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曹福起初是非常和气的,但陈仙真这样咄咄逼人,让他也有点生气了。曹福虽然只是皇宫里的家奴,可他在皇爷面前甚么位置?宫里的宦官宫女,甚至身份尊贵的妃嫔,谁都会给他几分薄面,说话大多挺客气的;现在倒好,竟被一个外藩娘们训斥!
他冷冷道:“皇爷封了你妃嫔吗?你自个啥身份,总得有个数呀。”
“欺人太甚了,你们太侮|辱人了!”陈仙真怒斥道,“你这太监去问问皇帝,他在柔仪殿前殿里、对我做了甚么?那时怎不嫌弃我,现在却嫌弃起来。”
曹福生气道:“皇爷哪天临幸了谁、召谁侍寝,司礼监都有记录,你说的事却是无从查起!”
陈仙真满面通红,大声道:“请皇帝亲自来对我说,要我走,连面也不见一次吗?”
曹福已是满肚子恼怒,但听到这句话,反而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忽然重新意识到,自个是替皇爷来办差事的,这么说下去,万一把差事办砸了,非得要闹到皇爷跟前、惹皇爷烦恼,那可就不好啦。这点事都干不好,怎么受重用?
“你听咱家说两句。”曹福的态度马上变得好了一些。
“陈仙姑,你得分清楚轻重缓急。你们进京,最要紧的是为了陈季扩的事儿罢?现在朝廷让步,给出了非常丰厚的条件招安陈季扩。只要他愿意放弃帝号,归顺安南国国王(陈正元),国王会承认他的宗室身份,给予封爵,他还能得到一块封地自行治理;陈季扩麾下的大将,都会得到封赏。如此恢复陈氏王国,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善事?
朝廷会派遣一名使节,与陈仙姑一道过去。兵部向安南都督府(前交趾布政使司衙门)发军令,释放一些俘虏回去知会陈季扩;然后你们乘载海船在清化附近的河口靠岸,让陈季扩的人迎接你们。若是陈季扩愿意归顺,陈仙姑的宗室身份也便名正言顺了,何乐不为?”
就在这时,陈仙真的目光忽然看向窗户,冷冷道:“想听便大方进来,这样偷听,哪有王后的样子?”
曹福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却甚么也没看见。
……站在窗户旁边的人,正是安南国王后陈氏。刚不久前,陈仙真的声音很大,情绪也很激动,便引起了陈氏的注意。她忍不住好奇,便走了过来想听听陈仙真怎么了。
陈氏听明白了个大概,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那个道姑的恨意,可能会转移到自己头上。
都是女人,陈氏当然懂得妇人的心思。如果陈仙真觉得,同时有两个人对不起她,她多半会更恨其中的女人陈氏。特别是那个男子有能力给予陈仙真好处的时候,这样的恨意更容易转移;大概因为妇人下意识会觉得,女子是竞争的对手罢?
或许陈氏在这里的安稳日子久了,她觉得自己愈发怯弱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被那道姑发现之后,陈氏却有点不想面对。
她想起了在升龙城厢的庄园里,面对黎利按剑走近,她后退又收回的那半步,大概就如同此时的心情。不愿意面对,却只能强行撑住。
陈氏走到了门口,出现在了里面两个人的目光下。
道姑仙真仇恨的目光看着陈氏,用汉话开口道:“我明白了,就是你在明朝皇帝跟前谗言!”
果不出其然!
陈氏既尴尬、又不舒服,心道:我并没撒谎,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甚么不要受明朝皇帝欺骗之类的言语。
陈氏看了一眼宦官曹福,她记得当时在朱高煦面前、说陈仙真坏话的时候,曹福并不在场。陈氏便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话说道:“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道姑仙真冷笑了一声,“你这样里外不一的妇人,知道安南人会怎么说你吗?”
陈氏挺胸昂头,冷冷地说道:“你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了皇帝耳里,还想活着回去?知足罢!”
道姑仙真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曹福,又回头对陈氏说道:“巴不得皇帝杀了我是罢?你给我的羞|辱,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曹福抬起手,说道:“好了好了,二位勿要意气用事。让陈仙姑随船队回国,告诉陈季扩朝廷的善意,这是圣旨,谁也违抗不得!不然那可是杀头的大罪。陈仙姑,你得收拾准备一下,到了船队启航的日子,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得出发。”
他说罢站了起来,向道姑仙真拱手道:“咱家传的意思你听见了,告辞。”
曹福转过身,又对陈氏悄悄递了个眼色,向门外轻轻扬了一下头。陈氏看懂了曹福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一起离开,不要在这里与陈仙真把事情闹大。
陈氏连告辞的话也不说,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陈仙真一眼,只见陈仙真眼神冰冷,叫人联想到了毒蛇的信子!
此时陈氏已然明白,陈仙真对她的恨,恐怕没法再和解。陈氏很想朱高煦干脆杀了陈仙真;但是现在朝廷还在尝试招安,恐怕朱高煦不愿意杀陈季扩的使臣。
而且陈氏隐约猜测:朱高煦与陈仙真有过肌肤之亲,即便现在厌烦这个女人了,却还是会给她留活路。男女之间那种事,确实十分奇妙。
陈氏想到这里,便打消了念头、试图强求朱高煦除掉陈仙真的想法。她不愿意看到,朱高煦对自己有一点厌烦。
两个人到了走廊上,曹福一改刚才的神情,变得十分客气,弯腰好言道:“王后您可得消消气,别与她一般见识。咱家瞎了眼,才让她有机会靠近皇爷!”
陈氏故作轻松地说道:“算了,她这次回国之后,我与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
曹福点了点头,抱拳道:“咱家得回去复命,告辞。”
陈氏执礼道:“曹公公慢行。”
她刚转过身,眼前便又浮现出来陈仙真那充满仇恨、如毒蛇信子一般的眼神,印象非常深刻,难以忘却。
第七百二十四章 无须畏惧
宦官曹福斜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走出了柔仪殿,他要去见朱高煦一面,回禀差事的结果。麻风细雨的天气,伞得歪着打、才能防止头脸被雨水打湿。
先前他在安南国王后面前,损了陈仙真两句,却远不能让他消气。曹福不像王景弘他们想干点大事、在史书上留个名儿,他就是想图个心头舒坦;不料陈仙真那个道士,竟然也敢把他气得不轻。
曹福琢磨了一阵,便加快脚步,往奉天门那边走去。一早曹福在柔仪殿也没呆太久,便猜测早朝还没结束,这会儿皇爷应该在奉天门里御门听政。
沿着柔仪殿正大门外的砖地广场,往东直走,曹福很快就到了武楼。没有任何人阻拦,他过了武楼,里面便是宽阔的砖地。这时只消往东南面看,就能看到巍峨雄伟的奉天门。
曹福从奉天门北面的门走进去,却看见宝座上空空如也。下面翰林院设的案还在,一些当值的官员正坐在两边写着东西,没有人说话,能听见笔毫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音。
曹福也没吭声,原路走出了奉天门。他在门外碰到了个宦官,便上前问道:“早朝结束啦,皇爷回东暖阁了?”
宦官弯腰道:“回曹公公,奴婢瞧见皇爷去东角门了。”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指往东边一指。
曹福点了点头,心下觉得微微有点稀奇。
这地方一共有三道门,中间就是奉天门,两侧分别是西角门和东角门;皇帝一般只会到奉天门来,不会去两侧的角门。不过那东角门倒有个说法,据说当年建文当皇帝的时候,与心腹黄子澄密议削藩大事,就在那东角门上;后来遭致了一场大战乱,便是“靖难之役”。
没一会儿,曹福进了东角门,只见里面站着好几个人,有宦官和锦衣卫大汉将军。大伙儿见到皇帝心腹太监曹福,都抱拳作揖,招呼了一声。
曹福拱了一下手,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便径直往阁楼上去了。
他刚走到阁楼上,忽然见到一个青袍官员跪伏在地上叩拜,而朱高煦正站在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曹福急忙往后退了两步,以免那官员连他曹福也一起跪拜了、一个宦官可受不起这大礼。
朱高煦看了一眼曹福,轻轻点了一下头,便上前扶了一把官儿,说道:“起来说话。”
曹福等官员站起身了,他才重新走上阁楼,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
这青袍官儿也是稀奇,能得到皇爷的单独召见,却竟然是曹福不认识的人。曹福经常出现在皇爷身边,哪些人能与皇爷亲近地见面,他还有不知道的?
只见那官儿很年轻,却长得黄瘦。曹福忽然想起来,前不久不是多了百十个新进士?这官儿多半是新晋的进士。
朱高煦先开口道:“刘鸣,朕看到了行人司报上来的名单,司正言称,是你自告奋勇要去安南国见陈季扩?”
名叫刘鸣的官员拜道:“回圣上,如司正所言,此事乃臣主动请缨。”
朱高煦道:“永乐初,安南人伏击过大明使节与官军将士,连大理寺卿薛岩也差点死在了那里。你刚考中进士,这回就别去了罢。”
刘鸣忽然抬起头来,正碰上朱高煦的目光,君臣二人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曹福瞧在眼里,心头更是疑惑,这新进士甚么时候得到皇爷赏识了?
刘鸣道:“微臣谢圣上垂爱。臣闻圣上良知功绩,心向往之。今幸为天子门生,臣虽往安南、亦无以报圣恩之万一。况臣以为,此行无须畏惧。”
“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