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北齐从扬州攻入建康,甚至都不需要大举兴兵顺流而下,直接就如同进入自家美丽的后花园,近在咫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霸先这个定都战略,主打一个天子守国门(bu shi)。
当然,陈霸先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虽然扬州不在自己手中,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咱可以——手动再创造一个扬州!
于是陈霸先开始自由飞翔,将废弃了许多年的「东扬州」再度设立起来,下辖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数郡,营造了一种「扬州已在我手」的强大心理安慰。
陈蒨一念及此,深觉有理,遂从善如流道:“那就我率奇兵一支星夜入江州,幼安坐镇军中,从新安郡始兴一带北上。”
辛弃疾摆摆手:“还是我去夜袭江州吧。你既然要成为定乱代兴之君,理当身居王师之中,攻城拔地,每过一处,安抚流民,聚业百姓,如此方能树立人望,四海归心,岂可身居暗室,功成于幕后。”
陈蒨一怔,肃然拱手道:“受教了。”
孰料辛弃疾望了他一眼,又道:“何况不把你放出去四处走走,你哪能遇见自己未来的夫人。”
陈蒨:w(Д)w
不懂就问,这个夫人是非娶不可吗?
“我未来的夫人到底是谁啊”,陈蒨深深地郁闷了,“幼安,你就不能透露一下吗?”
如果不是因为辛弃疾是从后世来的人,他都要怀疑辛弃疾是不是收了哪一家的钱,准备变着法子给他作媒。
他没想到的是,辛弃疾虽然没收钱,但刘宋帝国不少人都吃过沈妙容的鲈鱼烩,个个都是沈吹。
辛弃疾摇头道:“无可奉告。”
陈蒨更加忧郁,只得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没事,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世家中人,我可是要想世家门阀拔刀宣战的。想来定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吧,是了,她现在大约在行走四方,难怪你让我多出去走走。”
辛弃疾没想到陈茜茜一个人自说自话,居然还能瞬间挖一个大坑,委婉地提醒道:“为何一定是江湖侠女?”
陈蒨大惊:“不是江湖侠女,莫非是江湖侠客?!”
辛弃疾:“……”
朋友,你的底线未免也太灵活了吧。
他觉得这场聊天再进行下去,很可能会成为冯梦龙的新素材,立刻话锋一转:“且说这进攻新安郡的兵力安排,此地是侯景最先占据的城池之一,根深蒂固,宜当定阳、东阳、会稽、钱塘四郡同举义师。”
陈蒨会意,望着地图斟酌片刻,抬手勾勒了一个圈:“如今侯贼在于潜一带流蹿,我会将他逼入钱塘,作为最后的战场。”
另外,吴明彻也会在在杭州湾一带严格戒备,以防侯景效仿当年兵败的孙恩,狗急跳墙逃入海中,引发后续的无尽麻烦。
什么?你说侯景不乐意跑?陈蒨作为当世名将,有的是办法请君入瓮,而后再来一招瓮中捉鳖。
辛弃疾又道:“稳妥起见,当同时安排岭南侯安都等众将沿海前行,招抚为主,务必要稳住当地兵马,待侯景败绩传来,南安、晋安、福安、永嘉、章安俱可迎刃而下。”
陈蒨点头,另抽出一张纸,写下相关的粮草军需调配。
二人又讨论了一阵具体的战术,商议完毕,思来想去都自觉万事圆满,定无纰漏。
正准备布置下去,陈蒨忽而问了一句:“真的是江湖侠客吗?”
“……”
辛弃疾面无表情,拂袖挡住他的嘴:“听我的,你快别说话了。”
……
数日后,诸事齐备,陈蒨将一应部署安排到位。
小老虎作为骑兵选手要从江陵往下,收复宜都郡与河东郡,慕容绍宗将配合他出兵征战荆州。
陈蒨自己带上了萧摩诃,以及新收服的章昭达、程灵洗几人,点齐兵马,征伐新安,以一场血战拿下。
说起这章昭达,也是一号奇人。
他原本容貌生得十分出众,结果算命先生见了,却说你虽然长得好,但必须经历一次破相,才能遇见明主成就大业。
章昭达记在心里,骑马的时候刻意把自己摔了一跤,鬓角上多了一道伤疤。他就跑去问算命先生,这样可以了吧。
算命先生说,不行,你再等着吧。
章昭达心里纳闷不已,后来又作死了好几回,脸上多了几道轻伤,算命先生还在频频摇头。
就在他想着这还能不能好了的时候,结果一次与侯景叛军作战,被射瞎了一只眼。
哦豁,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告诉他,这下没问题了。
章昭达叹了口气,心想我信你个鬼,这个年代人人注重外貌仪容,谁会接纳只有一只眼的人效力啊。
啥也别说了,去投奔同样只有一只眼的梁元帝吧。
结果人到半路,听说江陵陷落,政权易主,老章胆战心惊之下,只得战战兢兢来投了陈蒨。
好在陈蒨对他倒是不错,主要是听辛弃疾说,这人后世是配飨自己帝王庙庭的,确认过眼神,是自己人!
章昭达就此留在了军中。
萧摩诃虽然每天跟吴明彻怼天怼地,各种别苗头,但因为觉得章昭达太憨,武力值也不如自己远甚,倒是没什么危机感。
此刻,新安郡前。
本来两军还在僵持,陈蒨直接将萧摩诃放了出去,少年宛如撒欢的哈士奇,嗷嗷叫着,挥舞马槊,表演了一个单骑冲锋,吓得侯景前锋将领大骇,掉头就跑。
侯景留在新安的军队以步兵为主,众人一见主帅跑了,旌旗低靡,也跟着闻风丧胆,疯狂逃窜,自相踩踏消亡者不计其数。
陈蒨顺利打入城中,接见来自四郡的驰援义师,将众人各自安排下去,心中不觉有些惆怅。
唉,人手还是不够用啊,特别是将帅之才,现在队伍中能独当一面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新安甫克,他即马不停蹄转战建德。
本打算与侯景主力正面碰撞,谁料侯景一听新安败讯立即撤退开溜,跑得比兔子都快,只剩一群来不及跑的下属压根不知道情况,还在建德城进行着老业务——街头巷尾,纵兵劫掠。
陈蒨见此,勃然大怒,传令下去这些侵扰百姓的,有一个算一个,皆杀无赦。
言罢,亲自带头,第一个挥剑杀入街巷,解决乱贼。
陈蒨一剑一个敌人,正飞快厮杀间,忽见不远处有一叛军正在举起屠刀,欲杀身前的流民。
隔了数步的距离,再把剑从尸首上抽出来已然来不及,陈蒨反手拔下束发的簪子,奋力一掷。
发簪末端当空掠起一道银虹,摇曳霜寒点点,似星辰迸溅,径直洞穿了那叛军的咽喉。
动作之利落,甚至过了好一会,那伤口处才齐整地喷出了一道血箭。
嚯,万朝观众都惊呆了。
陈茜茜这一手力量,丝毫不逊色于羊侃的马背上拉开六石弓啊。
韩子高惊魂未定,抬眸望去,树下有个少年将军眉眼冷冽,青丝披散,神情疏淡地一下抬眸望过来,手中剑锋熠熠映着眼底的星芒。
他轻声道:“多谢将军相救。”
陈蒨见这少年粗头乱服,不掩国色,不由微微一怔。
老陈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什么陈霸先、陈仪华,多少都有点爱美之心和怜香惜玉的习惯,陈蒨也不例外,于是他向对方缓缓伸出手,声音极其温和:“你别动。”
韩子高不知他意欲何为,不敢动弹。
陈蒨的手越伸越近,指尖冰冷如玉,从他颊边擦过。
就在韩子高莫名紧张、甚至有点戒备的时候,忽见他从一旁的尸体上拽出了那根发簪,搁自己袖子上擦擦,如获至宝地收了回来。
“花大价钱制作的利器,就等着什么时候来个攻其不备,没想到还真用上了”,陈蒨捧着发簪,神色专注,“可不能浪费,等会洗洗还能戴呢。”
上回辛弃疾说他将小刀藏在袖中刺杀别人,太过于冒昧,陈蒨于是选择了比较隐蔽的路线,将利器改成了发簪形态。
韩子高:???
将军你如此节俭,实在是有宋祖之风啊。
【作者有话说】
裕总:???你说清楚,啥宋祖之风???
茜茜:缺将军,缺靠谱的属下。
韩子高(踊跃举手报名):来了来了!
本章写了羊侃,近来在看《梁书》看到《羊侃传》,深感此君真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英杰,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甚至找不出一点瑕疵,近乎完美无缺之人,就是怎么知名度这么低呢。。。
回头想想,可能是因为羊侃到来的时候韦睿已经死了,陈庆之的辉煌期刚刚结束,没赶上梁朝北伐一路高歌猛进的好时候,所以没能有太多机会去建功立业。到他自己当主将的时候,其实只剩下他一个人,独木难支,身边别说韦睿陈庆之,就是兰钦这种能帮上忙的二流将才都没了。最风华正盛的羊侃却遇见了雄心不复的梁武帝,只留下无尽唏嘘。
之前觉得史书里面最悲哀的是,“若使当年身不遇,老了英雄”,现在看看羊侃的故事,才觉得即便遇见了也是同样的悲哀。
梁武帝对羊侃确实不错,加官晋爵一路飞升,可惜羊侃晚来几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代的机遇和天命都已经不在梁了。正因为他们也曾君臣相得,在这种历史滚滚大潮的轰击席卷下才显得分外悲哀无力,唉。
分享一段《羊侃传》里很喜欢的:
(侯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曰:“侯王远来问讯天子,何为闭距,不时进纳?尚书国家大臣,宜启朝廷。”
(羊)侃曰:“侯将军奔亡之后,归命国家,重镇方城,悬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称兵?今驱乌合之卒,至王城之下,虏马饮淮,矢集帝室,岂有人臣而至于此?吾荷国重恩,当禀承庙算,以扫大逆耳,不能妄受浮说,开门揖盗。幸谢侯王,早自为所。”
士哲又曰:“侯王事君尽节,不为朝廷所知,正欲面启至尊,以除奸佞,既居戎旅,故带甲来朝,何谓作逆?”
侃曰:“圣上临四海将五十年,聪明叡哲,无幽不照,有何奸佞而得在朝?欲饰其非,宁无诡说。且侯王亲举白刃,以向城阙,事君尽节,正若是邪!”
总之前面一堆就是说,侯景派这个叫傅士哲的家伙来劝说羊侃投降,结果羊侃把对方驳倒了。
然后下面重点来了:
士哲无以应,乃曰:“在北之日,久挹风猷,每恨平生,未获披叙,愿去戎服,得一相见。”
侃为之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为北人所钦慕如此。
羊侃立在城头,除去甲胄,让他见了自己一面,这是何等的绝世风采。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王徽之乘船路过,让素不相识的桓伊给自己吹笛,桓伊为他奏出了一曲《梅花三弄》,随后两人各自离去,各奔前程,“客主不交一言。”
“客主不交一言”,与这个“侃为之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有一种震荡时空的回响。
大概羊侃就是魏晋风骨在南朝的最后遗响了吧,从此千秋寂寞,再也不曾有过他这样的人了。
第176章
侯景最终在钱塘伏诛, 死得很惨烈。
叛军面对明夷军的攻势全然不堪一击,十余日间尽数溃散。
他带着几个亲信,还想着进行老战术, 逃蹿到上游保命,不料陈蒨长箭当风,紧追不舍, 远远地在马背上一停驻, 拈弓搭箭瞄准他疾射,侯景仓皇间闪避不及, 直被这锐利无匹的一箭射入左胸, 剧痛间轰然坠地。
趁此时间,萧摩诃早已拍马上前, 乱刀劈开而下,斩落了他的人头。
侯景的尸体押送到建康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争相割其肉生啖,一干虎伥如谋主王伟等人尽皆处刑受死。
侯景虽然死了, 但这场浩劫所带来的满目疮痍却远远没有平息, 一切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走上正轨。
太多的人死在了动乱中,太多的城池土地残破凋零。
陈蒨本想奉迎萧大球还都建康, 然而抵达之后才发现, 昔日繁华都城早已遍地成丘墟,那些绮阁凤箫雕梁画栋都已荡然无存,民间坊市俱成荒垅,良田也尽数荒废。
什么都变了, 唯有一株株台城烟柳, 依旧随春风自绿, 轻盈摇曳,笼罩着苍凉暮色下的残破故城。
唯到此伤心处,方知何为“金陵王气黯然收。”
明夷军将士皆为三吴之人,触景伤情,尽皆迎风堕泪。
现在的建康远不足以成为王都,陈蒨迅速开始派人修复建康城舍,抚慰百姓。
数日后,陈蒨为侯景之乱中所有的死难者举办了一场衣冠招魂礼。
梁武帝年间,建康全盛二十八万户,逾百万的人口,如今存活尚不满万。建康之外,尸骸枕藉填塞于途,更不堪计数。
所谓衣冠招魂礼,就是因为这些死去的人大多尸骨无存,无法按照正常程序安葬,便只能由亲人登上屋顶,挥舞着其生前穿过的衣冠旧物,向天地茫茫朔风呼啸,大声呼唤死者的姓名,希冀他们的魂魄能够顺着声音从异域归来,附在衣衫上,以便入殓。
是日,建康迎江数十里,皆站满了迎风挥舞衣衫的百姓。
许多人明知死去即是万事空,潜寐黄泉下,遥隔安能知,却依旧在风中喊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对于这些九死一生、饱经创伤的幸存者来说,夜夜哀哭悲歌,除了紧握手中这一件单薄的衣衫之外,还能向何处寻求一线最为微茫的安慰?
陈蒨的父亲陈道谭殉难于台城保卫战,他扶着亡父灵位登城,横吹玉笛,奏响了一缕悼亡的挽歌。
羊鹍怀抱父亲羊侃遗留下的弓刀,独立斜阳,倍感怆然。
建康收复的音讯传至各地,极为振奋人心,亦有人不断从各地赶来为亲人招魂。
若有亲人存世,尚且算得幸运,最惨痛的却是满门罹灭,无一留存。
邵陵王萧纶,侯景作乱时第一个发兵来援台城者,却因梁元帝出卖被西魏所执,不屈遇害,弃尸江岸。其长子在汝南战死,次子孤身刺杀侯景失败,凌迟处死。
王府上下都已不存,邵陵军中旧部也已尽数归顺陈蒨,如今三三两两,长歌当哭,沿江缟衣为故主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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