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660章

作者:西风紧

芸娘听了很高兴的样子,齐泰是通过她的神情、与琐碎不知所措的动作看出来的。但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嘴上说道:“老爷进屋坐着,奴家先给你泡茶,然后就去做饭。”

齐泰点了点头,往上房那边走去。芸娘麻利地先洗了手,然后径直在身上擦了几下,跟着过来了。

这间上房里,有一块屏风。屏风外面有八仙桌、几案、椅子等家具,齐泰在一张几案旁边坐下。芸娘果然忙着去了厨房,应该要取水泡茶。

齐泰甚么也没干,犹自坐在太师椅上怔怔出神。

他心中的困惑与浮躁,不止是有点混淆岁月、人物,还有恩怨。前天圣上在奉天殿赐庆功宴,下旨封柳升为安远侯;当时齐泰心里就很不高兴,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柳升在蒙-古立了大功,于情于理,封侯并无不妥。但人的好恶,有时候并不会因为道理是非、而有何改变,它本身就是一种个人的恩怨。

直到今天,齐泰才慢慢理清自己的内心。寻根究底,他心中厌恶甚至有点痛恨“靖难功臣”的缘由,张信才是最起初的种子!

张信这个夺走杨氏性命的武夫,在太宗起兵之初、便投靠了靖难军;太宗能起兵成功,张信居功不小。后来太宗登基,又杀戮齐泰的家眷以及朝中好友;及至太宗驾崩,这些新仇旧恨,不知怎地,在齐泰心里都变成了对“靖难功臣”的厌恶。

但是齐泰对太宗次子朱高煦,又有好感和感恩。人的私人好恶,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难以说清。

而且齐泰现在是大明兵部尚书,作为大明帝国位高权重的人物,他不得不从更大的层面、去思索每一件事。否则他自己也会否认自身,是不是有资格坐在那样的位置上?

齐泰默念道:古之君子,或许内心亦有恩怨好恶;但君子明白自己的职责,善于反省自思,因此所为之事、方无过错。

芸娘端着茶进来了,齐泰闻到了一股清香。他回过神来,看了芸娘一眼,不禁“唉”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芸娘怯生生地问道:“奴家是不是比不上三姑(杨氏)?”

齐泰听到这句话有点意外。这几天芸娘是逆来顺受、十分听话乖巧;而且她不识字,让齐泰觉得她可能非常简单。此时他才醒悟,不管识字不识字,人都是有感受的。

“你和以前的她,相貌虽有些神似,但全然是两个人,相比较是无用之事。”齐泰好言道。

芸娘轻声道:“奴家听说,老爷的家眷……都不在了。老爷若是不嫌弃奴家,就不想有个后人吗?”她说到这里,头也低下去了,脸脖泛红,不敢面对齐泰。

齐泰也愣在了那里。中年之后的他,确实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冲动,不会见到漂亮的小娘、便那么容易心猿意马了。

芸娘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一切都变了味。或许并非眼前的小娘不好,而是齐泰自己已经变了,再也找不到年少时的感受。

“你今夜到我房里来就寝罢。”齐泰终于开口道。这也是圣上的一番心意。

芸娘红着脸,“嗯”地小声应了一声,点了头。

……

太阳下山了,一天渐渐落幕。但对姚姬来说,今日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算着日子,今晚朱高煦应该会来贤妃宫。姚姬可没有杜千蕊的厨艺,叫厨娘准备酒菜之后、她便把时间花在了梳妆打扮上。

此时姚姬仍对着铜镜,不断地审视着自己的每一处地方。

铜镜里的样子微微有点模糊,她如玉如雪的肌肤、在镜子里变成了鹅黄色,但如同上了一层彩色一样、看起来更加艳丽。

她又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身上。桃红色的坦领里衬、浅紫色的半臂,素色六幅裙,都用柔软的丝绸,看起来既有点飘逸,又将她那非常诱-人凹凸有致的身段显现了出来。

这样的坦领样式,并不像唐朝汉服那样酥-胸半-露,而是领子比较高的,更显得矜持;不过姚姬的胸脯非常丰腴饱-满,而且她里面穿的抹胸故意用了稍薄的绸缎,所以仔细看能看到两处惹人遐思的轮廓,却又不明显。她觉得好像是一种半推半就、含蓄又含情的意味。

姚姬对今天的衣裳很满意。

皇宫里的妃嫔,只要不是在一些礼仪场合,是可以照自己喜好来穿着的,还允许穿得比官民家的妇人更加大胆;甚至能自己设计衣裳款式。不过皇妃们的服饰一般改动比较小。

宫中贵妇的衣服裁剪,也是世间女子服饰不断演变的重要来源。那些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会时不时进宫一趟、拜见皇后与妃嫔;当诰命夫人们发现宫廷中、有新款式时,就会跟着学。夫人们的想法很简单,皇帝佳丽三千,妃嫔们的衣着能引起皇帝的兴趣、一定是别出心裁的有品位的设计。于是衣裳变化被诰命夫人们模仿,接着又会被外面富裕的女人们学到,进而扩散到各地。

姚姬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艳丽诱-人,又想到很快就能被朱高煦欣赏,她有点激动地在镜子面前,轻快地转了一个圈,裙袂随之飘起,如同在仙境。

姚姬平素虽然不像一般妇人那么呆板,但也算端庄严肃。只有在朱高煦面前,她常常会变得像个小娘子,毫无顾忌地撒-娇,提出一些奇思妙想的要求。

一切都因为朱高煦多年以来的宠爱和纵容。姚姬很享受那样的宠爱,让她从小没有父亲庇护的遗憾、好似都得到了补偿。

高煦的宠爱是真心的。他治军治国遵照律法和军法,平常都很严厉;但是姚芳那样胡作非为,依然得到了朱高煦的宽恕,他一国之君还想办法为姚芳设计后路,不就是怕姚姬伤心?

如今姚姬又深受皇后依赖,在宫中过得很是顺心。除了还没有皇嗣,最让她烦恼的,却还是她那哥哥。

皇贵妃沐蓁的娘家势力渐大,让皇后郭薇十分忌惮。这些事姚姬看在眼里,也明白皇妃们的娘家,仍然十分重要。

本来姚家在“伐罪之役”中表现不错,偏偏她哥自毁前程,让姚姬十分生气。而他们兄妹的父亲,虽然封了侯,但看起来似乎指靠不上了;长期在土司地盘上的苟活,以及上了年纪,似乎磨灭了姚逢吉的志气,他已表现得近乎与世无争。

姚姬一想起这些事,便不禁被忧愁所缠。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急匆匆地走到了寝宫门口,屈膝道:“禀贤妃娘娘,圣上驾到!”

姚姬脸上一喜,转过身道:“随本宫去迎驾。”

刹那间,烦恼已立刻被她忘却了。

女官带着一队宫女簇拥着姚姬。姚姬虽然没有穿戴繁复规格的礼服凤冠,只穿着一身襦裙,但也没有人能把她比下去。她的美艳,在女子们之中,就像许多绿叶围绕着一朵夺目的牡丹。

第七百零九章 另辟蹊径

次日姚姬就送了一封信出宫。写给她哥姚芳的信,却被宦官送去了庆寿寺、位于内城东北门的太平门外;只因姚芳现在还住在那寺庙里。

他在寺庙里住了那么久,却未剃度,也没给庆寿寺作出任何贡献。

起初僧人们因姚芳的皇亲国戚身份,对他有敬畏之心。但新任主持庆慧和尚,让姚芳去救庆元不成,便已渐渐发现、姚芳这个人似乎已经被皇帝抛弃了;和尚们的态度也就变得愈发不恭。

加上姚芳一住就是近一年之久,僧人们终于开始对他不耐烦。只是看在他出身的份上,供给斋饭而已。

姚芳也没有钱,此时早已过得形同乞丐,每日十分消沉。姚家是很富有的,姚逢吉有侯爵、五军都督官职,姚姬贵为皇妃;但姚芳不同,他被免去锦衣卫的一切官职之后,便没有了任何收入,也没回家拿钱。时间一长,他便变成了如此模样。

送信的宦官、在一间狼藉杂乱的斋房里见到他时,也是摇头叹息。

姚芳一眼就认出,这是妹妹的字迹。因为姚姬的字写得很隽秀、十分好看,也很好辨认。

妹妹在信中的用词不太客气,就像反过来变成了姐姐一样教训他,而且还颇有怨气。

妹妹在信中写道,长兄以前为道衍做事,冷酷无情唯利是图。后得圣上赏识,却恃宠而骄不计后果,为一个妇人肆意妄为,让圣上十分失望。

姚芳起初看到骂言,并没有太多感觉。但他看到妹妹说、圣上对他十分失望时,竟然开始难受起来。

皇帝朱高煦对姚芳十分讲情面,姚芳心里是明白的,也念着恩情。姚芳还非常敬佩朱高煦的为人与能耐,常常想得到朱高煦的认可和赞赏;朱高煦的态度,对让姚芳在受多年欺骗之后、重新认识自己很重要。

所以姚芳对这个算是亲戚的皇帝,确实感觉到了某种复杂的亲情。然而,如同父兄一样的男性亲戚,有时候规矩和权威、反而会盖过情份;这是与母亲或者姐妹的温情相比,很不一样。

姚芳小时候就没见到父亲了,后来虽然父子团聚,但他对效忠的朱高煦、反而更加在意。他想起了近一年来,朱高煦对他的不理不问、以及淡忘,还有妹妹提及的失望;姚芳的内心,忽然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痛楚……

他继续看信中的内容。姚姬在前面一直埋怨责骂他,不过毕竟是亲妹妹,她的责骂并无恶意;果然后边的内容,便是为姚芳出谋划、试图找出路了。

姚姬认为,姚芳应该先回家去,找个媒婆向那个秦氏提亲,将秦家娘子娶回姚家。因为无论大明君臣还是庶民、看待一个人,道德十分重要。

如此就能与大理寺卿高贤宁解释的理由、不谋而合,那便是因为姚芳出于倾慕与好意,才在别人的婚礼上干了那种事;抢亲确实不合律法、十分出格,却更容易得到人们的理解。只要姚芳娶了秦氏,便能佐证这样的抢亲动机,因为联姻又对秦氏的清白负责,姚芳便能得到世人的同情宽恕了。

姚姬在道德上为哥哥想了办法之后,又给他找了一条蹊径:去商人沈徐氏家谋个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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