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儿臣拜见父王!”朱高煦抱拳鞠躬道。
“高煦,你可知道世子收到锦衣卫密信之事?”燕王的声音道。
朱高煦道:“回父王,儿臣已经知道了。大哥在北平当世子好好的,父王又在战场上接连获胜,大哥是您的亲儿子,怎会去投靠什么建文朝廷?朝里出谋划策的人也知道,拉拢世子毫无作用,他们怎会做出不合情理的事哩?”
“确实有点不合情理。”燕王道。
朱高煦便又道:“只有傻子才会做不合情理之事,但朝廷诸公不是傻子,所以他们会做合情理的事。”
燕王问:“做什么合情理的事?”
朱高煦答道:“离间咱们父子。”
燕王愣了愣,忽然“哈”地笑了一声:“挺复杂的事儿,你这么一说,好像简单了。”
朱高煦抬起头看了一眼,抱拳又是一拜。
燕王转头道,“高燧,你觉得哩?”
高燧道:“父王,儿臣以为二哥说得有道理,朝里的奸臣实在太坏,诡计多端!”
燕王只是微微点头,无甚感觉的样子。但是朱高煦却有点意外:不久之前,高燧在郡王府上说得那么激动,视作一个难得的机会;然而现在朱高煦不说世子坏话了,高燧竟然忍得住?
至少,高燧不是死脑筋,转变挺快的嘛。
“天儿竟然忽然下雨了。”燕王叹道。
就在这时,郑和从门口走了进来,外面雨声太大,连脚步声都没听到。郑和上前轻声道:“王爷,世子来了,欲见王爷,在门楼躲雨哩。”
燕王听罢,看向朱高煦等人,“你们从西门楼出去。郑和,你等半柱香工夫,带世子进来。”
朱高煦和高燧上前拜道:“儿臣告退。”郑和也领命走了。
……不久,世子便走进前殿来了,他身体胖、腿脚也不好,此时走得急,姿势十分难看。
“父王!父王!”世子刚进来就唤道,“外边那人是京师来的锦衣卫,给儿臣送信来的。”
“哦?”燕王故作诧异的样子。
世子遂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上来,“儿臣没拆信,把人和信都带来了!”
燕王接过书信,见漆封还在,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拆过的痕迹。他暂且没回应世子,等世子弯着腰紧张兮兮地站在下面。世子还是做得很好的,不仅主动来禀报,连书信的内容也没看,表现出了完全对朝廷不感兴趣的态度。
燕王遂亲手拆开了信封,拿在手里看。
他刚刚听了世子的禀报、露出的微微诧异,此时神情刚收,看了信之后、燕王脸上顿时又出现了惊讶。接着他的脸也黑了,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更黑,随着烛火的晃动,脸上的颜色更是阴晴不定。
燕王忽然将信纸揉成一团,手掌几乎要把信就这样捏碎!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人在座位前急步踱着,眼睛发红,十分可怖。
世子的腰弯得更低,脸对着地砖,连大气都不敢出。后面的郑和也把脖子缩了起来。
但燕王走着走着,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只是依旧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放松了手掌,将捏成一团的纸又重新展开,踱到一盏蜡烛前面,将信纸放在火焰上,很快燃了起来,燕王一放手,整张纸都燃烧着往地上飘去,最后都化作了一团黑灰。
燕王指着外面的人,喊道,“郑和!”
“奴婢在。”郑和道。
燕王吁出一口气,口气冰冷道:“把外边那锦衣卫关起来。俺们府上不是养了几条猎犬,饿三五天,然后把那厮脱光了绑在柱子上,让猎犬只吃下半身,撒上盐,叫他活活痛死。”
郑和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抱拳道:“奴婢明白了。”
世子白胖的脸,现在变得更加苍白了。
燕王看了他一眼,“还站在这作甚,回去罢!”
世子忙道:“儿臣告退,告……退。”
燕王转头看一眼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在那里良久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在空旷冷静的大殿上来回慢慢走着。
殿外风雨交加,树上延口残喘的树叶,被纷纷吹落,夹杂在湿风中到处乱飞。这座可容纳至少百人的殿宇,此时只有燕王一个人,空荡荡的,显得额外凄清、冰冷。
第八十三章 人心不古
住在京师的人眺望钟山,望云雾之中、山峦耸立如同仙山,便神往之、每每想亲自登山。
徐辉祖和方孝孺也不例外,他们约好之后,在十旬沐假之际,便登上了钟山。
“呼哧、呼哧……”方孝孺弯着腰爬上来时,呼吸简直如拉风箱一般,双手按在地上,如同是爬上来的,好不容易才直起腰。
徐辉祖只喘了一阵粗气,便神情淡然了,微笑着看方孝孺:“方博士体力欠佳呀!”
方孝孺摆摆手,几乎要一屁|股坐下去。他看了一眼徐辉祖,见徐辉祖若无其事、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方孝孺歇了一阵之后,便站在高处眺望京师全城,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徐辉祖看在眼里,笑道,“登山的趣处就在这里,要自己爬,才能体味到此时的心境。”
方孝孺还在喘气,话也不想多说,只是点头赞同。
山腰上各处都站着身穿青袍的汉子,他们并不上来,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景况。不过今日登山的人并不多,何况此处并非通向某一处寺庙的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更是人迹罕至。
俩人站在山巅,兴致勃勃地俯视着天地间的美景。
就在这时,徐辉祖头也不转地说道:“俺前阵子听说了一件乡里的逸闻……”
方孝孺道:“徐公何不说来听听?”
徐辉祖便道:“说的是乡里有个老财主,积攒了一辈子家业,家境殷实、有儿有女,羡煞旁人。可有一次长子想纳妾,问财主要钱,财主却怎么也不给他。长子便恼了,对他爹说:您迟早也要入土,等那时便由不得您了!他爹更恼怒,骂道:不肖子是不是想老子早点死,你就好快快拿到家产……”
不料方孝孺也恼怒了,骂道:“大逆不道!简直人心不古,这等不孝子,便应捉到官府问罪!”
“方博士,方公息怒。”徐辉祖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事讲给方孝孺这等人,似乎有点过分,方孝孺还是有点迂腐的,容忍不下这种不道德之事。
徐辉祖忙劝道:“不过是一个道听途说的事儿,真假还不知道哩,方公何必上头?便是真拿了儿子去治罪,那老财主舍得?清官难断家务事哩!”
“唉……”方孝孺叹了一口气。
徐辉祖又不动声色道:“老财主那点家业,有甚么好担心的?不过……若他有富甲天下的财富、尊荣的高位、掌控四方的权柄,并且儿子可以继承,又会如何作想?”
方孝孺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徐辉祖叹了一气,缓缓道:“有些人,争权夺利绝不会只为别人。便是儿子,也不能太急着就去想,要等做爹的实在带不走了,那时候才行。”
……
北平的雨已经停了,地上却没干透。天上依旧灰蒙蒙的,云层遮挡了太阳,完全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