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在明军骑兵主力发起冲锋前夕,日军细川部前营大多在向南移动,各步阵比较分散。那些步兵战阵,几乎全都没有挡住明军骑兵的进攻,四处的战阵都散架了,乱兵跑得遍地都是。
不管是任何一个武将,也看得出来,细川军前营及其援军已经完蛋。在大群骑兵的冲击下,短短的时间之后,这边的日军将领便完全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
平安军马群搅乱了东线战场,还在冲杀扩大战果。而明军右翼的步兵营正在前进,他们将完全占领日军的左翼阵地,并与中路军一道,夹击中央的日军斯波部。
因平安的骑兵大队、正位于东线战场,若是日军此时继续向东线增援步兵反击、便失去了意义,不过添油战术罢了。
而中路的日军斯波部前营,此时无法后撤,因为正面的明军步兵,已逼到了脸上。
斯波军前营布置了大量据有纵深的箭阵。每个军阵前面、是拒马枪组成的障碍线阵,拒马后面、由竹木临时搭建了一个个马车大小的藩篱掩体;躲在后面的日军弓箭手,可以从掩体两侧瞄准平|射,也可以在纵深上向空中抛射箭矢。
各个箭阵,形成向两翼张开的如同雁行阵般的阵型。若明军从正面突破,纵深很大,从中间进攻,则会遭到两边的侧面合击。
目前明军尚未能破坏日军的箭阵。因军中能携带的汉王炮数量有限,用黑火|药发射的铜铸长炮威力有限、射速也慢,受地形影响很大,只能对硬土上的密集军阵造成较大的破坏;盛庸的做法是集中火炮于右翼,进行一次次密集齐射,增大威慑力。
“砰砰砰……”硝烟灰尘弥漫的空气中,一片火铳闪烁。竹木藩篱上一些比较薄的地方,根本挡不住铅丸,日军箭阵上一阵惨叫,不断有人倒地。
火铳的声音刚停,前边错落摆开的藩篱后面,幸存的日军弓箭手走出来冒头了,拉弓瞄准数十步外的明军火铳兵,“噼里啪啦……”放箭。
片刻后,箭阵上一声喊叫、旗帜挥动,又是一片“噼里啪啦”如炸豆般密集的弦声,蝗虫一样的箭雨瞬息间飞到半空。
明军方阵里“叮叮当当”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时不时有人痛叫,整齐的队列中偶尔倒下一人。
而在战阵的右边,一个明军步兵阵、正以横队展开,已经推进到了箭阵前二三十步的位置。前边的几排都是披甲的枪盾兵,日军前侧的弓箭手射击的效果很小;抛射出来的箭矢,对扁平的横队方阵、命中也不高。
日军应该认为、这些明军重步兵是来破坏拒马的,以便冲锋近战。于是箭阵后面还有很多长矛手增援上来了。
不料明军步阵忽然停止了前进,并且向两侧挪动。中间一辆低矮的板车被推上来了,板车上一门黄灿灿的长炮、露出了狰狞漆黑的炮口。
几个军士挥着铁锤“叮叮哐哐”地匆忙敲击,将板车固定住。
片刻之后,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大炮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泥土翻飞。炮口火焰喷|射,硝烟之中,夹杂着密封用的泥土,无数铅丸、铁片、小鹅卵石子“噼噼啪啪”地打在前面的竹木上。散弹如同暴雨一样,日军许多弓箭手、长矛手正对着炮口,瞬间倒下一片。
炮声过后,惊恐的喊叫声、哭爹喊妈的惨呼才在日军箭阵上蔓延开来。人力的弓箭动能,在这样的力量下,忽然被衬得苍白无力。
明军步阵后面,一群拿着?头等工具的步兵奔跑了上去,在拒马线上挥动破坏。日军箭阵后面,有个武士摇动着圆扇子,一队队足轻便哇哇叫喊着,向前奔跑。
但是这股明军并未冲杀,他们拖动着板车火炮迅速后退。拿着?头的步兵也如潮水般陆续退走。
中军旌旗密集之处,盛庸仍然冷静地观望等待着,他要等着右翼的炮阵重新部署开炮,并让右翼步兵与中军形成夹击之势。
盛庸的头盔、肩甲上落满了尘土,但他手里的刀柄刀鞘依旧崭新如故,作为主帅他到日本国之后、完全没有动过兵刃;座下的高大西域马,此时似乎有点焦躁地在刨动前蹄。但此刻盛庸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也没有下达军令。他便如一个观察者一样,只是静静地巡视观摩着战场的变化。
平安的骑兵发动的战机非常准确,战事似乎比预料中变幻得更快。
各处战阵上,到处都是“砰砰砰……”的声音,闪烁的火光似乎从未熄灭。火铳发射的响动,比过年时炮竹还要热闹……
就在这时,西边钵伏山下面的树林里,两个明军军士飞奔出来,一边跑一边挥手大喊着。忽然之间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几乎要撕破嗓子的叫声:“天闹黑|卡……”接着便是一阵阵声势浩大的呐喊:“板载!板载!”
不知有多少人在喊叫,那树林里仿佛草木都是兵马似的。
首先冲出树林的是一些骑着矮马的武士,绣着大内菱家徽的旗帜也出现了。接着无数步兵从林子各处不断涌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奔跑,自然也没有了阵型。但那疯狂的场面,依旧非常摄人。
明军大阵上的各个方阵,几乎都面向着北方,兵种与编制也以横排组成。一时间侧翼的明军难以形成组织严密的战斗,临时改变方阵的方向,也需要时间。一旦让日军先冲到了,双方势必会形成肉|搏混战,这对于人数优势的日军当然有利。
面朝北边的明军将士,此时纷纷向左转头观望。日军无数人奔跑踏起的土尘,距离并不远。混杂着喊叫、脚步声的场面十分震撼,仿佛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也只有此时的战场上,才会有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冲锋。
第八百一十五章 博多的樱(6)
“哐当!哐当……”明军中军传来了一阵锣声。左翼边缘的几个百户队方阵上,骑马的武将转头观望,便见中军的几面青色三角旗在向东挥动。武将们纷纷抬起头喊道:“向右转,撤!”
各百户队举着番号军旗,排队跑步,以两行纵队向东边的方阵之间调动。
待日军那些大张着嘴喘气的人们、跑近明军大阵时,明军边缘的方阵已经向中间跑掉了。纵队过后,在弥漫的灰尘之间,一排排整齐的火铳正面对着西边。头戴宽檐铁盔、身穿布面甲的三排轻步兵,似乎早已列队等着了。
最前面已经到了一二十步远的日军将士,面孔都能被看清了,他们很多人脸上都出现惊讶的、不祥的表情。
本来日军出动的便是奇兵,冲过来时、却发现对手早有准备,他们不用多想,都会感到十分不妙。但是日军的大量将士,已经发动了进攻,此时难以再改变战术了。前方的人群大叫着,继续向前冲杀。
“砰砰砰砰……”明军的各队前列,先后开火,密密麻麻的火铳声此起彼伏。
战场上顿时嚎声遍地,不断有日军士卒扑倒在地。步卒因为奔跑身体前倾,中弹后便是一个嘴啃泥。而骑马的武士则是从马背上仰翻,场面十分惨烈。没死的士卒在调头逃窜。
但这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嘶吼:“板载!”西边的日军人群叫喊着,又拼命冲来了。
明军阵地上稍歇片刻,各阵的第二排火铳,再次开始齐-射。无数的火铳总共齐-射了三轮,战场上已经留下了很多尸体,以及在地上扑腾的伤卒,逃窜的残兵四散。
可是日军竟还没有退却,后续上来的人群,继续高喊着奔跑,场面十分疯狂。即便是溃散的败兵,也没能裹挟太多继续冲杀的日军。
明军轻步兵放完了火铳,并未原地装填,他们纷纷从后面的重步兵队列间隙中退走了。轻兵一走,三门分开放置的炮车便露了出来。
炮车后面是重步兵阵,浑身是铁的重步兵模样非常可怕,军士的全身几乎只露了一张脸。他们戴着形似勇字盔、但没有字和漆的裸露铁盔;护耳、护项是锁子甲,身上大片的铁锻鳞甲,护心镜闪闪发光。除了铠甲,军士们手里还有一面铆钉铁皮蒙的木盾,兵器是木杆装配锻铁枪头的长枪。这种重步兵跟一坨坨铁一样,很少有人会产生攻击的欲-望。
日军后续人马、却完全不顾前面有甚么,在一声声呐喊中,纷乱的人群奔跑而来。
等了一会儿,忽然三门炮“轰轰轰”发-射了,火焰闪耀之后,雨点一样的散弹飞向战场。日军人群、如同忽然受到了诅咒,人们纷纷倒地。后面幸存的人,刚回过神来,便掉头一哄而散。
一个武士将倭刀插到地面上,支撑着身体挣扎想爬起来,但很快便再次扑倒在地。
然而在西边的硝烟灰尘深处,很快又传来了一声声呐喊:“板载……”无数的人影晃动,很多人仍在往前冲。
明军阵中有个声音道:“倭人少根筋。”
接着又有武将的声音大声叫喊:“迎敌!”
各队的将士纷纷向中间靠拢,人们之间的空隙不复存在,形成了更加密集的扁平方阵。一排铁皮盾牌仿佛长长的龟壳一样,放在盾牌边缘机关上的长枪,又如将一个个方阵变成了刺猬。第二排的长枪也从前排俩人之间放平,枪阵非常密集。
日军好不容易地、终于冲到了近前,他们却不上来拼杀了,徘徊在阵前只顾喘-息,场面非常诡异。明军重步兵也只是原地列阵,完全没有要反击的意思,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一个武士挥舞着倭刀,大喊大叫着,终于带着身边的几个矛兵冲杀上来了。但是很快便响起了两声惨叫,那武士双手举着倭刀,背上露出了血淋淋的枪-头,接着又被捅了一枪,人便仰倒下去了。
“嗖嗖……”空中一阵箭羽飞来,落在明军军阵里“叮叮当当”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马蹄声也逐渐清晰。阵前的日军人群里,终于一阵嘈杂,很多人开始往回跑。
“啊!”忽然有个穿了盔甲的武士、朝着明军方阵之间的空隙,不顾一切地猛冲而来。
但是疯狂的呐喊声很快就戛然而止,方阵后面有个骑马的明军武将,在十来步的距离上放了一箭、箭矢直穿武士的胸甲。那武士立刻握着刀站定了。
片刻后,一个举着长明刀的将领冲了过来。那明刀又细又长、或称作苗-刀,盖因西南明军常年与生苗人作战,苗汉的武器都有些同化。将领舞着明刀横挥了半圈,得到了势,然后挥到了头顶右侧,一刀斜劈下去。“铛”地一声,武士举起倭刀格挡,完全没挡住,长刀砍中了武士的颈窝,那脑袋也软软地倾斜了。在喷-射的血雾之中,那人也跪倒下去。
南边号角的呜咽、便若死亡之音,马蹄轰鸣由远及近。听动静阵仗,可能出动的明军骑兵只有两三百骑。但日军已经在西边战场耗尽了最后的锐气;这支明军铁骑无疑是最后的一击,并且能追-杀日军。
战场上到处都是逃跑的日军将士,他们拼命向树林方向奔跑。很多人连长矛都扔了,全都在争先恐后地逃窜。有个连帽子也不见了的士卒,包头的布带上的汉字“必胜”显得额外滑稽。那人用日本语愤慨地叫嚷着,懂日本语的人或许能明白他的意思:愚蠢的将官,都该最先殉国!
……日军右翼奇兵败北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内盛见面前。端坐在板凳上的大内盛见,此时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唯有悲伤的气息笼罩在脸上。
战火暂时还没烧到大内盛见的大本营,但是他的左前方向,“隆隆隆”的炮声已然再度响起。前方战场上的嘈杂声,也似乎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