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请翁主准备一下,今天酉时,便去皇帝行宫面圣。”宦官吩咐道。
贤惠翁主见此时太阳尚在中天,不禁用生涩的汉话问道:“面圣时的礼仪、对答,我在国中已学过。望公公明示,我还要准备甚么呢?”
宦官皱眉道:“甚么礼仪对答都不重要,大概别忤逆圣上就行!翁主趁着时辰还早,再修养一阵,然后好生沐浴、打扮好一些。”
贤惠翁主听罢神情微微一变,但还是点头应允了。
宦官抱着拂尘道:“咱家告辞,酉时之前会派马车来接翁主。”
等传旨的宦官刚走,朴景武便急了:“那宦官何意?翁主好歹是我国宗|室,现在册封、典礼全无,他们这就叫您洗净去侍寝吗?!”
“朴景武!”康顺臣斥道,“注意你的礼节言辞。”
朴景武的脸已涨红了,非常生气地顶嘴道:“明朝皇帝,傲慢无礼,形同野蛮人!”
康顺臣大怒,正要开口。贤惠翁主却制止了康顺臣,开口叹息道:“这周围的人应该听不懂朝|鲜话,康顺臣你不要太过担心,你们也不要再吵了。”
康顺臣长叹了一声,盯着朴景武道:“你刚才那些大不敬的话,如果被明朝皇帝听到了,知道有多严重吗?这是邦交,一言一行都事关两国关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贤惠翁主有气无力的样子,怔了一会儿。
她没有像康顺臣一样对朴景武讲大道理,却说起了仿佛毫不相干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责任,受过别人的恩惠,因此不能只想着自己……”
稍作停顿,她便继续说道,“朴将军对我的忠诚与功劳,我很感激。但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的婚事只能听父亲大人的安排;几天前我还问过你,会不会生出怨恨……”
朴景武忙道:“末将对翁主的忠心,绝非有所贪图!只是翁主这样高贵的人,竟然在大明遭遇这样的轻视,末将实在有气!”
贤惠翁主摇头幽幽叹道:“有多高贵?我父亲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
朴景武道:“那也是李氏宗室!您不能答应大明皇帝,可上书劝诫皇帝,须得先册封、给予名正言顺的名分,才合乎礼仪!”
贤惠翁主不语。
朴景武痛苦地仰头长叹了一声。
贤惠翁主正色道:“朴将军,康使君之言都是道理,你得听从、不要误了大事。你一直对我好,我是劝过你的,望你心有分寸,不要做有损大体之事……你确无贪图?”
朴景武愣了一下,咬牙抱拳道:“末将遵命!只要翁主好了、心里满意,末将别无所求!”
贤惠翁主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下来,好言道:“朴将军在生死之间也尽力护卫,你的诚心,我真的很感动。朴将军,请受我一拜!”
朴景武急忙回拜,又用力地点头道:“翁主为国牺牲,实属无奈。您只要还记得这么多年、末将的诚心实意,末将死而无憾!”
贤惠翁主埋下头,轻轻揩了一下眼泪,哽咽道:“若无他事,我先回房了。”
朴景武“扑通”跪在地上,仰头痛苦地张开嘴,终于憋出一句话:“末将无能,让翁主受罪了!”
贤惠翁主回到房里,先让奴婢们烧水侍候沐浴。然后她花了很长时间,梳理鬓发,精心上妆,挑选饰物,穿上了朝|鲜国贵族的长袍礼服(与高腰汉服极其相似)。
想到那个胳膊比寻常人的腿还粗、言语粗|鲁的大汉,贤惠翁主偶尔间觉得自己的心气,还抱拳执了礼:“曹公公等稍侯,圣上的房里还有人。”
“咱们先等一会儿。”姓曹的白胖宦官笑眯眯地说道,“皇爷这两天特别忙哩。”
贤惠翁主道:“多谢公公照顾。”
她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犹自出神地沉思着。初秋的天气仍有余热,她的手里也汗|漉漉的,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心里慌张。.
第六百七十三章 肤浅之物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远处的房门刚一打开,里面便有个人吟了几句诗,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凉。
贤惠翁主听到这里,心头忽然一酸。她不是第一次听人吟唱这首曹植的诗,想当初她父亲被军队突袭、遭甲兵逮住的时候,吟的便是这一首诗!
片刻之后,打开的房门里、走出来了那个异于常人的彪形大汉。但诗不是这个大汉吟的,声音不对,时机也合不上;吟诗的声音刚落地,大汉已经一声不吭地走出来了。
大汉马上发现了贤惠翁主,一边走一边看她。
贤惠翁主心里一阵慌乱,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个大汉。等他靠近了,贤惠翁主才行礼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大汉十分无礼,甚么动作也没有,走到贤惠翁主跟前时、他还露出了一丝笑意,沉声道:“我说过的话,你记得罢?”
贤惠翁主又是一怔,正想回应时,那大汉已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白胖宦官说道:“翁主里边请,咱家先不进去了。”
贤惠翁主应答了一声,向敞开的房门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大汉的背影。她这才察觉:几天前误会了,这个大汉应该不是皇帝;不过他的身份地位很高、那倒是真的,多半还是皇帝的宠臣。
她紧张地走进房间,却没见到有人,看见前面有一张隔扇。
她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紧张又再次提起,抬起手臂用大袖遮着自己的脸,缓缓绕过了隔扇;这时,她轻轻移开一点袖子,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玄色团龙长袍、头戴乌纱帽的年轻大汉,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一副若有所的,只备了这么些日常的随茶便饭。因为咱们现在城里,这还算好的;若等朕进入漠北,还想这么讲究便很难了。”
贤惠翁主道:“圣上富有四海,却饮食节俭体恤百姓,妾身敬佩。”
“不愧为李氏宗室,有见识。”朱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他看起来很沉着,完全看不出因为遭遇阴谋刺客的愤怒。
贤惠翁主想起那个叫曹福的白胖宦官说的,皇爷最近很忙。不过现在她也没看出来、朱高煦有慌忙的样子,她便隐隐直觉皇帝是个有城府的人。
酒菜虽然不多,不过饭厅布置得很舒适,杯盘也是上好的精细陶瓷,两边还站着丫鬟随时服侍着。没一会儿,珠帘后面传来了“叮咚”的琴声,接着一曲舒缓悠扬的曲子便弹奏起来。
“不用客气拘谨。”朱高煦指着桌子上的菜道。
贤惠翁主端起酒杯道:“妾身谢圣上赐宴,先敬圣上一杯。”
朱高煦端起酒杯,微笑道:“就当为贤惠翁主接风洗尘。”
俩人在饭桌上,便不再说藩王那些正事了。
朱高煦却提起了一个细节,说道:“平安的骑兵冲杀进林子后,彼时是腥风血雨刀枪不长眼,你竟然没被吓住,还能徒手解开那个朴景武的绳子!真是很沉得住气啊。咱们为贤惠翁主的胆识,干一杯。”
贤惠翁主道:“连这种小事,圣上也知道呢?”
朱高煦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也没有让气氛冷场,喝了手里的一杯酒之后,在丫鬟斟酒的声音中、他便饶有兴致地说道:“朕听说蒙古诸部北面,有一个国家叫俄国,俄国沙皇选妃可有意思了。”
贤惠翁主也面带着笑意,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国王怎么选妃的?”
她为朱高煦纠正了“皇”字,这种一般是别国国王自称,大明是不承认除中国之外有任何“皇帝”的。日|本国国王自称天皇,一旦涉及到大明,也只能称作国王。
朱高煦依旧带着微笑,马上改口道:“俄国国王会叫人拿来许多纠缠成团、千头万绪的细绳子,给每个候选的女子一团,再叫她们把绳子解开。”
贤惠翁主掩嘴笑道:“那俄国国王真是会捉弄人!”
朱高煦摇头笑道:“可不是为了捉弄人。国王会躲在门后面,从门缝里观察那些女子;要是谁解着绳子,表现出了不耐烦、生气的神态,便会被淘汰出局!国王还会骂一声:快滚,没耐心的蠢婆娘!”
“咯咯咯……”贤惠翁主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她忘记了礼仪、遮着嘴笑得身体都歪了。
先前朱高煦说话一直很客气的,没有一个脏字;忽然这样笑骂出来,贤惠翁主一不留神,便觉得非常滑稽好笑,一时间实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