳之后,陈仙真便离开了,朱高煦今日的安排、也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晚上,偶然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先前陈仙真的模样,这时他才又想起,下午那段时光里的一时心动。
次日朱高煦去了前院书房,随意看些卷宗和奏章。这时便有宦官禀报,说陈仙真在门外想面圣。
朱高煦略微意外之余,叫人请她进来说话。
陈仙真掀开帘子走进来,她估计在门外站了一阵子,脸色冻得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朱高煦见状好心道:“免礼,到炕上来坐罢。”
“谢圣上。”陈仙真说罢,把身上的毛皮大衣脱下。
朱高煦顿时一愣,因为她里面穿着那身轻薄的“袄”、那是他送陈仙真的礼物。那身衣裙本是夏天穿的、或是适合炎热的安南国,自然非常轻薄;不过她起先在外面穿了毛皮大衣,穿在里边倒也还好。这衣裙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完全不同于寻常衣裙的飘逸,而裁剪得很贴身,能显女子腰|姿纤柔、身材婀娜。正因布料轻软,平常穿着、里面须得一块厚实的里衬料子,方不至于失仪。然而今日陈仙真外面有大衣,里面便只穿了那身“袄”,看起来完全没有里衬。
无须任何酝酿,朱高煦的情绪是非常直接的,他瞧着陈仙真的目光也不加掩饰。
当初阿莎丽主动暗示,朱高煦却婉拒了,或许因为阿莎丽说过本雅里失汗的事,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好。但他对陈仙真、便完全没有此类否定自己的感受,何况以前他便与陈仙真亲近过。如今陈仙真主动过来,朱高煦毫无克制之心。
陈仙真脱鞋准备上炕入座,朱高煦忽然挪到了炕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陈仙真转头看着朱高煦,俩人默默地对视着。朱高煦见她没有反抗,便将其往回拽了一下,想拥抱陈仙真。她应该立刻就感觉到了朱高煦身体变化,无力地推拒了一下,还是让他拥抱了。这时她开口了,小声道:“我能见到圣上,经过了德嫔与曹公公。”
“嗯……”朱高煦随口回应了一声。
陈仙真道:“一会儿身上乱糟糟的、最是头发不好梳理,留在这里的时辰又长,他们必定猜得出来。”
“那又如何?”朱高煦反问道。
陈仙真道:“皇贵妃好心送我大衣,我却趁昨日圣上要去、送油磁到皇贵妃那里,此事她可能对我已有不满。若是我很快又与圣上怎样了,皇贵妃不会生气吗?一旦让她以为被我利用了,以后我可没好果子吃。”
朱高煦微微点头,觉得陈仙真说得似乎有道理。陈仙真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便提出用别的法子,朱高煦只得同意。不料她又叹了一口气说感觉有点羞辱。朱高煦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女子的心思变幻莫测,根本跟不上她的情绪。纷乱的心境,一如门外冰天雪地的寒冷、门内火炕的暖和,宁静的冬季中,人们依旧躲在室内追逐着毫不停歇的一切。
第九百五十一章 痴迷者
临近年关的济南府一派节日的气息,街巷间大红色装饰与地上的白色积雪相映成辉,远近传来吹锣打鼓的声音,孩童们在雪地上奔跑打闹。
高贤宁在济南府有一段日子了。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各场宴席出没,联络同窗故交,结识士林新友。高贤宁曾为山东生员,当年在济南府抗击“靖难军”的事迹、甚合儒家忠孝大义,虽然后来他被迫在永乐朝出仕,但凭借一篇文章早已成为名士。如今他又是武德朝的御前红人,士林愿意与他结交的人、自然不计其数。
今日他再次醉醺醺地回到府中,却见院子里的檐台上站着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高贤宁猛地看见这个人,顿时酒也醒了几分。
家中奴仆上前小声道:“此人带着锦衣卫的印信。老奴叫他进屋去等,他非要在外面候着主人。”
高贤宁走到檐台上,那黑衣人把斗笠往上面掀了一下,抱拳行礼,口称“高大人”。高贤宁马上认出来,此人是北镇抚使杜二郎的手下,姓陈,是个把总。陈把总在山东时间不短,也不止见过高贤宁一面。
锦衣卫的人、有时也会听从朝廷大员的调遣,包括听命于拜了前方将印的大将;这时候一些锦衣卫校尉得到的差事,便是协助某某差遣。
“陈把总里边请。”高贤宁道。
俩人走进客厅,高贤宁随即把房门关上了。陈把总也取下了斗笠,放在门边上,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自然与在京师时身穿官服的形象、完全不同。
陈把总径直说道:“最近去青州府临朐县那边坐记的弟兄,收集到了一些事。其中之一,当地白莲教头目,号白龙者,自称是弥勒佛座下弟子。此人善于蛊惑百姓,教众甚多。其中痴迷者,对其唯命是从,不惜自捐家财。白龙不仅借此敛财,还散|布歪理,违背伦常叫教众男女杂处、皆称姊妹。”
他接着说道:“不日之前,当地一个山村里有姓黄的人娶亲。洞房花烛当夜,那白龙竟入洞房与新娘同寝,却叫新郎在床帐外侍候。当地乡老以为此事有伤风化,遂报入县衙,事情却似乎已被压下来了。”
高贤宁吃惊道:“本官不曾听闻,白莲教还有这等教义。”
陈把总抱拳道:“据末将所知,并无此说。不过如今白莲教旁支驳杂,上下松散,常有一些人以传教为名、行私利之实。那白龙应为此等人,在偏僻之地、教众追捧之下,便为所欲为,日益荒诞。痴迷其中者,或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
高贤宁点头沉吟道:“白莲教若无这等祸害,而是上下严密、言行合一,恐怕他们的厉害会平增百倍。正因有疏漏,他们才会自取灭亡。”
陈把总道:“高大人言之有理。”
高贤宁来回踱着步子,想了许久,转身道:“你立刻去青州府查实此事。本官随后就到府城。”
陈把总忽然提醒道:“马上就要过年了,高大人何不过完节再去?末将家在京师,年底也无它事,可先前往。”
“正事要紧。”高贤宁道。
“是。”陈把总应了一声,随后告辞出门。
……陈把总与部下,一共二人骑马先行。他们往东到了青州府城,然后转南到县城,与县衙里坐记的锦衣卫校尉会合。三人又继续前往事出的山村。
他们在村子周围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引起了几个当地村民的注意。两个老妇上前来盘问,问他们来作甚么的。
陈把总随口便道:“二位施主,信不信辟邪教?可驱邪魔,入治百病,出保平安。”
其中一个端着木盆的老妇摇头道:“俺们只信白莲教。”另一个却顿时恼了,声称要去叫人,过来捉陈把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