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花逐叶
“殿下,刚才下属来报,说园外有殿下家人求见,自称是殿下侍妾之父!”
这时段征便站了出来,向郭启云解释道:“启禀大人,此人乃是武威府衙书吏秦业,今日侍奉卑职前来赴宴!”
“如此贵客,却让人家候在外面,成什么样子?”郭启云冷着脸教训。
“卑职失察,还望大人恕罪!”段征连忙告罪。
“快把人请进来,今日既是随你前来赴宴,岂有让人在外面守着的道理!”
看着这些人的表演,朱景洪并未出言干预,他很想知道这帮人是如何盘算。
他所处的位置有个好处,就是在必要时可以无视规则(简称“掀桌子”),所以他其实立于不败之地。
没一会儿,秦业被请进了大厅内,看着左右在场的上百官员,他越发觉得自己是被设计了。
但他也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确实是光明磊落,前来伸冤并无过错。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当众来说这些事,而是打算私下里跟朱景洪说。
然而段征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进大厅事情便已不受秦业掌控。
“秦老弟,下午你跟我说有冤屈,如今三堂大人都在,殿下和总督署的大人也在,您尽可以把冤屈讲出来!”
“今圣君在位,乾坤朗朗……定不会让你蒙受冤屈!”
听到这里,朱景洪已大致猜到,这些人是打的什么算盘。
他却是没想到,这帮人会拿秦业来做文章,所以接下来他还得继续听下去。
此时秦业便已确认,自己是被段征给卖了,已经处在了某种角力核心。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秦老弟,内情如何……还是伱亲自来说吧!”言罢,段征让到了一边去。
亲自来说,亲自该如何来说?分寸该如何把握?
这个时候,角落里的王培安也在盯着秦业。
作为襄王府长史官,秦业何许人也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明白怎会和此人扯上关系。
王培安当然不会想明白,因为秦业所谓的“罪过”,完全就是人为加班造出来的。
此刻,大厅之内格外的安静,多数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秦业。
秦业此时如坐针毡,额头上已冒出汗珠,这样公开处刑的场景,让他脑袋都快死机了。
“冤屈……说说吧,怎么回事!”朱景洪主动开口。
还是那句话,查案的事总该有个说法,他得先看这帮人亮剑才好出招。
对于今晚的这件事,宁焕祥和梁潜并不知情,但他们都很期待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
从大局考虑,着实不该让王培安继续捣乱,郭启云等人的“自救”可以理解。
此刻有朱景洪发问,秦业反复斟酌之后,方才说道:“回禀殿下,昨日府库盘账,库房少了上千石军粮,但每笔账目小人都仔细核对过,绝无……”
秦业才调任武威府衙,贪污的可能几乎为零,朱景洪相信他是被诬陷了。
所以这些人栽赃秦业,为的是把秦业绑上战车,然后逼我动用手段救下秦业,顺道也把王培安给收拾了?
他们何以见得,小小一个秦业,就可以逼我动用手段?
不识庐山真面目,自缘身在此山中……朱景洪一时想不通也很正常。
毕竟他对外的形象是莽夫,本来就不需要设计太高深的计谋。
如果我不帮忙,意味着什么……朱景洪如此想到。
意味着我大义灭亲,来支持王培安的办案,到时可就得罪人了……
朱景洪在想着如何应对,然而细听情况的王培安,此刻脑子也在飞速运转着。
待秦业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望着朱景洪,等待着他的表态。
事实上,朱景洪听完都还没发作,就已让众人对他有不好联想,因为这已经不符合他的人设。
正当朱景洪最后纠结时,只见王培安第一个起身,而后说道:“殿下,臣有话要说!”
目光扫向众人,朱景洪目光平静道:“你说!”
“这位秦书吏所言冤屈,臣以为格外蹊跷……需要细致查问才是,万不可轻易定罪!”
王培安也很担心,朱景洪被蒙蔽而后插手,所以他才决定以退为进。
这时立马有人说道:“王长史,近日我听说你办案刚正不阿,如今看来还是殿下的面子大,终于让你有些人情味儿了!”
要说还是这些当官儿的精明,虽惊讶于王培安有“服软”迹象,但还是有人立刻堵住了他的退路。
“对嘛……有人情味儿就对了,近日王大人查案搞得人心惶惶,也该顾顾大局适可而止了!”
“殿下,这位秦书吏蒙受了冤屈,近日被下狱的官员,说不定也有冤屈啊!”
“还请殿下明鉴,也替他们主持公道!”
从始至终,都是些府县官员在说话,布政司按察司的一众高官都未发言。
“诸位……我并非是徇私,而是这位秦书吏所言,在下并未正式查证,所以不知他有罪无罪!”
“而且他有罪无罪,也不是在下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
即使面对这么多人挑衅,王培安的回话仍然底气十足,丝毫没有畏惧退缩之心。
其实秦业的荣辱不重要,被抓的官员安危也不重要,此刻郭启云等更想知道,朱景洪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至于宁焕祥和梁潜,如事态还处于可控状态,所以他们仍然是看戏状态,至少目前还没到他们干涉的时候。
当然了,如果再让王培安下狱一批官员,他俩也就不得不出手了。
就在朱景洪想要开口时,符安东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案子该查,但事情有轻重缓急,王长史过于急功近利了!”
朱景洪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态了,再不说话别人就真的要多心了。
“诸位,我呢自小喜欢舞枪弄棒,你们问我弓马骑射之事,我倒是给你们细说详解!”
“可你们说的查案,还有什么大局,我着实不太清楚……这些事情,你们该问宁总督和梁御史才对!”
端起酒杯,朱景洪笑着说道:“今晚是来喝酒作乐,被你们搞成了过堂一般,可真是让我开了眼!”
“我来之前,圣上便有严旨,不许我插手地方之事,这些公事你们可别问我!”
朱景洪的这番话,已表明自己不管此事,这让甘肃地方官们都松了口气。
同时朱景洪提到圣旨,也间接告诉王培安自己是受圣旨所限,才没办法声援他查案的正当性,并不影响自己是饱含正义感的人。
这种行为,说得好听叫两全其美,难听点儿则谓之“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显然,朱景洪已做好打算,王培安偃旗息鼓之后,回到身边约束自己。
想到这里,朱景洪多少有些难受,却也知道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再说王培安这边,虽知朱景洪是受圣旨限制,可他多少还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依朱景洪脾气,会支持自己的正义事业。
此时,郭启云和符安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只要朱景洪不插手这件事,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王培安,接下来便可高枕无忧了。
地方官上下勾结,能干出什么事王培安很清楚,所以他明白自己该换手段了。
显然朱景洪的担心很多余,王培安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他们两人都看错了对方。
“殿下所言甚是,倒是我们唐突了,该罚该罚……”郭启云举起酒杯,和符安东各自罚了一杯酒。
见他二人如此,刚才插话的地方官们,也都跟着自罚了一杯酒。
宴会得以继续,作为当事人的秦业,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变化,细想却又觉得毫无头绪。
这并非因为他不聪明,而是怪他处的位置太低,接收到的消息面太窄,才对事情全貌没有把握。
大概一个时辰后宴会结束,朱景洪喝得醉醺醺的离开了,一众官员们也都分别离开。
虽是分别离开,可某些人在半个时辰后,又在另一处聚集商量事情。
相比于此前的阴云密布,此时气氛明显活跃得多,只对付王培安他们很有办法。
“诸位,接下来一切以军务为要,任何事情都得给这件事让路,什么查账办案都留到后面再说!”
“姓王的说是奉旨查案,咱们也是奉旨调配军需,奉旨为前线筹办一切,天大的事也抵不过战事要紧!”
符安东神色郑重,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还真会以为他是公忠体国的清官。
“这些事情,宁总督和梁大人也会站咱们这边,诸位可以高枕无忧了!”
众人喜形于色之时,一直没说话的郭启云站了起来,语气低沉说道:“诸位……以前怎么回事我不管,从今往后你们还是收敛一些!”
“真要是逼反那些青壮,惹得军需供应不上,那还是死路一条!”
他才到任不久,此前的烂账他可以推脱责任,但接下来这帮人再乱来,他就有御下不严之罪了。
所以最后这句话他必须要说,至于能起到多大的作用,郭启云也没多少把握。
第469章 内阁震动
正如符安东所言,你王培安是奉旨行事,难道自己这些人就不是了?
既然都是奉旨做事,且甘肃官员还肩负着平叛重任,自然可以不理你王培安查案。
当地方官放下顾虑,齐心对抗王培安时,后者一个人的力量就捉襟见肘了。
朱景洪却预料错了,王培安并无气馁迹象,而是继续进行着明察暗访。
六月初五,朱景洪随宁焕祥继续北上时,王培安选择留在武威继续查案。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朱景洪专门留了二十名侍卫给他,也算是尽到了师徒之情。
所以在分别的时候,王培安还格外郑重的向朱景洪道谢,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外人支持。
很快又是几天时间过去,当朱景洪已靠近嘉峪关时,王培安这边也有了重大发现。
这次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将情况汇总成奏章,并将其直接发往了刑部。
既然这边的人集体不配合,他就把事情捅到天上去,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料理此事。
地方上的实情让王培安触目惊心,官府压榨之甚已让民壮怨声载道,以至于民怨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所以无论正国法还是顾大局,这些事他王培安都得管。
六月二十三,王培安的奏疏终于进了通政司,当天下午便被转入内阁,被摆在了次辅陈锦昀的案头。
如今西北一应军需调配,都是由陈锦昀来协调,由此可见朝廷对此战的重视。
也只有足够分量的人物,才能充分协调朝廷和地方各省资源,以保证西北后勤的充足供应。
这是个很庞杂的差事,所以陈锦昀每天大批量的票拟,每日奏疏至少要看两百道左右。
王培安未在西北任职,意味着他奏疏里所言与实务无关,陈锦昀甚至连看都不太想看。
可朝廷有制度,送进内阁的奏疏都得票拟,哪怕只是“知道了”三个字。
没办法,陈锦昀只打算粗略看一遍,可当他只读了前面的两端,他整个人顿时就来了兴趣。
几分钟后,他将整份奏疏全部看完,脸上竟露出了一缕笑容。
只见他提起笔来,仔细斟酌后票拟道:“军需供应,关乎平叛成败,既有贪腐引动民怨,便当委派朝廷重臣巡视,严查不法以保地方安定。”
这就是陈锦昀拟出的意见,可当他把票拟附上奏本时,却将奏本放到了最下面。
大概一个时辰后,最后五十本奏疏批复完成,太阳也到了落山的时候。
批好的奏疏被中书学士们拿走,接下来会把东西送到司礼监。
除了例行批复的票拟,司礼监会挑选出其中重要奏疏,递到乾清宫呈皇帝御览。
陈锦昀之所以要将奏疏放在最下面,是因为这样皇帝明天才会看到,今晚就是他充分准备的时间。
三月前升任户部侍郎的苏文鉴,便是前任甘肃布政使,此人乃是赵玉山的门生,受其破格提拔才得以升迁。
为了自己的革新大业,赵玉山使了许多非常手段,尤其是在人事任命上各种“任人唯亲”。
王培安的这道奏疏,虽然说的是甘肃的极度腐败,但陈锦昀看到的则是打击赵玉山的机会。
三位内阁大学士,下午赵玉山去了户部,三辅郑志清今日休沐,所以出了值房后陈锦昀是独自离开。
倒不是内阁只有他一人,而是其他中书学士们没资格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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