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赵孝骞头也不抬,手里一把毛刷,忙着给羊肉串刷油,撒孜然。
院子里的烤肉香味更浓郁了,蔡攸如此体面的国子监学子都忍不住蠕动了几下喉头。
这时赵孝骞终于抬起头,赫然看到蔡攸,呆怔了一下,脱口道:“蔡贤弟来投案自首?”
蔡攸一惊:“愚弟犯事了?”
“我不知道啊,但见贤弟昂首挺胸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以为你来给皇城司增加业绩呢……”
蔡攸无语了,垂头看了看自己。
所以,你从哪里看出我视死如归的样子了?
“子安兄莫吓我,我清清白白的人家,会犯什么事。”
“没犯事你来皇城司作甚?谁家好人会来这地方?”
蔡攸笑道:“久未见子安兄,愚弟甚为想念……”
“说重点,不然请你参观冰井务。”赵孝骞眼皮都不抬地道。
蔡攸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份精致的请柬,恭敬地双手奉上。
“奉家父之命,明日寒舍设宴,家父盛情邀请子安兄赴宴。”
赵孝骞没接请柬,他的注意力仍在烤架的羊肉串上。
“你家也来凑热闹,宴请的主角不会也是苏学士吧?”赵孝骞问道。
蔡攸见赵孝骞不接请柬,不由有些尴尬,但还是道:“是,家父久慕苏学士之风采,子安兄雅号‘赵半阙’,当今世上唯一与苏学士齐名者,家父千万恳请子安兄屈尊,共襄盛宴,如是,则我蔡家之幸事也。”
尽管有些夸张,但马屁确实拍得令人身心舒畅。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苏学士回京后,你可知他参加了多少次宴会?”
蔡攸一怔,茫然摇头。
赵孝骞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若是你爹,一定取消明日的宴会。”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很大。
蔡攸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由悚然一惊,都懒得计较赵孝骞占他便宜的事了:“子安兄的意思是……”
“哈哈,我随口开个玩笑,你莫往心里去,毕竟我不是你爹。”赵孝骞立马转移了话题。
蔡攸愈发惊疑不定,但见赵孝骞已不肯再说,蔡攸只好自己发挥想象,良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子安兄的意思,愚弟应该明白了,回头我便劝劝家父,收回请柬,取消明日的宴会。”
赵孝骞无所谓地道:“取不取消你们自己决定,总之,我最近不会参加任何宴会。”
蔡攸点头,愈发确定了赵孝骞的意思。
他虽只是国子监的学生,但他的父亲可是官场老油条了,耳濡目染之下,蔡攸对朝堂多少有几分了解。
有些灾祸,就是来得猝不及防,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把柄和武器。
蔡家绝不能犯这种错误。
第290章 昔日故交
有些事情赵孝骞看得很清楚,不是因为活了两辈子,而是他如今身处的位置,决定了他看问题的高度和宽度。
朝廷突然将苏轼召回汴京的目的,不是让他招摇过市到处参加各种宴会的,得瑟不死他。
赵孝骞可以肯定的是,苏轼从惠州归京,等待他的必然是更偏远的贬谪。
真实历史上的苏轼,便是从惠州继续贬谪,贬到海南岛儋州住海景房去了。
大宋时期的海南岛,可不是什么风景旅游区,而是真正的不毛之地,要人命的。
别忘了,苏轼当初所站的阵营是旧党,而如今是新党当政,尤其是章惇那小心眼儿,还不得把旧党往死里弄。
苏轼作为旧党官员,又在文坛拥有领袖般的地位,刚回到汴京便如此高调地参加宴会,委实不妥。
这也是赵孝骞不愿参加最近各种宴会的原因。
虽然与章惇私下达成了和解,彼此约定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孝骞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现在的局面已经形成平衡了,赵孝骞不想打破它。
他与苏轼的性格不同,苏轼更适合当一个典型的文人,才华横溢,率性洒脱,自由散漫,喝咸豆腐脑。
这种人的言行往往随心所欲,不计后果,对朝堂官场潜伏的凶险不以为意。
当年的乌台诗案,苏轼便受了教训,他涉及的罪名是“讥讽朝政”,“谤君”。
总结起来就是,典型的祸从口出。
如今的苏轼经历了宦海沉浮多年,人已学乖了不少,可他这次回到汴京,还是低估了朝堂的凶险程度。
真以为参加几次宴会,文人之间聚一下会没事?
错了,如今是新党旧党斗得最激烈的时候,而作为新党一员的宰相章惇又戾气甚重,苏轼曾经是旧党,本身就已是罪。
赵孝骞敢肯定,此时的汴京城内,不知有多少新党官员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苏轼,看着他在各种宴会上写诗作词,各种得瑟。
赵孝骞没想到的是,蔡攸他爹蔡京也想办个宴会。
这货真是……
你附庸风雅都不看看时机场合的吗?
当然,蔡京为苏轼办宴会的目的,赵孝骞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借着苏轼的名头,邀请一些名士文人,在这个崇尚文章诗词的年代,也算是在仕林中为自己打下一点人脉基础。
作为典型的政治投机者,蔡京的心思就如同网红博流量一样,请个大明星来自己的直播间互动一下,方便自己涨粉,以及以后的……直播带货?
幸好蔡攸也是个聪明人,当他听出赵孝骞话里的含蓄提醒后,蔡攸立马重视起来,显然一经点拨,蔡攸也想到了背后的危机。
“多谢子安兄提醒,此恩愚弟记在心里,容后定报。”蔡攸朝赵孝骞长揖行礼,神色很凝重。
赵孝骞微笑地勾住他的肩:“你我情同兄弟,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恩情,多么庸俗啊!”
蔡攸愈发感动,正要表达一下兄弟情深,谁知赵孝骞话锋一转,道:“如果把恩情折算成银钱,装进箱子送到我府上,就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令我眼前一亮了……”
蔡攸一呆,沉思片刻,果断决定忽略赵孝骞的这句话。
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不听之。
子曰得对!
话题转得很生硬,蔡攸望向院子里的烤架,上面的羊肉串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子安兄为何突然在皇城司官署里烤羊肉?”
赵孝骞叹道:“因为羊肉有膻味儿……”
蔡攸又呆住,这是啥答案?
赵孝骞接着道:“有个喜欢吃又不懂吃的老家伙,非说羊肉带膻味才好吃,我不服气,今日烤的羊肉便带了膻味儿……”
蔡攸仍有些懵逼:“羊肉带不带膻味又如何?”
赵孝骞正色道:“我告诉他,羊肉带膻味,狗都不吃。……哎,肉熟了,火候正好。”
抓起一把烤好的羊肉递给蔡攸,赵孝骞发出热情的邀请。
“贤弟试试?”
蔡攸:“…………”
吃,还是不吃?
吃吧,自己狗都不如。
不吃吧,等于不给他面子,而这里是皇城司,他的地盘……
…………
政事堂。
章惇正埋头处置朝政,一桩桩繁琐且复杂的各地公务,令章惇犹感烦躁。
身为当朝宰相,领受恩禄的同时,也要承担宰相的责任。
尤其是如今这等时节,正是大肆打压旧党的时候。
可元祐年以后,汴京朝堂基本都是旧党一系,如今新党当政,想要把这些旧党清除出朝堂,是一桩非常浩大的工程。
罪名借口什么的不提,汴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多达数千人,如此庞大的旧党派别,想要全部清除出去,可以想象多么困难。
而章惇其实比赵煦更急,他急着继承王安石的遗志,急着让天下人体会到变法带来的好处,也急着让朝堂的党争结束,从此朝堂只有一种声音。
没人愿意无休无止地争斗,章惇坐在这个位置上,无论拜相以来做了多少倒行逆施的事,他的本意是尽快结束争斗,让朝堂和天下恢复正常,进而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
人性是复杂多样的,章惇不一定是好人,但也不全算坏人。
给事中蔡卞抱着一摞奏疏走来,章惇顿时露出苦笑。
“元度今日是想累死老夫么?这都快傍晚了,今晚又害得老夫归不了家……”
蔡卞歉意地笑了笑:“章相公能者多劳,谁让您是当朝宰相呢。”
顿了顿,蔡卞小心翼翼地道:“章相公,下官听说……苏轼被朝廷召回汴京了?”
章惇握笔的手一滞,随即淡淡地嗯了一声。
“章相公不与苏学士见一见么?”蔡卞仍小心地问道。
章惇露出复杂的神色,久久沉吟不语。
这句话并非随口而出。
蔡卞知道,其实早在熙宁年间,章惇和苏轼曾是一对至交好友。
二人是同榜进士,也有过同游景胜的深厚友谊,当年的乌台诗案,苏轼本来差点被杀了,最后是章惇出面向神宗求情,这才保了苏轼一命。
那时的章惇,是忠实的新党一员,而苏轼,是坚决反对新法的一员,尽管两人的政见对立,但章惇还是义无反顾地为苏轼求情,可见当年两人的交情何等的深厚。
许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朋友,已成陌路人。
苏轼被召回京,是章惇的意思。
但章惇却根本不愿见他。
不仅是两人阵营政见的原因,其中还有私人恩怨。
这一点,客观来说是苏轼的错。
元祐年间,旧党重掌朝政,新党尽皆被逐,当时的苏辙上疏参劾章惇,害章惇被贬谪外调,而那时的苏轼,却没有为章惇求情,只是保持沉默。
大约从那时起,章惇便对这段交情寒了心,从此沦为陌路。
后来章惇回到朝堂中枢,拜相后便迫不及待打压苏辙,而章惇的性格也渐渐黑化,其中缘由,不言而明。
这一次召苏轼回京,章惇根本没抱任何善意,又怎会私下与苏轼相见?
第291章 恩怨分明
大宋名士风流,但名士之间不一定都是朋友,更多的是彼此身不由己的敌对关系。
一场变法,将天下名士硬生生切割成两个阵营,多少能成为千古佳话的至交好友,不得不沦为互相攻讦的敌人。
比如王安石和司马光,当初熙宁变法,二人可是不共戴天,直到后来才和解,但和解的不过是私人的交情,政见上身为旧党领袖的司马光可没对新党客气。
章惇和苏轼也是如此,简直就是翻版的王安石和司马光。
二人彼此都曾风光过,随着统治者对变法态度的一变再变,个人的命运也随之起伏沉浮。
可惜的是,有些已经结下的恩怨,是永远不可能化解了。
蔡卞是给事中,这个官职其实不大,他能自由出入政事堂,是因为他的另外一层身份。
事实上,很多人都将蔡卞当做章惇的私人幕僚。
这个身份的含金量不小,宰相幕僚,辅佐章惇处置朝政,过不了几年,兴许蔡卞就不止是给事中了,章惇对他的态度分明是打算将他当做预备的宰相来栽培。
而蔡卞也很争气,他是有名的足智多谋,相比章惇略显冲动且手段狠辣的风格,蔡卞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稳”字,遇到任何事他都能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然后寻求解决办法。
这也是章惇将他当成幕僚的最大原因。
章惇很清楚,蔡卞的性格与他互补,彼此都需要对方。
足智多谋的人,首先眼力见儿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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