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李琦听了圣旨,忙问:“圣上没说,臣见了汉王究竟问哪些话?”
侯显一脸严肃地认真回想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皇爷叫李御史问安南国的事。”他说罢,见李琦一副苦思琢磨的模样,忍不住又好心提醒道,“皇爷或许只想听听汉王的看法……”
“哦?”李琦瞪着眼睛。
侯显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沉声道:“汉王的奏书,今日遣使送到了御门,写的好像是他在云南对付土司的事儿。彼时咱家就在旁边,听得皇爷说了一句最像朕的还是高煦哩;后来皇爷去了东暖阁,对着安南国的图看了好一阵,接着马上就吩咐奴婢来传旨……李御史明白了么?”
李琦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汉王在云南对付土司有方,圣上很是满意;所以圣上又想叫汉王对安南国的事进言?”
侯显不置可否。
李琦回过神,急忙拱手深深地作了揖,说道:“多谢公公提醒。”
“使不得使不得。”侯显急忙回礼,嘴上推拒,但他的脸上已经笑烂了。
太祖时,严禁宦官干政,宦官的地位就是纯粹在宫里干脏活累活的杂役。但永乐朝以来,一些宦官很受皇帝重用,少数大臣审时度势、也在渐渐改变态度。
一个道德高尚的御史对侯显打拱作揖,侯显当然是非常受用的。
俩人客气了一番,侯显便鞠躬道:“咱家传完旨,告辞了。”
……宦官孟骥也立刻把皇帝的字送到了春和宫。东宫就在皇城里,过去办事很快。
郭嫣拿着那张宣纸不放,还拿给襁褓中的孩儿看,亲昵细语地说道:“瞻垲,我儿的名字叫朱瞻垲,这可是圣上钦赐的名儿,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她说罢,忽然又警觉地抬头看了一番周围的宦官宫女,几个人赶紧低下头,仿佛甚么也没听见。
郭嫣的眉头一皱,似乎觉得刚才自己不慎说错了话,怕很快就会传到某人的耳朵里。她面露忧郁之色,这时却见朱瞻垲蹬着小脚,“咯咯”地望着她笑,郭嫣也立刻露出了笑脸,伸手轻轻逗孩儿的小鼻子。
她又将那张宣纸放到孩儿面前,改口道:“看垲儿的皇爷爷的字写得多好,你快快长大,照着这些字练习,先学会写名字……”
终于有个小宫女开口说话了:“王子殿下打小喜欢字墨,将来一定是个才华横溢的王子。”
郭嫣听得很高兴,说道:“就你会说话,一会儿赏你。”
小宫女忙道:“谢次妃娘娘!”
郭嫣面带微笑,哼着小曲,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王子,那个人满腹诗书、忧国忧民,关键他又是郭嫣最亲近的亲人……一时间尘封在她心底的一些朦胧印象,渐渐浮现在了眼前。
这时“嘎吱”一声响,忽然一阵风稍大,把虚掩的房门吹开了。一个宫女急忙跑过去关上,生怕小孩儿吹到了风。
门外的雪似乎比前两天更大,宫室房顶上、地上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白雪皑皑中,屋檐下已经挂上了更多的红灯笼,过年佳节、很快就会到来,永乐三年的春风也不会远了。百度一下“大明春色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下雪下雨
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雪花之中,万物就像被禁锢在了其间,无处可逃。不过真正禁锢人们的,还是那堵高高的红色宫墙。
在皇城里的东边,兴庆宫和大善殿之间有一大片空地,“祈福观”就建在靠宫墙的位置。
道观实际是一座小院子,院子里修了一座台基,台基上建一座道观。妙锦就在这座道观里,每天为徐皇后祈福消灾。她有时候会被准许去见徐皇后,但平素不能随意进出院子。
院子围墙很矮,在道观里面,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皇城外面的景象,只有那堵宫墙才让人感到压抑。
宫墙比不上南京城的城墙厚,却非常高;高得不仅能限制人翻越,隔着一堵墙,外面的景象连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到。人在皇城里,唯一能看到外面的东西,就是惨白的天空。
一道红墙之内,就仿佛完全与世隔绝了。
妙锦站在道观外的台基上,看着漫天的雪花,捧起手轻轻吹了一口白汽。她的神情带着一丝冷笑,盯着那道红墙,又将目光看向墙内的一株很大的月季残枝。她心道:这皇城里,唯一能探到墙头的东西,恐怕只有那大株月季了。
四面的宫室殿宇修得高大宏伟,檐牙雕琢十分华贵,但恰恰没有什么植物,寻常地方连颗树也没有。唯独那株月季幸存了下来,或许它的枝叶太细了,无法承受一个人顺着它的枝叶攀爬,所以才没有被铲除。
这两年以来,妙锦渐渐猜测到了一件事……皇帝在心里,其实很懂得、这些住在红墙里的女子们是甚么感觉。所以他才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手段,想逼迫妙锦就范,甚至想要她主动去争宠!
宫妇们住在这里真的太无趣了,太没意思了!妙锦自认,虽然她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但也很能静下心坐得住……直到她被关在这里,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甚么叫百无聊赖。
然而,最难熬的并不是无聊;以前妙锦也在宫里住了很多日子,却没觉得太难过。
宫里的人们,最难抵御的、恐怕是那种毫无希望的煎熬。
一辈子都得这么过、老死在这里,人一想到这里、就特别容易抓狂。这种煎熬,会渐渐地侵蚀人的一切,最后才不顾一切地去争抢那根毫无意义的救命稻草:皇帝的宠爱。
天下财赋聚集之地、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城,却能叫宫妇们把日子过成这样的感受,也是很神奇的事。
于是争宠成了她们唯一有意思的事。
妙锦每天的空闲时间很多,有时候会想……
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其实仍然没甚么意思;那些身份和殊荣、不过存在于红墙外的人心里。人们争的东西,并不定是因为它有多好,而是得到那点好处的机会也太少,很多人抢的东西自然就显得珍贵了。
不过每个人眼里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至少妙锦并不稀罕这一切。
……妙锦不是被打入冷宫的人,名义上正在为皇后祈福。所以宫女宦官们对她还是很客气,见面还会说说话。
朱高煦在云南开矿、与土司作战、送“天作之合”、生了儿子等事,妙锦陆续都听说了。
妙锦明白他的处境,现在忤逆皇帝的意愿,于事无补,只有死路一条。她能隐隐感受到高煦所作所为,正是在无奈地讨好着皇帝。
这完全不出妙锦的意料,在她心里,高煦就是个忍得住不做无用之事的人……不轻举妄动,至少还有一丝希冀;否则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在许多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妙锦把每一次的相遇,都反复回忆了很多遍,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每一件事都让她坚信:高煦心里肯定也在惦记着自己!
后来回忆得习惯了,这件事,反而成了她生活里少有的、很有意思的事。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吹来,妙锦冻得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天空心道:云南应该是不下雪的,现在会下雨么?
妙锦觉得身子快僵了,正要转身进屋。这时便见一个人提着东西,向这边走过来了。
那人有点眼熟,妙锦便驻足又看了过去。等那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宦官,手里拧着一只食盒。
片刻后,妙锦的嘴唇张开,杏眼也瞪了起来,一副惊诧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才没发出声音来。
小宦官沿着石阶走到台基上,看了妙锦一眼,弯腰道:“大姐姐还认得我呢?”
“里面说罢。”妙锦忙带他走进道观。她掩上房门,马上就上下打量起小宦官。
小宦官道:“大姐姐这屋里没别人吗?”
妙锦摇了一下头,神情依然没有恢复平静,她脱口道,“孩儿长得真快,才五六年没见,你就长这么高了……”
小宦官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与他年龄不太相称的神态,说道:“我离开北平快七年了。”
妙锦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宫里?那年不是有个咱们的人,说好了要去灵泉寺接你?”
小宦官道:“来了的,他是个和尚。我拿着大姐姐给我的衣裳和盘缠,跟着他走了。那时我记不太清楚走了多少路,后来就到了京师。”
妙锦点头小声道:“是这样的。彼时你爹章炎已经殉国,照原来的安排,便是由一个姓马的同僚、到灵泉寺负责接你走,再带回京师抚养。当年还是建文初年,你到了京师应该就平安无事了……”
她的颦眉疑惑道,“你爹毕竟是为尽忠朝廷而死,救你就是为了给章家六个后,你怎么做个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