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
贵州城以东二百里,毛云坝官军大营。一大早天还没亮,吴高便被人叫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见“哐当”一声盔甲发出了一个声音,他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
“黎明之时,叛军撤走了!”一个声音道。
吴高揉着太阳穴,问道:“哪些地方的人马撤走了?”
“全部!”黑漆漆的光线里那个声音道。片刻后,火折子才被吹燃,把桌子上的蜡烛点亮了。
吴高道:“切勿轻举妄动,马上叫柳将军派斥候,先探个究竟。”
吴高早就反复推敲过此役的战局。
他的人马是为了援救贵州城。如果叛军主力被牵制在东线,也能达到目的;反之,万一他的人马被叛军击溃,那贵州城便成了孤城!到那个时候,要保贵州城,云南战场也要被牵制。
所以吴高不急着开始“毛云坝会战”,他在等待一个成熟的战机,一举击败叛军主力,立下平叛首功!
他被叫醒后便起了床,开始着手一天的军务。天亮后,中军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军士,呈上贵州一个百户所的印信,告诉吴高:贵州城被攻破了!
吴高无法断定这个信使的真伪(汉王叛军在贵州,俘获一个百户所的人并非不可能),但他想到今天凌晨的奏报,已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道:“贵州城若能被攻破,为何事先没有人来告急?”
信使急道:“咱们躲在城外的山里,百户派人来过,来了两次向吴将军求援!”
吴高完全想不起有这回事,或许根本就没收到过消息。
西边的官道被叛军控制了,贵州城那边送信过来、本就不易,信使只能从山区密林小道绕行。所以告急的消息,极有可能没有送到吴高手里。
及至中午时分,柳升来报:叛军各军营一片狼藉,人走得一个不剩,且两边的大山林里、也没有人了!
吴高怔在那里,良久没能回过神来。
叛军为何要撤走?吴高的人马如果尾随到贵州城下、十万大军与守军内外呼应,叛军还能攻破贵州城?那样的境况,叛军敢不敢包围贵州城、尚不好断定!
吴高忽然有了一种判断:贵州城真的被攻破了!而且毛云坝的这股叛军,根本不是汉王主力!
“立刻传令,陈懋为前锋,柳升随后,各率本部人马,追击叛军!”吴高颤声道。
武将抱拳道:“得令!”
吴高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铁盔,坐在那里没动。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丰富极了,被玩|弄、被欺骗的羞辱!时不时又觉得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产生了强烈的自责。
有些恼羞,有些懊悔,还有失落……吴高好不容易有了兵权,此战原本可以表现更好的。
接着隐隐的担忧也涌上了吴高的心头。他的十万大军几乎没甚么损失,谈不上战败,但是朝廷方略是让他保贵州!朝廷会清|算他的失败么?会进而影响全部旧将的前程罢?
吴高站了起来,在毛云坝屯田军户修建的屋子里,他踱来踱去。
各种复杂的心情,渐渐地被他抛诸脑后,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事后的影响,现在无法弥补和后悔了……关键是,眼下还能做甚么,弥补不利的局面、重新改写这场战役的结果!
叛军占据了贵州?
如果吴高军进逼贵州城下;云南的张辅、顾成军抽调兵力从西边来……叛军便会陷入被东西两面官军夹击的境地,此战还大有可为!只要东西两路官军的表现都不太糟糕,至少能逼迫叛军弃守贵州,重新夺回此城!
要是叛军向云南挺进,吴高也可以留下一部分兵力监视贵州城、以主力尾随汉王叛军;然后与云南的官军东西呼应!在云南布政使司地盘上,官军还能重新建立会战的优势!
吴高想到这里,渐渐冷静下来。
他转过身,见一员部将侍立在门口,便随口道:“一场大战,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过程皆可以改写!”
第四百三十三章 肮脏的买卖
正月底,张辅大军主力赶到昆明城下之后,天上很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张辅立刻骑马赶到了盘龙江畔的官军大仓。这处囤积军粮最多的地方,修建的工事就像一座小城。在雨幕中,里面的余烬仍未完全熄灭,小城上空烟雾沉沉。
在屯粮的大营门上,张辅勒住马,观望上面的几个大字,写着:烧粮者,平爷爷。
旁边的大将黄中见状,顿时破口大骂:“必定是平安,确是那厮说话的口气!”
张辅却一言不发,久久凝视着那几个字,仿佛想用目光将其抹去一般!他没有马上进城,反而调头绕着大仓跑马,观看着此地的地形和防御。
这座大仓一面环水,两面环山。张辅抬起头,还能看见官军在山顶上修建的军寨。
张辅心里非常疑惑,平安只有少量骑兵,他是怎么突破了官军的防线,跑到官军大营来、把大量军粮烧掉的?大军囤积军粮的地方,不都应该严加防范吗?顾成那样的老将,张辅不觉得他有多厉害,但绝对很有经验,为何会犯如此荒谬的错误?!
张辅带着骑兵,一路亲眼巡视。他看见官军被烧掉的粮仓不止一处,顾成军的军粮被烧毁了一大半,更是狐疑和惊奇。
“我们的粮草只能支持数日,现在镇远侯也缺军粮,该怎办才好?”黄中问道。
张辅还是没吭声,径直向顾成的中军大营策马而去。
远处的昆明城在雨幕之中、非常宁静,攻城的战斗已经停了,下了雨连炮也没放。张辅一路上,感觉到一阵可怕的死寂!
张辅终于在一座土村里的房屋内,见到了顾成。两个郎中提着药箱刚从床边离开。顾成的脸色很差,满面憔悴、冒着虚汗,白头发也乱蓬蓬的,看起来简直如同油尽灯枯的普通老人。
顾成的第一句话便是:“本将老了。”
张辅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十分失礼地站在床前,眉头紧皱。
“贵州城被叛军攻破了?”张辅问道。
顾成有气无力地微微点头,眼睛里顿时露出了愤怒:“吴高那小子,带着十万大军,在路上磨蹭了半个多月!他就在离贵州城二百里的地方看着……”
吴高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不过顾成确有资格叫他小子。
张辅冷冷道:“朝廷居然用吴高,这也是我始料未及之事,恐怕其中有不少肮脏的买卖。”
顾成不答,闭上眼睛在那有气无力地叹气、呻|吟。
“顾老将军的家眷在贵州城?”张辅又问。
顾成睁开眼睛,说道:“朝廷内外,太多墙头草,老夫只有把贵州城交给顾勇等几个人,才放心。顾勇绝不会投降!老夫全家深受圣上隆恩,早已决意报效圣上,死而后已!”
“我不是说顾勇投降。贵州城坡了,顾勇将军投不投降有多大的用处?”张辅语气冷静道。
顾成瞠目道:“张辅,你甚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大丈夫说话、何必含沙射影!别左一口‘肮脏买卖’,右一口‘投降的用处’!老夫得知军粮被突袭烧毁,亦是气得吐血……咳咳咳……”
张辅由着顾成在那里说,自己却沉默不语。
顾成继续羞愤地说道:“老夫有罪,自会上书请罪,要杀要剐圣上一言决之!却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利、向叛贼低头,更轮不到张将军给老夫泼脏水!”
“老侯爷息怒。”张辅终于开口道,“您好生养病,告辞了。”
“张将军留步。”顾成忽然道。接着他唤了一声,叫部下把大印拿了出来,伸出枯皱的手道,“老夫年纪大了,时而昏庸,而今重病不能起床,已无法带领贵州军弟兄……以前老夫不愿服老,而今不得不服光阴蹉跎。请张将军收下大印,接过贵州军之兵权,全权负责贵州军之军务。”
张辅愣了片刻,便伸手拿了起来,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告辞!”
他离开顾成的行辕,骑着马冒雨回到交趾大军的军营里。很快他便召集两军的卫指挥使以上大将,来到军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