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最近高贤宁和解缙又要在一个屋子里上值,因为大伙儿要一起编修《太祖实录》。先编修,做一些准备工作,等以后才能定稿。
翰林院的大堂上,摆满了书籍案牍,空气中飘着墨香,“沙沙沙”毛笔尖流过宣纸的声音之间,偶有儒士读到精彩之处,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
阳光洒满宁静风雅的书堂,这里一片明净敞亮。有人提着笔、捻|着胡须沉吟斟酌字句、有人端坐在书案前,手里的笔灵巧如行云流水,有人在打躬作揖向同僚请教。
大伙儿面有神圣严肃之色,因为他们在修编的东西,要流传青史!便是千年之后,后世子孙也要看这些东西来理解此时的人;就像此时的人,要读隋唐的文献,才能了解大唐盛世、千古明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喊:“圣上驾到!”
众官吏马上就放下了手里的事儿,都走到大堂外迎接行礼。
皇帝朱棣走上前来,亲手扶起一个文官,和颜悦色地说道:“起来,都平身,做自个的事。朕前来不是为了打搅爱卿们办事,只是来瞧瞧朕的大臣在做甚么。”
于是众官吏谢恩,迎皇帝进了翰林院大堂。大伙遵旨,重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忙活起来……而且看起来比刚才的不慌不忙、要忙碌多了,人们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朱棣一边偏头去看文官们手里的卷宗,一边不断点头赞许,饶有兴致地在翰林院呆着。让大伙儿都瞧瞧,今上不仅在马上能打天下,下马也进得翰林院,能与饱学鸿儒们相处。
就在这时,高贤宁拿起一叠卷宗,走到了解缙面前,拱手道:“请解侍读参详参详,下官今日修订的这些初稿,是否恰当?”
解缙看了高贤宁一眼,便拿起那叠稿子,刚看几眼,马上就道:“谁告诉你,太祖第四子乃孝慈高皇后(马氏)所出?”
一句话出来,许多人纷纷侧目。正闲庭信步的朱棣也马上转头看过来,毕竟“太祖第四子”说的就是他。
“难道不是?”高贤宁一脸困惑道,“那应该怎样写?”
解缙道:“本官在问你,谁告诉你的?”
高贤宁道:“天下皆知的事儿,很多人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解缙的脸顿时因恼怒而发红,说道:“高编修,你给我找出来,何处记载了此事!”
“下官正是找不到,才写天下公认之事。”高贤宁直着腰站在那里,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岂有此理!”解缙顿时冷笑了一声,指着高贤宁的鼻子的手又放下了。
他长呼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后辈要多看、多学,要谦虚一点,不要以为写过一篇有名气的文章,就可以随意涂抹青史了。你知道咱们在做甚么吗,啊?这是太祖实录、将来便是青史!给后世万代子孙看的,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解缙摇头叹息不已。
高贤宁道:“下官就这么写的,不然解侍读来说说,该怎么写?”
解缙道:“那就去查,查到为止!”
高贤宁不动声色道:“下官查不到哩,要不您帮个忙?”
解缙顿时向朱棣抱拳躬身道:“圣上,这高贤宁真愚不可及,请圣上明裁!”
朱棣的脸色顿时像猪肝一样,站在那里手脚无处放置一般尴尬……主要这事儿很怪异,难道朱棣连自己是谁生的都不知道?他要怎么明裁?
就在这时,一个文官道:“恭问解侍读,若是咱们甚么都查不到,还有脸领着朝廷禄米吗?”
朱棣听罢,看了解缙一眼,似乎某个地方在发疼一样的表情,道,“朕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万急之事……”说罢便要走。
众官忙拜道:“恭送圣上!”
高贤宁一面跪拜,一面心道:终于可以在翰林院清净一点做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衣裳
大明洪武三十五年四月下旬,朱棣册立徐氏为皇后。大典之后数日,皇后诸子女陆续上表道贺,徐氏遂在御花园设家宴,宴请亲眷。
世子接到懿旨时,袁珙刚来到世子府。
袁珙是从玄奘寺径直过来的,他原来是江湖相士,并不信佛,去寺庙只是因为姚广孝住在寺庙里。袁珙、金忠都是姚广孝举荐到燕王府的,他们才有今天的高官厚禄。
姚广孝在“靖难之役”中居功甚大,今上登基后,要赐他豪宅、宫女,他竟然什么都不要,只住在寺庙里。早上穿官服再去上朝,下朝就穿僧袍了。
世子忙着换衣服,却不避袁珙,问袁珙何事。袁珙却捻|着嘴唇上的胡须,没吭声。
于是世子穿好了团龙服,便屏退奴婢,复问之。
这时袁珙才道:“今日似乎不太恰当,改日上朝在御门里,世子可为方孝孺家求求情。”
“啊?”世子正在抚弄身上的袍服,这时手上的动作马上停在那里,他震惊道,“袁寺丞这是要俺忤逆父皇?”
袁珙皱眉道:“谈不上忤逆。”
世子扶住椅子坐了下去,他连一刻也不想多站,能坐着绝不想站着。他说道:“父皇肯定会不高兴!那方孝孺名气虽大,却拒不投降,还骂了父皇。而且方孝孺的养子方忠义,刺|死了御史景清。父皇怪其圈养死士,十分震怒!”
世子顿了顿,继续又道,“洪武末,景清便与父皇交好,在危难之际心向父皇,之后一直都有来往;景清之女,曾认了母后为义姊。而景清却被方孝孺养士当街谋|刺,俺若此时为方孝孺家求情,不惹得父皇盛怒?”
袁珙不动声色道:“世子言之有理。不过世子敢冒圣上之不讳,必得心中怀仁,方有此义举,天下士人都看在眼里的。若圣上能纳世子之谏,也有益于圣上也。”
世子听到这里,与袁珙面面相觑。
“天下士人之心呐……”袁珙又沉声道。
……御花园在春和殿西侧。朱高煦得召见,收拾了一番,想着是家宴,便不管那么多,穿了身紫色的圆领了事。
他从皇城北面的北安门进城,又到了北上西门,走过长长的甬道,他才进了皇宫。走那条甬道,让朱高煦感觉十分不快,两边红色的高墙,头上只有巴掌大一块天,有种深陷囚笼的错觉。
朱高煦走进御花园时,觉得皇宫的花园也不过尔尔,还比不上城里一个最普通的园子。因为只有稀疏的大树、中间以地砖铺地,所以显得非常单调,可能是为了防止有藏匿之所。
他还看到一个水池和一座假山,同样非常单调,没有任何花草的点缀,一眼就能看尽。树木全不靠近墙,墙又高,身在宫中、看不见外面的任何东西。朱高煦顿时感觉,在这宫里稍微久点、肯定会很压抑。
一个宦官带着朱高煦,路过假山,朱高煦转头观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女子,朱高煦初时以为是宫女或嫔妃,但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像。
但见俩女子靠得很近,年龄大一点的那个女子也才十几岁的样子,不过身段已经发育成熟丰腴了,容颜有妩媚之色。
另一个稍矮的十分清秀漂亮,皮肤细腻白皙,脸上还带着稚气,从衣领露出的脖颈、和袖子外的手腕又白又嫩,人看起来白净又清纯。不过这姑娘穿的绸缎衣裳明显不合身,好像不是她的衣裳一样。
俩女子走近了朱高煦,便让到一旁,微微屈膝作万福礼。那小姑娘本来很有礼节,这时却抬起头悄悄看朱高煦,一双明亮如月光的大眼睛充满了好奇。
小姑娘给朱高煦的印象相当好,她的清纯、她的明亮坦然的目光,让人感觉美好,仿佛世间没有了阴秽,世界都是那么敞亮美妙而生机勃勃。
朱高煦今年十九岁,嘴上只有浅胡须,但也明显是个男子。在宫里见到男子肯定是很稀罕的,所以她才好奇罢?
朱高煦也迎着她的目光,四目相对,那姑娘便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秀美的脸颊上顿时起了两朵红晕,还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你们不是宫里的人?”朱高煦没忍住问了一句。既然不是宫里的人,怎么会在御花园游逛?他的几个姐姐妹妹,他当然是认识的,但不认识这俩姑娘。
小姑娘马上轻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呀?”
“我猜的。”朱高煦微笑着温和地说道,他觉得这小姑娘清纯可爱,便开玩笑道,“你在长身体,可没必要把衣裳做那么大罢?哈哈!”
小姑娘脸一红,“不是我的衣裳。”
“哦?”朱高煦发出一声疑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