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
朱高煦离开升龙城时还是春天,待他率军进入直隶境内,已经是盛夏时节。但是安南的春天和京师的夏季,似乎差别不是很大。
大军行至仙人矶,已是旁晚时分,朱高煦下令扎营休息。军中无人有异议,此番进京献俘,大伙儿在外面歇一晚,明早便好换身衣裳、准备一番仪仗,还是有必要的。
朱高煦在行辕门内踱来踱去,似乎在等着人。
不多时,果然一个戴着大帽的汉子进来了,正是王府护卫武将陈大锤。朱高煦马上招呼他进门说话。
走进厅堂,朱高煦屏退左右,又带着陈大锤走进里面的卧房里。陈大锤把大帽摘了下来,鞠躬沉声道:“王爷,末将在玉器铺逗留了好几天,那几个人陆续都来过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大锤小声道:“最先来的是个个子矮小、面目白净的后生,俺以前见过他。俺便问他,京师境况何如?后生道,军国大事他不知道,皇城内外都很太平,不过听说皇后卧病有几个月了。”
朱高煦心里清楚,那个后生正是杜千蕊的弟弟杜二郎,现在在锦衣卫当差,化名为杨勇。他母后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不过听起来现在更严重了。
陈大锤接着道:“第三天来了另一个人,乃驸马的儿子王贞亮;又过了两天,还来了个年轻文士模样的人,都是末将见过的。俺问他们同样的事儿,他俩的话也差不多,说是最近上朝见过圣上,朝中经常在争议安南国之事。”
朱高煦听罢松了口气。
他本就是皇帝的儿子,京师也算他的家。可是不知为何,几年没回来过了,竟有几分陌生感;又或是要见父皇朱棣,他忍不住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有点谨小慎微。
朱高煦道:“陈把总去罢,歇口气,明日一早咱们就进京!”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遵命。”
……次日一早没出太阳,天上的云层很厚,好像要下雨,却还没下来。
不过没有了盛夏的火辣阳光,路边来围观的百姓就更多了。一部分京官迎出了京师十里地,朱高煦换乘名叫“象辂”的豪华大马车。
护卫精骑衣甲鲜明,铁骑开路,大路上只见头盔上的红缨晃动,非常漂亮。随后的仪仗迤逦而来,阵仗极大非常繁复,有各种牌、伞、盖、杖、旗、刀剑礼器,鼓、锣、管、铜角等乐器,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高煦便是亲王,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些排场仪仗的规矩,如此复杂,谁有心思仔细地一一理会?所以有时候一些文官弹劾他逾制、便是礼仪规格超了,他也感到非常无奈;根本就看不懂,他怎么知道逾制没有?偶尔长史府的文官会提醒,但显然长史府文官也不是每次都能发现问题。
朱高煦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十分豪华,马车前后还有黄色伞和盖,就像是天子车驾一样!区别只是马车上的装饰不同,伞盖上的花纹有细微差别。甚至他身上穿的团龙袍服,图案和皇帝穿的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
仪仗之后便是甲兵环绕的一行囚车,装着胡氏父子及其重要大臣罪|犯。征安南国之前,朝廷很重视舆情,激起了朝野官民对胡氏逆贼的愤恨唾弃。此时胡氏等人进京,大路两边民情激愤,非常喧闹嘈杂,许多人还往囚车上扔东西。
朱高煦挑开车帘一角,看到有些人骂得特别凶,怒不可遏的模样,好像胡氏逆贼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又或对他们的切身利害造成过甚么影响似的。朱高煦不禁心道:关这些人屁|事?
或许人们只是借这样的机会,发|泄平日里的其它不满罢了。
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到达正阳门,前来迎接的官吏更多了,还有朝廷里的勋贵和部堂级别的大臣。朱高煦从象辂上走了下来,与诸文武见礼,便想走回马车上。
就在这时,人群前面的官员金忠请上前说话。那金忠也是老熟人,旧燕王府的心腹谋士,而今已官职兵部尚书,朱高煦便招手让他过来。
金忠走近了,旁边的段雪恨警觉地观察着金忠。朱高煦倒神情自若,他知道,这金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且彼此早就认识了。
金忠站正了身体,道:“圣上有旨,囚车进城后先交给锦衣卫,待三司法定罪之后再处置,尔后昭告天下。汉王殿下一会儿从东华门进皇城,立刻去坤宁宫。”
朱高煦神色一变,小声问道:“我母后……”
金忠道:“下官未曾去过后宫,无可奉告,只来传圣上的旨意。”
此时周围很嘈杂,朱高煦便简单地行拜礼道:“儿臣领旨。”
金忠这时才从刚才的位置向旁边走了两步,作揖低声道:“不过下官听到些风声,皇后凤体似乎不虞。”
朱高煦一脸担忧的模样,不全是装的,只不过他早就通过京师的奸谍知道这事儿了,金忠带的话验证了奸谍的消息可靠。虽然他对徐皇后的亲情不是那么深,但徐皇后是个慈爱的人,有她在,皇室的亲情就能多几分温情,所以朱高煦真心希望她身体能好起来。他急忙说道:“我一到皇城,立刻进宫去看望母后。”
他说罢重新上了象辂。前边的精骑、仪仗继续行进,朱高煦的大马车也随后从正阳门甬道入城,城门早已洞开,城门附近简直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入宫
“汉王殿下,请!”金忠做了个手势。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东华门的城楼,便抬腿走了进去。
他是从东安门进的皇城,那时所有随从都止步了,皇城里不是甚么人都能进来的;然后没走一会儿,朱高煦便和金忠一道进这道东华门了,里面就是皇宫。
进了东华门,朱高煦才忽然感到哪里有点蹊跷。
平常文武官员进宫,确实很少走正南面的路,那边比较远;要经过洪武门、承天门、午门才能进皇宫,洪武门和承天门之间的千步廊大街,就大概有一千步远。
不过,文武是分开走的,武官一般走西华门,朱高煦属于宗室之列,但他以前进宫也多走西华门。
他想了一下,因为此行是金忠带他进来的,那金忠是文官,所以走东华门倒也说得通。
朱高煦又走了几步,才忽然捕捉到了、内心里那一闪而过的一丝蹊跷究竟是甚么……父皇下旨,为何非得如此细致,细到规定朱高煦走哪道门进宫?
一时间,朱高煦便感觉有点心神不宁了。不过他没吭声,只是留意观察着周围的景象,但甚么也没发现。
或许他太紧张了罢,所以连这些细枝末节也能多心。
他又心道:不过是进宫一趟,看望母后而已。朱高煦的爹还在位呢,普天之下,除了他的皇帝老爹,谁还敢对他怎么样?而且朱棣那么厉害,谁又敢冒着诛灭九族的大罪矫诏不成?
朱高煦定住神,抬头挺胸向文华门西边河上的那道桥走去。
他心里自嘲:进个宫就跟上战场一样的感觉!
战场上就是这样的,实力碾压的战役还好,若是有点势均力敌的时候,带兵的人心里通常都非常之紧张。各种真的假的禀报、各种部将幕僚的看法,会叫人忍不住担忧。这时候如果没法定住神,就极可能失去担当后果的胆量,左右摇摆难以拿定主意。
朱高煦和金忠二人过了桥,再往北走一会儿,就到文楼了。
从这个地方要出宫,只有两道门,第一道是就是朱高煦进来的东华门;第二道就是走午门那边的左殿门,出左殿门就在午门里面了。而从此地,要进宫也只有两条路,第一道就是文楼,进去就是奉天殿外面的广场;第二道是走北面谨身殿后面的小门,进去就是乾清门外。
不过宗室和大臣进宫一般都走文楼,北面的小门多是宦官宫女走。
金忠径直靠西的路行,果然他要带着朱高煦走文楼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身材瘦削的宦官,迎面正向这边过来。
朱高煦又感到了一丝蹊跷,因为他是亲王,即便是皇宫里的奴婢看见他、都要马上避道,而那宦官还在继续向前。
朱高煦沉住气仍然视若无睹,反倒是旁边的金忠眉头一皱。等那宦官走近,金忠率先开口道:“你不懂规矩?”
那宦官年纪不大,可能也就是十余岁的模样,朱高煦感觉有一点面熟,但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宫里的这么一个宦官。
小宦官弯下腰,但没答金忠的话,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又瞧了他身上的五爪团龙图案,问道:“您是汉王殿下?”
朱高煦道:“正是。”
金忠道:“这奴婢不懂规矩,汉王别理会他,咱们先进宫去……”
朱高煦站在原地,抬手止住金忠道:“他好像有啥事,何必急这么一小会儿?”
小宦官忙道:“正是,正是!奴婢正有句话要说给汉王殿下听。”
金忠已经不耐烦地挥手,十分生气道:“这里容得上你说话?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