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吃
莽古尔泰重重的‘嗯’了声,倒是爽快答应,“好,给我三千人马,我去守灌水镇。”
费英东在旁边冷着脸不说话,这位帮助努尔哈赤开国的老大臣感到浓浓的危机,是过去上百年前所未有的。
明代辽东一直不安宁,边患不断。女真人也不是只有努尔哈赤才闹事,而是一直闹事但只有努尔哈赤闹成功。
过去不管女真各部头领怎么闹,明国边军并不怎么管,就算派兵来打也不会过于深入,杀百把人应付差事便是。
辽东穷苦,打赢了也没啥收益,死点人反而腾出空间。在费英东这等老人看来,新华汉人打到宽甸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不是说要砍木头吗?
鸭绿江边的木头还不够你砍?
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哪里是要砍木头,我看你就是要砍人头。
目前情况颠覆费英东所想,新华汉人完全拒绝跟大金做任何沟通。他派去联络的使节没有一个回来的,仿佛去了就被宰。
对方没有任何要谈的意思,就是想要大金完蛋。
灌水城池小,远不如宽甸坚固。想到对手兵锋犀利,费英东对莽古尔泰道:“你把马军全带上,寻开阔地冲几波。”
马军?
女真人是渔猎民族,不是游牧民族。他们的马军其实是骑马步兵,不擅长冲阵。只有北面的叶赫部跟蒙古人沟通较多,才会玩些冲阵的把戏。
“带上马军也好,至少去的快些。”黄台级也没意见,“只是注意灌水镇就在瑷河边,新华水军的炮船非常厉害,记得别太靠近河边。”
莽古尔泰再‘嗯’了声,连夜带着三千步军和一千马军向北出发,前往瑷阳堡南面的灌水镇。
就在这位正蓝旗主自觉果断时,周青峰也带队走出镇朔关,南下灌水镇。
‘灌水’之名来自其北面山岭中有三条小河在此汇入瑷河,山野中有数不清的泉水溪流,地形复杂。
有侦察兵骑马前出十公里,充当指挥官的眼睛。大部队则举着火把在山道上蜿蜒前进,犹如一条夜间游动的火龙。
莽古尔泰想来抢灌水镇,周青峰则要抢灌水镇南面通往宽甸的山道。后世辽宁的S202省道就从群山间少有的河谷地通过。
黄台级自觉反应快,接到败兵通报立马出动。莽古尔泰隔天就能抵达‘灌水’,说不定还能夺回镇朔关,恢复跟赫图阿拉的联系。
可鞑子快,周青峰也不慢。
镇朔关的败兵逃回宽甸时,新华远征队的侦察兵就跟在后头,并持续回报信息。确定敌人沿途疏于防范,一直慢腾腾的周青峰拿下关口后带一个步兵营迅速轻装南下。
山区道路起伏不定,狭窄弯曲,四轮马车跑不开。为了加快速度,周青峰连火炮都不要了,只让王信带剩下的步兵营和归化营跟上。
当莽古尔泰离开宽甸,周青峰的步兵营就抵达‘灌水’;等建奴马军快速北上,他已经得知敌人出兵,选择在‘灌水’到宽甸的‘S202省道’上构建野战阵地。
新华步兵一个营就三百人,周青峰选择在‘省道’相对狭窄处,占领两个毗邻的山坡作为制高点,砍伐山岭树木构建据马。
顺带用炸药把本就糟糕的路面炸的更加坑坑洼洼。
平日良好的夜间训练和充足的伙食供应,赋予士兵足够的体力来完成重体力劳动。
砍了一夜的树,炸了一夜的坑,等到隔天天亮时,山岭间的‘省道’上多了两处夹紧道路的据马阵地,呈九十度对角布置。
莽古尔泰也是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一夜。走到半道上,白甲哨探回报道:“主子,前方路口多了一伙汉人。”
周青峰特意在山岭间挑了个视野开阔,射界良好的空地。在晨曦的微光下,累了一夜的士兵大多在临时搭建的工事内抱枪休息。
少数哨兵爬到树上或山坡上,举着望远镜向周边观察。在白甲哨探发现己方之前,他们就已经示警。
“别慌,敌人大队离我们还远。先吃早饭。该撒尿的去撒尿,别待会尿裤子里。”周青峰作为主官,亲自巡查压阵。两处野战工事内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而在数里外,莽古尔泰也得知哨探传来的消息。但他有些不敢置信,阴着脸向哨探问道:“你说汉人有多少?如何布置的?”
“那伙汉人绝对不超过五百,就卡在山道两旁的高处设立营地。营地也简陋的很,既无土墙也无壕沟,就是砍了些树木搭些架子,寻常兵丁伸手就能爬过去。
若说有些麻烦,顶多是路上多了好些坑,看着是新挖的,像是要防我大金马军冲刺。可那些坑都很浅,步卒走过去便是,不成阻碍。”
白甲哨探说的详细,莽古尔泰听的大喜。他又亲自驱马向前,掏出郭海送来的青铜望远镜,观察对面汉人的布置。
哨探说的没错,对面汉人占领的山坡离道路也就高处二三十米,爬上去并不难。其数量更是不多。
别说五百,莽古尔泰粗略数了,顶多四百。他望之大喜,“这新华汉人获点小胜就如此狂妄,竟敢用这点兵力来抵挡我大金强军。
我马军本就不是冲阵之阵用,区区陷马坑算得什么?况且其选的地方宽敞,东西足有四五十丈,绝非两三丈的山路可比,正适合我数千人马展开。
在此地与我莽古尔泰对决,这是寻死!
来人呀!”
莽古尔泰喊了声,身边出来几个甲喇额真。他欢喜道:“对面汉人视我等如无物,今日定要痛杀一场。
色勒,你带五个牛录的人马抢山道左侧,持大斧去砍对面汉人的据马;和硕图,你也带五个牛录的人马抢右侧山道,同样砍掉汉人据马。
伊尔登,你带一队‘摆牙喇’,披三层甲,持长矛铁枪。等汉人据马阵破开,你便带队攻进去,一路追杀不要停。
这伙汉人数量少,但其火器犀利,已经杀了我镶蓝旗和正白旗不少勇士,连阿敏贝勒都败在其手下。
今日搏杀必有折损,但你们不可怯战。
只要能获胜,你们牛录死伤多少,战后我双倍给你们补上。若能斩得汉人头领头颅者,本贝勒有重赏。”
莽古尔泰说的慷慨激昂,意气风发,仿佛胜券在握。其手下诸级头领也看到对面汉人确实不多,加上旗主颁下的号令和悬赏,个个均有奋战之力。
“我有一千马军,三千步军,都是大金国多年厮杀出来的精锐。今日在此,便要破一破新华汉人的威风!
汉人势衰,不懂用兵之道。我大金国运在此,必胜无疑!”莽古尔泰完成排兵布阵,两臂奋劲,面色红亮,大吼不止。
第43章 侧射
清晨的阳光下,灌水镇以南的道路上聚集起大军。路边有个荒废的村子,人口已经消散,只剩些残垣断壁。
大金国的勇士走了一夜的山路,也得吃个早饭,喝口凉水。其中一部涌进村内寻找水井,把破烂的提水桶丢进井内,哗哗水声中捞起的却是几根小小的白骨。
呸……晦气!
长着龅牙的巴图不屑的咒骂,让打水的奴才把桶里的白骨连井水一倒,继续用提水桶丢进井内,晃动井绳。
这位正蓝旗的白甲兵很清楚这村里经历了什么,因为他曾经来过。
建州大军南下宽甸,沿途收集粮草和奴隶,说白了就是抢。他们经过的村落自然遭灾,青壮被掳掠,老弱被屠杀。
过了大半年,当初丢进井里的尸体烂干净了,只剩些骨头。巴图不在乎,只催促手下奴才快点掏井,快些弄出可以喝的水。
倒是汉人奴才一边掏井一边哭,因为掏出来的骨头越来越多,当初被丢进井内的不下十几人。有死的,有活的,有半死不活。
巴图赶了一夜的路,嗓子口正冒烟。他嫌奴才干活慢,用鞭子狠狠抽了几记。旁边的白甲护军见了也不满,恶狠狠的嚷嚷着奴才若是不能好好干活,不如杀掉算了。
这时旗里的甲喇额真和硕图走进荒村,他从旗主莽古尔泰那儿领了任务,回到自己部下聚集处,大喊招呼,并开始屈指计数。
巴图听着聚众的喊声,顾不上教训奴才,匆匆吃了几口干粮,急忙跑过去。作为正蓝旗的白甲护军,若是屈指计数结束,他还没到,便要受罚的。
和硕图传达莽古尔泰的将令,要强攻山道右侧的山坡,最好是能冲破汉人的据马,杀个干净。他声音低沉,语带凶狠,说出来的话便是要部下必须做到。
“汉人火器厉害,但人数不多。我们三面围攻,怎么也能破敌。主子已经许了愿,先攻进去的有重赏。你们要尽力拼杀,无令后退者死,全家为奴。”
巴图跟百来号护军站在一起,听着和硕图的号令,还忙着吃手里的干粮。几个低一级的牛录额真在前头应了声‘喳’,他在后头也跟着喊。
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不用上头多布置什么,巴图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领了军令后,他便去披甲。
为了保持体力,行军不会穿太重的甲胄,都是用马车运。巴图的特别些,他让自家的包衣背着。奴才们背的越苦,越显得甲胄厚重,他越喜欢。
既然旗主都说汉人火器厉害,那自然是要多穿几层甲胄才能防得住。
巴图自己穿了件锁甲,奴才帮忙把棉甲穿上。
锁甲是从明军那儿买来的,汉人工匠打造这玩意挺拿手。给够了价钱,甲胄自然就好,刀劈不入,箭射不进。
棉甲是汉人奴才造的,为加强防御,临战前特意朝里头灌水。灌水后这玩意又厚又重,死沉死沉,寻常火铳也打不穿。
寻常拼杀穿这两件就够了,但今个不同。巴图跑去向自家牛录额真说愿意打前锋,又领了一件铁甲来。
前锋装备好,战后拿的赏赐也多,巴图每次都愿意当前锋。可这次他不太高兴,因为那件领来的铁甲,胸口有两个洞,一前一后。
管军需的主子也不说这铁甲为什么有两个洞,只说这是手头最好的甲胄,能防刀劈斧砍。
可巴图用手指捅了捅铁甲上的洞,发现大小合适。他穿上这玩意后极为好奇,“什么东西能把这么好的甲胄打个对穿?”
等披好甲,带队的和硕图在吹号。巴图抓着一把斧子,摇摇晃晃的去集结。他得走大概一里地才能进入战场,挺累人的。
道路中央竖起了莽古尔泰的正蓝战旗,几百号马军主力已经准备好,俱是长矛重甲,正在缓缓向前推进。
巴图走到右翼的前头,身边是几十号当前锋的精锐。他们要沿着山路的斜坡爬上去。和硕图主子带着几百号旗兵跟在后头督战。
左右看看,巴图发现身边同伴都穿了很厚的甲。平日让他们打明军,一个个笑嘻嘻的去。可今日全绷紧了脸。
山坡不陡,但没路,处处是石块坑洼,时高时低,非常难走。
正蓝旗的前锋们得小心脚下,他们穿了几十斤的甲胄,一旦摔倒就跟滚葫芦似的朝下跌。这丢脸不说,还会挨主子训斥。
从镇江堡一路败退回来,大金各部就没能从擅长火器的汉人手里占到半点便宜。镇朔关的败兵逃回来后,更是多了不少传言。
可传言翻来覆去只说‘火器’,少有人能说清具体战况。白甲精锐还是按习惯经验,觉着甲胄多些更可靠。
只是走着走着,巴图伸手摸了摸最外层的铁甲,上头的小洞让他倍感不安。他隐隐意识到什么却说不清,只觉有种恐惧在心头滋生。
这铁甲只怕是从尸首上剥来的,能穿铁甲的定然是先锋,定然穿了三层甲。可这玩意前后两个洞,显然是没能防住。
若是三层甲也防不住,穿这么多干嘛?是不是脱了这劳什子玩意更轻松些?至少跑得快,少耗些体力。
灌水的棉甲穿着极不舒服,连里层的衣裳也浸透。巴图走着走着,在辽东十月的天气下冻的发抖。
可若是不穿,巴图更不踏实,仿佛赤身裸体般。想来其他白甲兵都如此。大家征战多年,习惯面对强敌就穿重甲,穿的越多越好。
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向前。
山野中鸟雀不少,随着建州大军的靠近,时时惊飞。山坡上没什么树木,地面尽是石头,荒草被风吹的瑟瑟发抖,扭来扭去。
每走出百步,和硕图主子会在后头下令停下整队,尽可能成行成排,冲杀起来才更强劲。两次整队后,巴图走到山坡中段,可以看见大概百步外的汉人队列。
很简单的两排据马,呈环形护住坡顶的汉人。对方不逃也不慌,就是据枪瞄着斜坡下靠近的巴图等人。
想着对方顶多三四百号兵力,居然还要分成左右两侧,巴图也想嘲讽汉人愚蠢。他抬起头仰望一阵,倒是懊恼自己没再拿一面盾牌,以便硬顶着冲上去。
刚想说盾牌,前锋队列中还真有人一手砍刀一手木盾。
巴图瞥了眼,认出是另一个牛录的野女真,刚刚从海西被捉来的,话都不怎么会说,就喜欢打打杀杀。
“这帮吃生肉的蛮子。”巴图暗骂道。他自己长了张龅牙丑脸,在野女真面前却觉着还是个文明人。
前锋队列距离坡顶已经不到百步。野女真大概是记得主子许诺的赏赐,刻意要抢个先,卖力朝前多走动几步。
有人争先就有人恐后。
野女真抢先一步,前锋中立马有脾气暴躁的也跟着上。
当人人跟进,巴图也不得不多消耗体力来加快脚步,免得被后头督战的主子视作避战偷懒。
偏这时,战场上响起火铳的闷响。巴图愣了一下,整个行进队列都停了那么两三秒。他们辨听响声来源,发现是左侧山坡的汉人开了火。
这左侧汉人开火,右侧建奴倒霉。
几十号正蓝旗白甲兵排成排,前后两队。站在最前的那名野女真举着木盾向前,身子却忽然趔趄,猛的倒下,再也起不来。
没有死前观察伤口,没有不甘心的废话,就是铳响人倒,死的突然,爽利的很。
巴图继续愣神,扭头瞧了眼倒下的野女真,发现其身侧中了一发,弹丸力道极大,从左射入,从右射出。
嘶……三层甲也没能防住。
灌水的棉甲仿佛瞬间又重了十倍,且冰凉刺骨。
巴图再扭头,看向山路斜对面坡顶的汉人在开火,双方距离大概一百二三十步。弓箭在这个距离完全没准头,但火铳愣是打过来了。
这还仅仅是开始,一声铳响后,射击就连绵不断。
两个山坡夹道相对,汉人据马呈九十度布置的。左边的汉人不打左边的正蓝旗士卒,专门打右边;右边的汉人也专心打左边。
两边交叉射击,玩侧射。
为毛这样?
建奴攻击队列中,前锋正面就两排,可从侧面来看是二三十号人。
一米八身高的敌人在百米外,枪口只要误差超过0.002度就打不准。火器射击最大问题是枪口上跳带来的偏差,压不住枪口,子弹就乱飞。
而山坡间交叉瞄准的侧射,坡度让进攻队列很自然变成一个近十米高的大靶子。子弹打不中前一个,也很容易打中后一个。
这命中概率提高好几倍。
试图抢先的野女真被放倒后,巴图发现打自己的子弹全是从侧面来的。砰砰的火铳仅仅打了一波,先锋队列倒下七八个。
山坡上视野开阔,适合展开兵力,但也无遮无挡,进攻方只能站在挨打。
偏生汉人火铳射的极快,打了一波马上又是一波。他们把手里的火铳架在据马的架子上,稳稳当当的瞄准,绝不是明军那种乱放一气。
等汉人火器打了一轮,巴图发现担任前锋的白甲兵已经倒下二十好几。他自己身边原本站着密密麻麻的队形也松散了,因为人全倒在地上,或死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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