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他眨了眨眼,小声说:“幼安……你能不能也安慰一下朕,求你啦。”
辛弃疾晃了晃手中的书卷,语气染上了一丝无奈:“臣本就正在做这件事啊。”
赵瑗病中极度无聊,他便来给陛下读书。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读些诗文,然而,辛弃疾念的却是……一本专门讲北伐的兵书,《虎钤经》。
作者是宋真宗年间的许洞,一位被埋没的将星。
清澈朗润的少年嗓音缓缓响起。
像是琉璃盏中沉淀了甘洌的清酒,饮之辄醉,望之明净,捧在手心看去,更是波光粼粼地摇曳着无数星芒。
赵瑗听了许久,倦意上涌,有些迷糊地想着:
幼安的声音很好听,幼安的剑法很厉害,幼安的诗也写得很好……幼安哪里都是好的。
“朕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和他一起去北伐”,半梦半醒间,赵瑗心中涌过一个念头。
他才不羡慕大明那几个皇帝拥有于谦呢。
他已经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啦。
……
于谦翻阅着桌上墨色淋漓的纸笺,观看文天祥新写的一组诗。
这组诗以感旧为题材。
也许是因为到了故乡,万事可亲的缘故。
又或许因为一路上于谦总是和他待在一起,使他很难像一个人枯坐幽狱那样,长时间陷入那些低沉痛苦的情绪中。
总之,这些诗居然还挺温柔平和的,追忆一些早年在庐陵的往事,重温旧梦。
于谦回想了一下历史上这个时间段,先生过庐陵时,写的那些悲愤诗。
两者一对比,他简直骄傲极了。
今天也是先生美好心情的捍卫者呢!
于谦一首一首地看过去,有讲白鹭洲读书的,有讲江上泛舟,有携花载酒,还有这个年少骑马倚斜桥……
哎?
于谦目瞪口呆。
他把这句写着什么上元夜玉箫金钗琉璃的诗看了又看,用朱笔一圈,控诉般地推到先生面前:“先生……”
文天祥:啊这。
一时陷入回忆,写顺手了没收住,不会教坏孩子吧。
他转念一想,于谦怎么说也是太子少保,什么场面没见过,于是轻描淡写地说:
“上元夜本就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当年庐陵全盛时,诸般绮陌红楼,歌林舞榭,香尘画舫,笙箫琼阁,往往如云并起,可堪梦醉流连。”
家无余才,两袖清风的贫穷少年于谦:“……”
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大约是于谦的神色太过错愕,文天祥不禁扶额道:
“廷益为甚这样看我,这难道不是大家年少轻狂时都做过的事吗?”
“闲暇兴之所至,就中个状元,喝点酒,写点诗,约上一些朋友与佳人,悠游山水吟赏烟霞,鲜衣怒马高楼飞花,醉听笙箫宿,醒看檐边月。”
既没有中过状元,也没有和朋友佳人们相约的于谦:“……”
不,我们不一样。
俗话说,三岁一代沟。
他和先生之间,相差两百年,仿佛已经横亘了几十个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但于谦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宋朝本就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时代,先生如此完美,被人青睐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史》说先生早年,“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
也曾是一位锦衣风流,温柔绝艳的贵公子。
虽然说……
还是心情很复杂啦。
于谦觉得硬要形容自己感受的话,大概是,仙人下凡?
天边高不可攀的万古明月,终于挥去迷雾,愿落入人间,眷照来人一回。
“抱歉。”
文天祥见他似乎真的一无所知,顿时生出一股带坏好孩子的内疚感,悄悄将纸笺收回袖中。
“没有没有,知道了这些,就感觉还挺有趣的”,于谦赶忙把信纸又拿回来。
他拉着先生碎碎念,“觉得先生好可爱,还有一点心疼。”
文天祥:“……这都什么跟什么。”
于谦弯起唇角说:“可爱就是可爱,心疼是因为觉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先生居然神奇地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亦仰慕刘越石之风——中原荡分崩,壮哉刘越石,公死百世名,天下分南北。”
于谦眨眨眼,这轮成功对上暗号。
默契程度+1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一句,是西晋时期,刘琨刘越石的绝命词。
没错,就是闻鸡起舞的那个刘琨。
他的前半生,是京华风流浪荡子,锦衣玉食,遍目妍绮,什么荒唐事没做过。
后半生,伤感国家南渡,社稷残破。
一改往昔风流习气,一人孤执地守在北方,想要收复失地,最终兵败身死。
半生纨绔,半生英杰。
于谦想到这里,忽然无比难过。
他所心疼的,是先生也走过了这样的一种转变,这样的惨痛一生。
宋史说,先生听闻元军南下进攻,“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资为军费。”
在国家危难之际,散尽家财,拉起一支义师起兵勤王。
过往的轻狂风流都埋葬在长夜里。
从此,他就成了世人的信仰,大宋的脊梁文丞相。
再无人记得当年临安城中,蟾宫折桂,桃花满衫,飞羽觞而醉月的少年。
后人更加不会知道了。
一个时代的倾颓崩塌,太沉重也太苍茫。
曾经鲜活的人物形象终成了吉光片羽,如同碎片般,被时代仓惶凄怆的浪潮击碎,埋葬于黄土尘埃之间。
“我很感激能够来这一趟,亲眼见到您”,于谦低眉笑起来。
因为,这让他知道。
英雄从不是生来如此。
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从来都是有血有肉,有悲喜也有苦乐,有喧嚣也有落寞的人,如每一个平凡的你我。
唯到沧海横流时,方见英雄真本色。
“能见到先生的这一面,真是太好了”,于谦握住了先生微凉的指节,“似乎每天都比前一日更景仰先生一点。”
文天祥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和地拍了拍他:“你不介意就好。”
天幕上:
【南唐后主李煜】:唉。
【南唐后主李煜】:若是有的选,谁都愿意生在太平盛世,一辈子做个风流浪子。
【宋文帝刘义隆】:是啊,谁不想呢。
【宋孝宗赵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宋孝宗赵瑗】:这首诗的作者,就是之前李渊副本提到的大宋相公王安石。
【宋神宗赵顼】:啊这,王相公每天都忙于改革,意气风发,未来怎会……
【宋神宗赵顼】:是谁欺负他了?!(恼怒)
【宋孝宗赵瑗】:可不就是你么。
【唐太宗李世民】:所以说,文天祥是真正的英雄。
【唐太宗李世民】:能于太平时代,任情自娱,也能在狂浪滔天中,挺身而出,以一介书生之微命,决然撑起一方终将沉没的帝国巨舰。
【唐太宗李世民】:出将入相,朝野流徙,终不失本心。
【唐太宗李世民】:可谓伟丈夫矣。
【宋太祖赵匡胤】:唉。
【宋太祖赵匡胤】:我大宋何德何能,得到文天祥。
【明宣宗朱瞻基】:可不止是文天祥,还有陆秀夫、张世杰、江万里,还有更早的岳飞、辛弃疾、陆游、李纲、宗泽……
【明宣宗朱瞻基】:你大宋辜负了如此多的英杰,究竟何德何能啊!
【永历皇帝朱由榔】:宣宗爷爷,我大明也有这样的人,那就是延平王。
【永历皇帝朱由榔】:早年罗绮锦绣,盛极荣华,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永历皇帝朱由榔】:后来因为悲恸隆武帝身故,惨痛泣血,焚去代表了文人士子的青衣,改披戎装,誓抗胡虏。
【清圣祖康熙】:呵呵。
【清圣祖康熙】:朱氏伪帝,郑成功是你的延平王吗?分明是朕的延平王。
【清圣祖康熙】:郑氏后人向朕投降了,所以,延平王是朕的,台湾也是朕的(大笑)。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鞑子,敲你奶奶!
【清圣祖康熙】:伪帝就会无能狂怒。
【清圣祖康熙】:看看朕给他写的挽联,“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清圣祖康熙】:延平王一世英雄,最倒霉的就是遇见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蜀后主刘禅】:?
【蜀后主刘禅】:好端端的,提朕作甚!
【清圣祖康熙】:一边去,没你的事。
【清圣祖康熙】:倘若当年是朕先遇见郑延平,必然全力支持他海上南征,要什么给什么。
【清圣祖康熙】:别说时台湾、澎湖,就算菲律宾、东南亚,都早就全打下来了,哪像你一样丢人现眼。
【永历皇帝朱由榔】:狗贼住嘴!!!
【永历皇帝朱由榔】:……
【永历皇帝朱由榔】:不好,延平王要杀人了,溜了溜了。
南明,永历位面。
永历帝眼见不妙,嗖地一下,敏捷地躲进了龙椅下面。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在他不远处,延平王郑成功看着天幕,目光冷冽,一股炽烈的怒火在心口绽放。
难以置信!
他一生都致力于反清复明,虽死而后已。
结果,他的后人竟然向清朝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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