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这简直就是对他平生志向的彻底否决与背叛,犹如利箭穿心,刹那间将他伤得百孔千疮。
郑成功铮然拔出佩剑。
锋芒如寒光交迸,交映在他浸满冷意的眼瞳中,宛如翩跹破碎的飞雪。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世子郑经。
投降的是郑经也罢,是郑经的后人也罢,他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使不得!”
一旁,晋王李定国见势不妙,赶紧将他按回去,一边扭头冲着晋世子李嗣兴喝道:“兴儿,速将郑经带走!”
郑经看着他爹拔剑对他砍过来,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忘了躲闪。
李嗣兴赶紧将他一把拉到边上:“还不快走,真想等死不成!”
郑经魂不守舍,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外跑。
李定国自始至终,一直紧按着郑成功拔剑的那只手:“你冷静一点。”
郑成功毕竟走的是儒将路线,在力量上,比不过他这种所向披靡的猛将。
他被压制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禁气急,怒斥道:“李宁宇!”
“晋王殿下真觉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吗,这是我郑家的内务,你凭什么干涉!”
李定国头疼不已。
这个两军刚刚会师的节骨眼上,真让他杀了郑经,势必会发生大乱。
他无奈地说:“未来的事毕竟还没发生,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别这般轻易下定论。”
郑成功冷笑:“不管什么情况,郑经都不能降清!”
“我父亲被清人背信弃义逼死,我母亲被清人侮辱自尽,族人被清人所杀,祖坟被清人所掘……”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世世代代的血仇,永不能泯灭。他降了清,便是弃我而去,分道扬镳,怨不得我杀他。”
“郑经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他一次杀一次。”
一句句话,带着杀意,锐利如刀剑。
但李定国分明看得出,他神情苍凉,眉目间遭遇背叛的伤心委屈之色,远多于愤怒。
他静默了一会:“也罢。”
“我先把郑经带走,让他戴罪立功。”
“你我都已在战乱中失去了大部分家人,仅剩下一两个至亲。事已至此,总得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免得日后徒然生悔。”
郑成功寂然半晌,算是默认了。
二人相对无言。
天幕上,又出现了字迹:
【清圣祖康熙】:说起来,在伪南明政权,虎父犬子是标准操作。
【清圣祖康熙】:不仅郑经、郑克塽神操作频出,李晋王的儿子李嗣兴也降了。
【清圣祖康熙】:李嗣兴坐视下属毒死他爹给他留下的托孤大臣靳统武,罔顾他爹“宁死荒外,勿降也”的遗言,率众投诚,现在正在朕麾下当宁夏总兵。
郑成功:“……”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忽觉手腕一松,李定国放开他,提着长剑,径直往外走。
郑成功大惊:“宁宇,你去作甚?”
李定国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清理门户。”
郑成功:“……”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每次一写到延平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下写了很多X:D,这该死的魅力啊
下章就可以成功逃出去了!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文丞相早期经历,还是很惊讶的,就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英雄的人生转变历程,充满了感慨(。)
唉,文山先生本就是文艺上的全才,感觉他如果生于太平盛世,很可能会是一个锦衣玉食,温柔翩翩的贵公子,虽然知道是末世成就了他的风骨,但还是忍不住脑了一个if线(。)
刘琨刘越石,也就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作者,情况有点点类似,也是一把惊天巨刀。
“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是文山先生写给刘琨的悼词。
第26章
“世子杀不得啊!”
“未来的事毕竟还没发生!”
“我们在这世上仅剩一两个至亲了, 总得给孩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在经历了一番和先前一模一样的极限拉扯后,郑成功终于艰难地把李定国拽回头。
两位老父亲身心俱疲,彼此相顾长叹。
明明我们两人都是当世英杰, 怎么儿子却这么不争气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李定国一脸冷漠,“指望别人都是虚的, 哪怕是亲人、后人也一样。”
“唯有自己活久一点, 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克尽全功, 才不至于让抗清的大好局面葬送。”
郑成功点头同意:“是啊, 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1]。”
……
于谦受这些诗启发,想去先生从前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他暂时还不能自由活动。
于是, 他趁着在邓剡那里看书编史的功夫,对张珪旁敲侧击:“你就不想沿着你老师从前的足迹,四处走一走?”
张珪:!
听着好心动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还是有理智的:“要去也是我陪老师一起去,有你什么事啊。”
邓剡依旧在病中, 没什么气力起身, 苍白瘦弱的指尖捧着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
他觉得学习要劳逸结合一下:“没事, 不用管我, 徒儿和廷益自去玩吧。”
张珪闷闷不乐:“老师干嘛叫他那么亲近,还廷益,喊一声姓于的得了,我都没这待遇。”
邓剡熟练地给小徒弟顺毛:“那是因为徒儿你才十五岁, 尚未取字。”
张珪眼睛一亮:“那等我及冠, 老师亲自来给我取字好不好?”
邓剡微笑说好。
他抬手给张珪小少年理了理衣领, 又看向于谦,叮嘱道:“你二人出门好好相处,不要吵架,注意安全,切莫再胡乱吃东西了。”
张珪表面答应得好好的。
一出门,离开自家老师的视线,立刻隔出三丈远。
要他跟于谦这厮和平相处?不可能。
于谦也不在意,反正张珪就是个让他顺利出门的工具人罢了,能用就行。
张珪走在路上,目不斜视,向他那个方向大喊:“喂,先去哪里?”
于谦把先生的诗稿拿出来,和庐陵旧日地图对照了一番:“先去王大娘点心铺。”
张珪精神一振。
江南点心可是很出名的,说不定还能一边吃好吃的,一边临江听点小曲呢。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庐陵之地饱经战火,居民四处流离,多葬身沦亡。
王大娘糕点铺,早已经人去楼空,甚至整条街道,也显得十分萧条冷清,空荡荡的墙壁迎着日光,毫无人气。
于谦皱眉道:“这里本该是一处闹市区。”
张珪默然。
他们一前一后,又去了许多文天祥诗里提到的地方,几乎每一处都已人声稀落,商铺倾颓,大门紧闭。
只有一家酒楼还迎客,却也并未再售卖那些烤鸡烧鸭之类的美食,仅剩一壶清酒,一碟素豆腐而已。
于谦问起缘故。
掌柜说:“烽火四起,货物送不过来,之前经常购买的那一户养鸡人家,也在不久前被元人杀死了。”
他说话的神色很平淡,有种对待生死的麻木惨然。
从窗口向外看,街巷是寂静的,家家户户都不再出门,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满脸惶惑。
因着张弘范军近日入驻城内,仿佛每一丝空气中,都还残留着那种血与火,动荡不安的气息,和庐陵这座城自古以来的温润文气搅合在一起,分外使人纠结心惊。
他们饭后,向着今日最后一站,白鹭洲书院走去。
白鹭洲书院是大宋先丞相江万里所办,文天祥和邓剡都曾在这里读书。
在元军攻占庐陵的那一夜,江万里率全族投水而死。
仿佛是隔了时空,与多年以后的崖山,十万军民齐投海,遥相呼应。
后来,这里便空旷了下来。
数年的时间,已是草木青青,一个劲地疯长,成了小动物们四处奔跑的乐土。
于谦划船入江心洲,拨开齐膝深的野草。
青木不知人事改,今春还泛新碧色。
张珪瞪眼看着山上破败的房子,蛛网横生,野兔乱跑,不敢相信这一片残垣断壁,就是老师给他讲过许多次的少年旧梦。
邓剡回忆过往,微微含笑的模样,多么温柔美好啊。
可现在呢。
张珪想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声音低沉:“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腐朽的宋廷已经灭亡,天下重归一统,人们的生活却还是那么糟。”
于谦沉默了片刻。
对于张珪来说,这大约是一个很关键的思想转变节点。
若是站在故宋的立场上,他这时候,应该随意敷衍过去。
以张珪的地位而言,他越是无能腐朽,身居高位,越会从内部侵蚀元廷,霍乱朝政。像这般尸位素餐之人多了,元朝政权的解体也会愈发迅速。
然而,于谦的立场不是赵宋王朝,而是天下苍生。
恶吏当道,坏官横行,只会让更多百姓为此受苦。
他徐徐问张珪:“莫非你觉得,战争一旦结束,天下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
“当然不是”,张珪立刻说,“这需要时间修生养息,等我未来进入中枢后,就实行文治,降低赋税,减轻徭役,过一段时日一定能恢复起来的。”
于谦又问:“仅是如此?”
张珪不解地看着他。
于谦望着山间荒芜丛生的野草,淡声说:“蒙元以游牧开国,帝国旧制之中,未尝听闻有止杀行令、拔擢群士、屯田农桑、劝开学府等事。”
张珪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骇然道:“那岂不是要变法……”
古来变法者,从吴起,商鞅,到王安石,耶律楚才,哪一个是有好结局的?
“必须变法,也只能变法”,于谦告诉他。
“就以你所说的「降低赋税」为例,从前蒙古法中,诸王皆可直接向属地百姓征税,十有九户,家破人亡。如此陈法不去,哪能重焕新生,真正做到降低赋税?”
张珪瞠目结舌道:“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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