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刘鸣是第一次到安南国,不过他身边的几个随从护卫,都是从以前征安南国的将士里挑选的。
一行人乘船,用桨划船西行。路上陈仙真与阮景异在说话,刘鸣完全听不懂,安南语比较绵软,但从神态看得出来,他们好像在争吵。
木船在太阳西垂之时、才到达清化城。
身边的一个随从小声说道:“清化原先是胡氏叛贼的老巢,小的们随军在此驻扎过。刘使君看见那边的土房子了么?咱们的辎重营修的兵营,这几条大路上的砖石、也是咱们官军将士铺的,原先城里几乎都是土路、一下子雨全是泥水。”
刘鸣顺着他指的方向,观望了一阵。这城里,只有那片军营土房子排列得比较整齐,周围的房屋比兵营建得好,却好像很随意、看起来十分杂乱。
阮景异等人带着刘鸣到了一座大门前,迎面来了两个穿绸缎的安南官员,自称是公侯,由他们接待明朝使节。
官员率一众随,从与刘鸣见礼,迎到中堂。双方又分东西两侧站定,一个安南人提醒刘鸣按“大越礼节”三拜,然后递交国书。自封为“大越皇帝”的陈季扩,不会亲自召见使节;安南人还告诉刘鸣,过几天会有人宴请他。整个过程,让刘鸣看到了大明的礼制,然而又有些一些细节上不同。
这两个“贵族”拿走了国书,并不与刘鸣谈正事,走完了礼节的过程,他们就告辞走了。刘鸣暂且在这“行馆”安顿下来,天色也黑了。
果然是所谓的雨季,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刘鸣醒了几次。
接下来数日没有安南人理会他。今天他等到了旁晚,便来到一间厢房里点上灯,一边思索说服陈季扩投诚的策略,一边写一遍加深印象,然后放到油灯上点燃烧掉。
就在这时,门外的随从道:“刘使君,有客求见。”
刘鸣立刻放下毛笔,拿起桌案上的纸点燃,然后迎出了房门。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人,那人戴着一顶竹帽,独自来的。
“本将叫阮银河。”来人抱拳道。
刘鸣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见他的神情很平静,便做了个手势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阮将军,屋里请。来人,看茶。”
阮银河抬起手用汉话道:“不必了,刘使君请。”
二人进屋,分宾主坐定。阮银河便立刻开口问道:“刘使君认识阮智吗?”
刘鸣摇了摇头。
阮银河道:“当今明朝皇帝必定认识。”
“哦……”刘鸣下意识点了一下头。他想起了在京师面圣的时候,圣上说过、会在安南国找人接应他。阮银河提到的阮智,有可能就是圣上的人。
虽然刘鸣对此人空口无凭的身份、还有点将信将疑,但是既然有圣上的话,此人的出现至少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阮银河道:“阮智托我,照看着阁下。现在我冒险前来,便是要知会阁下一声,最好今晚就走,否则凶多吉少!”
“走?”刘鸣愣了一下。
阮银河皱眉沉吟片刻,道:“事情仓促,我知你可能不会信,可我受人所托,不能甚么也不做……阮智是我族中的人,他在西都(河内)做官,明朝在安南国设的官;而我是起兵的人。此前各地豪强纷纷起兵,席卷了西都以南的所有地方,只有起兵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土地。”
刘鸣道:“软将军也是情非得已?”
阮银河摇头笑了一下,“最多算随波逐流罢。”
他降低了声音道,“国君(陈季扩)甚么都听别人的,成不了事,天下乱成这样,没有兵、只能任人鱼肉。刘使君来得也不巧,这个时候、国君不可能与明朝议和。”
“招安。”刘鸣实话道。
阮银河冷笑道:“诸将拥立今上(陈季扩)为皇帝之前,还有一个大越皇帝。”
“陈叔明(简定帝陈暊)。”刘鸣道。他受命出使安南国,自然看了有关安南国的卷宗,大明官方卷宗里记载的、就是陈叔明这个名字。
阮银河点了点头:“后来内讧,支持今上的武将控制了局面;但为了对抗明军,双方又和好了,前大越皇帝、受今上尊为太上皇。
不料那个时候大明朝忽然发生了内-斗,撤走了大量军队,且弃守了大多地方。于是大越各地义军纷纷起事,大的势力至少有十余路。诸豪强见今上对太上皇宽容,纷纷投靠。
在我看来,国君并不能统率这些人马。但忽然兵马聚集甚众,大越朝中一时振奋,已经号令诸路义军一起寻机北进、对西都(河内)的明军形成围困之势,一举赶走明朝势力,中兴大越国。
这种时候,刘使君来招安,谁会听你的?朝中还有一些更激进的人,建议杀了你祭旗!我便是察觉到、有人可能先斩后奏,才觉得情势急迫。”
刘鸣的左手握拳,右手使劲抓着左手,埋头沉思。
就在这时,随从禀报,又有来客要见。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同样戴竹帽的汉子。这行馆有安南人的守卫,既然阮银河是陈季扩麾下的人,可能用甚么法子打通了路子。
来人在阮银河旁边耳语了几句。阮银河立刻站了起来,说道:“要出事了!我不能再出现于此地,刘使君听我一句话,赶紧想办法逃走!”
阮银河说完,二话不说就快步跨出了门槛。
刘鸣呆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来客。可是就算相信了,自己只有几个人在别人地盘上,能跑到哪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不连贯的景象
夜幕降临了,油灯照明的房屋里有点昏暗。
忽然周围亮如白日,一闪之后,“咔”地一声巨响传来,接着外面的雨声便“哗哗哗”地嘈杂起来。一切都非常急促,显得浮躁。
大明使节刘鸣还在屋子里,他在地上踱来踱去,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震人的电闪雷鸣打断了他的步伐,他站定看了一眼窗外,继续垂下目光沉思着甚么。
在喧嚣的雨声中,隐约夹杂了一声呼叫。没一会儿,几个随从提着腰刀、忽然冲进了厢房,他们随即把门和窗户都关了起来。刘鸣见状,顿时明白:该来的、果然来了!
其中一个随从转头道:“刘大人当心,有刺客!咱们有一个弟兄,方已中箭了。”
刘鸣看清那人,正是那天说起“在清化修过兵营”的后生。
“哗哗哗……”门外只有吵闹的雨声,甚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刘鸣在屋当中站了一会儿,便走到上方的案前,从怀里掏出了所有纸张、在油灯上点燃,丢到地上。
他接着拿起了乌纱帽,戴在头上,双手扶正了帽子,又弯腰拉扯平整袍服。几个随从陆续回头看时,他已跪伏在了当中。
刘鸣面对着北方叩拜行礼道:“臣辜负皇恩,不能完成使命,愧对圣上,罪该万死。如今臣已无计可施,唯有一死不辱朝廷威仪。”
手无寸铁的刘鸣说完话,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几下袍服上的尘土,便在一张椅子上四平八稳地坐下,面对着屋门。
“砰!”木门板上一声巨响,站在门两侧的明军汉子、立刻将腰刀举了起来,盯着门口。门板随即“哐”地倒在地上,但没有别的动静。
刘鸣看着外面,外边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院子里的雨幕。
“哐当!”忽然又是一声巨响,不远处的窗户木片横飞,一把椅子撞了进来。刹那间,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地被窗户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几乎与此同时,忽然门口刀光一闪,一个人冲了进来。空中传来了风声、刀刃劈到血肉上的恐怖声音,刀光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闪烁,惨叫随之响起。
最先冲进来的刺客连中两刀,惨叫声中、地面上洒满了鲜血。接着门边出手的明军汉子,被随后冲进来的几个刺客、连|捅数刀;其中一个明军汉子临时前又砍死了一个,与其同归于尽。
从门窗灌进来的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屋子里厮杀的场面并不连贯,好像一幅幅画一样,间断地出现在刘鸣的眼睛里。
闪电忽然一闪,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景象清楚了片刻。屋子的人已经有很多了,人们瞪着眼睛、在拼命地劈|砍厮杀。地上的血泊中,已经倒下了好几具尸体。
惨叫声、呻|吟声,以及金属撞击的声音,与雷鸣雨声混为了一体。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屋子里已经渐渐消停了不少。刘鸣的随从只剩下了一个人,便是那个“在清化修过兵营”的年轻后生。
后生左手握刀,退到了刘鸣的前面,他的右臂垂着,血水正快速地从手腕上、不断往地上滴。
刘鸣依然坐在椅子上,他脸上溅上了血迹,但一直就没动弹过。他一个读书人、以前家境还不好,一辈子连摸也没摸过刀剑,完全不想去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