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哦?!”纪纲一副刮目相看的眼神儿,瞅了杨勇一眼。
纪纲站了起来,又在斗室之内踱步了一会儿,转身道:“你可知蔺相如?”
杨勇道:“回纪大人话,小的在戏文里听过,还璧归赵、负荆请罪。”
纪纲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些事儿。蔺相如以前是个在权贵家里蹭饭吃的穷书生,吃的是缪贤舍人家的饭,后来出了个好主意,才得缪贤舍人举荐做了官。
彼时缪贤舍人犯了大罪,想逃跑燕国,因为燕王曾抓着他的手说想交朋友。但蔺相如劝阻缪贤舍人:燕王以前对您好,因为您受赵国重用;现在负罪逃跑,燕王还想与您交朋友吗?燕王把您捉了还给赵王,岂不是更有好处?”
杨勇一副沉思的模样,没吭声。
纪纲又小声道:“俺要是就这么只身逃去云南,投了汉王,便完全得罪了东宫,公然与之为敌;东宫必定要给我泼一身脏水,将俺弄得身败名裂。那时汉王会接俺这个烫手山芋?”
纪纲讲大道理的时候,心里更舍不得娇妻美妾和家产。
以前纪纲在山东老家时只算一个殷实小户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能读书已经不错了。但“靖难之役”后,短短五年时间,他已经富得流油。
因为圣上要清|算建文奸|党,又非常宠信纪纲,给了他极大的权力。纪纲抄家之时,没少公饱私囊;甚至有些嗅到情况不太对的官儿,主动给他送钱送地送女|人。纪纲还负责给宫中物色秀女,见到自己特别喜欢的,自然就先收了。
于是几年之后,纪纲在京师豪宅铺面多处,家中妻妾成群美人如玉,各种金银财宝古|玩珠玉,简直多不胜数。他不仅在直隶地区有大量良田,在各地都有田地。
此时他一想到要丢掉所有来之不易的好东西,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纪纲心道:这些都是俺应得的酬劳!俺干着得罪人的脏活,要是一点甜头都不给俺,你们谁来干?!何况这一切都是圣上的恩惠,圣上也是知道的。除了皇帝,谁也不能动俺一个铜板!
纪纲便看了杨勇一眼,说道:“你还年轻,很多事儿不懂,多历练历练。不过你能出出主意,俺还是知道你忠心的。”
杨勇抱拳道:“是。末将只是太担心纪大人了,您可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纪纲哪里没有想办法?他的头都想大了!这会儿宦官海涛就在大堂上等着,纪纲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道理他都懂,纪纲好歹读了不少书,虽然是个被县学开除的生员、那也是生员。
他甚至想起了老乡高贤宁的逆耳忠言。高贤宁前后劝过纪纲两次,大概意思都差不多……意思是说纪纲出身太低根基太浅,以前在县学也不讨同窗喜欢,没甚么真正可靠的党|羽。如果干锦衣卫的活,难免得罪人,将来没人为他说话,名声臭了,就会飞鸟尽良弓藏、兔死狗烹;上|位者趁机发一笔财不说,还得了民心。
纪纲自己也是读书人,但最不喜欢的也是读书人,只有高贤宁他是用心结交的。纪纲回忆起来,也觉得高贤宁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然他现在犹豫什么呢?
就在这时,门外隐隐有个人影。纪纲警觉地瞧了一眼,一个锦衣卫校尉走到了门口,抱拳道:“禀纪将军,那海公公在大堂上嚷嚷,催促您快些。”
“俺知道了,慌个鸟!”纪纲没好气地吼了一声。
那锦衣卫校尉缩着脖子,忙拜礼告退了。
纪纲心里更急了,手一会儿插|进鬓发,一会儿伸到后颈挠,双脚在地上凌乱地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纪纲忽然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杨勇道:“那个缪贤舍人,听了蔺相如的劝告之后,你知道缪贤舍人怎么做的么?”
杨勇道:“末将看那场戏没有这一段,不知。”
纪纲道:“缪贤舍人主动去见赵王自|首认错,赵王后来原谅了他。”
纪纲说罢,急急忙忙地从腰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到墙角去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来。
他转头道:“俺幸好有一件‘法宝’。俺还有用,太子也用得上俺!”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出一辙
午门外侍立着许多披坚执锐的将士,不用数、正好一百人,都是锦衣卫下属的官军。纪纲和海涛一起走到午门外,路过守卫、几个锦衣卫将士便抱拳见礼。
纪纲点了点头,无心与他们说话。
宦官海涛往城楼上看了一眼,上面有个宦官伸着脖子细瞧了一会儿,便道:“开左侧门。”
午门正门旁边的城门缓缓开启了。纪纲一步步地向那洞开的门走去,此时他的脑袋里有瞬间的空白。
几年以来,他的日子都算是安稳的。纪纲心里也知道得罪了很多人、有很多人想他死,他平素也防着;可是毕竟宫里的人宠信他,就没人动得了他。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忽然之间,纪纲就得面对一世的抉择了。
纪纲拿袖子轻轻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硬着头皮走进宫门。旁边的宦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等待纪纲的是未知的命运,他心里一直很紧张、很提心吊胆,但是脚下还是没停。因为他找不到停下的理由,更没有想好要拒绝太子的召唤。
纪纲心里想着,如果老天让他顺利度过此劫,回头自己定要出钱捐个庙子,再去救济一下那些穷困的老百姓。他倒不是伪|善,因为锦衣卫从来都只搞官儿,谁顾得上理会无权无势无钱的平民呀?皇帝不会管那些寻常平民,纪纲更觉得百姓毫无油水。
二人从午门进宫,走过一片宽阔的空无一物的砖地,正面巍峨高大的建筑,便是奉天门。
他们走进奉天门,宦官海涛便拜道:“禀太子爷,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到了。”
“哼!”上面的太子发出一个声音。
太子正坐在上面的一把椅子上。那把椅子放在宝座旁边,之前纪纲从没见太子坐过,倒是圣上听政时、有时候皇孙瞻基坐在那里。
御门里边还站着一些大臣,大概有十来人。
纪纲已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匍匐在地,高呼道:“末将叩见皇太子殿下!”
太子的声音道:“纪纲,你是不是擅自进奉了红丸,给圣上服用?”
纪纲愣了一下,忙道:“甚么红丸?那不是红丸!”
“那是啥?”太子马上问道。
纪纲这才回过神,发现刚才说错了话。他就不该承认进献了任何东西!因为他进献的那种东西,似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圣上也打了招呼的、不要说出去。
可能圣上难以启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那方面不太行了。其实纪纲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圣上都年近半百了,吃点补药才行很正常;但圣上一直很要强,不愿意为别人所知。
此时再当众收回说错的话,显然是不行的。纪纲也不想激怒太子,他现在揣测圣上可能出了甚么事,再得罪皇储不是找死吗?
他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就说错了一句话,便后悔莫及。
纪纲只得硬着头|皮道:“只是进补之药,臣进奉之前,当着圣上的面自己先吃了,补药绝对不会有丝毫问题。”纪纲稍微一顿,马上就道:“太子殿下,您听末将说一句话。末将带了东西进来。”
“先呈上来。”太子道。
纪纲便把自己从柜子里拿的东西递给宦官海涛,那是一份卷宗。海涛接过,呈送到上位去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官儿的声音道:“真的只是补药,你没有欺瞒太子?”
纪纲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原来是东宫官儿杨荣。纪纲心道:你|娘|的,若是以前,老子理都不想理你!你见了老子反而得小心点,不然太子稍微犯了点错,就是你这厮指使、谗|言所致!
然而眼下形势逆转,纪纲只能自认孙子,便答道:“末将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皇太子殿下呀!”
杨荣道:“那你亲笔写下来,以便证明你不是张口乱说。”
纪纲觉得事儿有点不对劲了,他当然不愿意写,马上向上方磕头道:“太子爷,末将今后一定对您马首是瞻!您瞧瞧那东西,末将还很有用,可以帮您做很多事……”
“大胆!”太子的声音道,“你竟敢挑拨俺们兄弟感情,诋毁高煦,诬告勋贵大臣!”太子接着冷笑了一声,“这都是甚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与汉王交好的文武名册’?第一个居然是淇国公邱福?简直是睁眼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