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等了一个多时辰,各处的大将终于陆续赶来了。张辅便把顾成的大印拿起来,“砰”地一声在桌案上一拍,众将纷纷侧目。张辅道:“镇远侯病了,已将贵州军之兵权、交由本将之手。”
大伙儿无人质疑。毕竟顾成还没死,这种事随便派人问一句,就能证实。
“前天晚上,叛军平安部偷袭贵州军屯粮重地,烧毁大量军粮。此事诸位理应知晓了。”张辅冷冷道,接着转头问,“附近何处还有屯粮?”
贵州军一员陌生的大将道:“禀英国公,昆明守军主将乃盛庸,此人在官军到来之前,便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叛军将各处军粮运往昆明城内,或不能尽数运到,便就地烧毁!如今除了大军中仅剩的军粮,还有曲靖军民府的一座粮仓。可现在二十万大军消耗,恐不能久持;除非攻陷昆明城,里面有粮!”
此言一出,大帐内立刻嘈杂起来,众将议论纷纷。有人担心,就算攻破了昆明城,以盛庸的干法、说不定会把昆明的军粮也烧了!有人认为贵州城破,叛军主力可能会进军云南;官军虽有二十万大军,在叛军主力到达昆明城之前,却不一定能攻破此城。
张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向广西进军何如?”
大伙儿的议论再次消停下来,大帐内的气氛十分诡异。
张辅不动声色,目光从贵州军大将的脸上一个个看去。他们似乎也在悄悄观察着张辅,思索着张辅的真正意图。大帐内愈发安静了。
贵州军将士与张辅不熟,张辅虽有兵权,但刚刚接手,难以完全掌控这支大军。甚至连大多数贵州军将领的名字,张辅也完全不知道。
……在这次战役之前,张辅便有所担忧,因此比较冷静。而今眼睁睁看着战局每况愈下,他的失落心境亦难以避免。
不过作为统兵大将,已经走到了某个田地、便不能不面对现实!
官军三路主力,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只是眼前的境况很不堪!张辅军极其缺粮,贵州不仅缺粮、还可能临阵倒戈(将士家眷全在贵州)。吴高军怠误战机,张辅根本不相信他。
在会战处境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张辅认为,最明智的做法是:不打。而等待新的战机出现。
否则在云南与叛军开战,张辅不得不预见到各种更加糟糕的下场:一是吴高军迟迟不能到达战场。二是贵州军士气低落,极易投降。三是云南的盛庸平安军虽兵力少,却依旧能起到某些作用。
本来张辅军单独对汉王军主力,便处于劣势;一旦贵州军投降,张辅不仅完全出于下风,而且贵州军会不会反过来攻击他,尚且难以定论!
带兵大将不能忽视危险!张辅甚至担心,自己连退兵也不轻松……
汉王叛军主力,如果沿贵州广西之间的要道南下,极可能切断广西增援张辅的粮道,并拦截张辅军!贵州广西要道,乃从贵州城向东南方面延伸,按道理吴高军可以威胁叛军的侧翼,阻止叛军南下。但吴高有那么可靠么?
更严重的可能是,要调动贵州军将士抛家弃子、去往广西,贵州军会不会兵|变?
但无论如何,张辅觉得、必须要想办法把贵州军调走!否则贵州就会变成第二个四川,整个都司的卫所都要叛|变,变成汉王叛军的兵员!下一次会战,张辅就会面对兵力更强的叛军!
这时张辅终于开口道:“咱们大军缺粮,在云南已不能久持,得立刻去广西就食。等补充了军粮之后,咱们二十万军沿要道北上,与吴高军合击叛军,夺回贵州!”
张辅军的大将们纷纷附和。贵州军的武将有的不吭声,有的质疑方略,因为贵州广西那条要道,山多、不利于大军调动。
贵州军武将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张辅根本不会承认,他要先将贵州军调走再说、免得敌我此消彼长!
他不容分说,断然道:“明日开始拔营!立刻前往广西,本帅会联络江阴侯,约其合击叛军!”
于是诸将纷纷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大伙儿陆续离开了中军大帐,张辅送将领们到帐门外,看着天空蒙蒙的雨幕。而在雨幕深处,那尽在咫尺的昆明城,又似乎遥不可及。他感到十分惆怅。
他又不禁暗地里有几分感慨,世事真是变幻莫测、难以预料。
在汉王起兵之初,张辅认为汉王连一丁点机会也没有,实力太小了。可是,这才过去了半年,形势已面目全非。
“大帅。”一个声音道。
张辅转过头,见是黄中,便道:“你是广西人,立刻找几个可靠的弟兄,先去广西、再北上贵州。给广西都司、吴高送信!”
黄中拜道:“末将即刻去办。”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仁慈
贵州西南方向、通往云南布政使司的官道两侧,山石林立;中间的大道上尘土弥漫。
若在数里地之外观望,亦能看到大路上的动静。那景象仿若山脉中忽然出现的一条大龙,正搅得地面大片翻覆!又如同爆|发了山崩,浑浊砂石尘土沿着山间腾空而起。
这支军队是汉王军的前锋军,兵马人数却不算多。他们从贵州城出发,正沿着驿道,往云南布政使司方向进军。武将们下令,在辎重车辆后面挂上树枝;那树枝拖拽在土路上,动静便显得特别大。远看烟雾、简直如同一支人数极多的大军。
……
贵州城东北面的群山之中,有几处平坦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军|用帐篷,无数帐篷排列得横平竖直、形成了一个个大军营。这里才是汉王军的主力!
此地名叫小坝,曾有贵州都司的卫所军屯田。四面的山不高,却占地不小、山上全是密林!
人们从“入湖广道”的官道上进来,要经过两段蜿蜒的山谷道路;接着走一里多地,只有穿过山林、靠近小坝之后,才能发现这里的人马。
从小坝出发、往西南方走,还有另一条路,能会合到官道大路上;而走这条路去往驿道大路,路程近三里地。
而朱高煦的中军行辕,此时在小坝南面、靠近官道大路的方向,位于一座山林中的寺庙里。
寺庙周围全是松柏林,有一条石径上山,通到寺庙的山门。中军行辕的将士只要出寺庙后门,来到寺庙后面的一块麻石上,便能很清楚地看到进山通往小坝的道路了。
如果吴高军沿着入湖广道逼近贵州城,大军从小坝南面路过;又如果吴高军心急,没能发现藏在山林里面、位于小坝的近十万大军……那么汉王军主力便会在恰当的时机,兵分两路突然发动进攻,从两条山林道路横击官道!
然后,汉王军会将吴高军立刻拦腰斩为三截!等贵州方向的汉王援军前来,先夹击灭掉最西边的敌军前军;最后会至少吃掉吴高军大部兵力!
这样的场面,正是汉王军诸大将期待发生之事!
……如此偏僻的寺庙里居然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将士没有伤害他们,不过将其软禁在了一间斋房里。
“笃、笃、笃……”和尚依旧在敲着木鱼,他们似乎对人间的厮杀毫无兴趣。声音均匀,显得十分枯燥,一听就让人觉得活着了无生趣。
朱高煦正在僧房里,一面询问顾勇一些贵州的情况,一面听着木鱼声。那声音,却让山林显得更加沉静。朱高煦在这样沉静地气氛中,怀揣着杀机,静静地等待着吴高。
朱高煦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抬起头才能看见顾勇包扎着白布的手,他问道:“顾将军怨恨本王?”
顾勇愣了一下,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高煦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便又用毋庸置疑的口气道:“本王是很仁慈的。只砍了你一根手指、受过伤的手指,却没有将整只手斩下,让你变成残疾!顾将军理应明白,我只为了某种目的才做此事;我不会让人付出无益的代价,即便对待的是暂时的敌人。”
顾勇听到这种说法“暂时的敌人”,沉吟道:“恐怕要得罪了,我绝不会为了苟且求活,而让家父蒙羞。”
朱高煦点了点头,抬起手轻轻一挥,说道,“望顾将军记住本王的话。”
这时一个武将走上来,说道:“顾将军请。”
顾勇抱拳一拜,转身离开了僧房。
朱高煦也站起身,双手按在一张香案上,埋头看着桌案上的地图所有所思……
几天之前,汉王军攻陷了贵州城,但朱高煦没有立刻去云南援救围城。因为他很快就得知、顾成军的军粮被烧毁了大半。
战役还没有结束!摆在面前的是扩大战果,对付吴高军、还是张辅军?朱高煦最后当然选择了吴高,所以大军此时才会部署在这片山林之间。
朱高煦作出每一个决策,当然要基于各种各样的情况、以及判断。很少只因某一种理由。
军中画的所有地图全不精准,但朱高煦很容易就能叫人查出来:从贵州到昆明的路程,比张辅从昆明走到广西驿道的距离远很多。
与此同时朱高煦认为,吴高应该能得到贵州城被攻破的消息,毕竟距离很近;但吴高一时间可能无法知道、顾成军军粮被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