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娄十三
但是我刚跑到门口,就生生停了下来。
虽然三叔有过交代,让我在烛火灭掉的时候,有多远跑多远。但是真正当蜡烛灭掉了,我却更关心起三叔的安危来。
这也许是我和三叔在并肩作战过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牵挂吧。
“三叔……三叔……”我发现三叔脸色重新又回到了惨白,便不管不顾大声喊叫起来。
在我哑着嗓子喊了十几声之后,三叔突然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别特么喊了,没死呢……”
说着,三叔慢慢睁开了眼睛。
“三叔,你没事吧?”我惊喜万分,赶忙扶着三叔从床上慢慢地站了下来。
“蜡烛都灭了,不是让你跑吗?你小子,不听话啊。”三叔看着很虚弱,还不忘教训我。
“下次甭整这事,我自己跑了也不安生。”我抱怨道。
三叔笑了笑,伸手把窗户上厚厚的棉被扯了下来,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让人感到很舒服。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三叔怕我担心,告诉我虽然小有波折,但还算一切顺利。
我放下心来,发现自始至终费瑶那边都没有什么大的波澜。此时虽然还没醒来,但是气息平静,不再说胡话了,还在沉睡中。
而三叔则像是刚参加完一场马拉松一样,浑身软塌塌的,还在不停地冒着虚汗。
我很好奇在这一晚上,三叔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他接过来,大口地把那一瓶水都给喝掉,随后大口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我见到了,终于见到了……”
我问道:“三叔,你见到什么了?那个藏在费瑶梦间的魂魄?”
三叔摇摇头说道:“都见到了……好一场惊心动魄的故事啊,可能的话,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等三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地给我讲起了故事。
我知道,这故事肯定是跟这个阁楼有关,也和费瑶有关。为了表述方便,故事采用第三人称来描述。
……
民国三年,也就是公元1914年。
军阀混战留下了满目疮痍,很多地方的人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穷兵黩武,扩充势力,弄得民不聊生。
而当时的临江相对来说,还比较平静。人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算是乱世之中的一方净土。
杨缓之,远近闻名的木俑艺人,人称木人杨。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到他手里不知道多少代了。祖上最辉煌的时候,曾经被明太祖朱元璋,以及后来的慈禧太后招进宫中,充当御用木俑师。
杨缓之的手艺,据说已经出神入化,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但是那时人们能够温饱就已经不易,更少有人愿意出钱去做木俑。所以杨缓之平日里只是做着普通的木工。
突然有一天,有人登门来请杨缓之,要求他给做一些木俑,许价二十块大洋。
了解到对方的来历之后,杨缓之本不想应,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匠艺人,最近生意冷清,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对方给的价格更让自己无法拒绝。赚了这二十块大洋,自己便可以找一处清净之地隐居了。
来找杨缓之做木俑的,是一个叫做春香楼的地方。
这春香楼可是十里八镇,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
杨缓之,为人正派,对这种春街柳巷一向敬而远之。但是为了赚钱,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春香楼。
见到了老鸨之后,杨缓之才知道对方的用意。
老鸨不知道从哪听说杨缓之有一身精湛的木雕术,能做活灵活现的精雕木俑。于是便想请他来,帮春香楼里的每个姑娘做一件精雕木俑。
第75章 菀彼青青,泣如颓兮
杨缓之的木俑,有精雕和粗刻之分。
粗刻的工艺相对简单,只需要把人物的大致轮廓刻出来,并没有过多的细节要求。
而精雕则不然,需要把人的身体的每一处,甚至是身体的某一处伤疤,都要完好无损地表现在木俑作品上。而且还要用特殊的办法,赋予这种木俑以情感。让这些木俑看起来活灵活现,就是本人的缩小版。这种作品,需要耗费工匠极大的心血,精雕一件作品,往往需要几天的时间。价格自然也要高一些。
杨缓之走街串巷的时候,接的大多是粗制的活,所以也赚不了几个钱。
春香楼想要杨缓之做的,就是这种精雕。他们的用意是,想把春香楼里的每个姑娘,都做成精细的木俑。这些木俑则成为了姑娘的的缩小版,再有客人光临的时候,就可以凭借着这些木俑,来挑选自己喜欢的姑娘。因为杨缓之的木俑作品是立体的,来到春香楼的客人,大多是寻花问柳之人,他们点姑娘,看长相是一方面,姑娘的身材也很重要。所以给他们看的木俑,一定要每个细节都全方位地贴合本人,解开衣服之后,要和本人相差无几才行。
这种方式不但新颖,而且还能吸引更多的人。不得不说,老鸨的脑子,还是很活泛的。
但是杨缓之听了,却很为难。因为这精雕,需要和目标赤身相对,观察到身体的每一处。可是毕竟男女有别,要自己长时间对着一个赤裸体的姑娘,他很难做到。
但是老鸨催得紧,杨缓之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
好在那些青楼里的姑娘,比普通人家的姑娘开放一些,赤身面对着杨缓之,毫无扭捏之感。而杨缓之本人虽然也是血气方刚,但是本着一颗平常心,把精力都放在木俑上,进展还算顺利。很快就做出了几个精雕的木俑。
那些木俑看起来和本人没什么两样,哪怕是身上的一颗痣,都完美地表现了出来。由于经过了加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木俑看起来比本人更加完美。
老鸨专门找人定制了木俑的衣服,完全也是按照本人的衣服来制作的。这些精雕的木俑拿给客人看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客人的欢迎。生意也火爆无比。
老鸨欣喜若狂,就让杨缓之加班加点地精雕木俑。
青楼里不下几十个姑娘,杨缓之每精雕一个木俑,原本需要几天的时间。最后为了赶进度,便压缩到了一天。
最后杨缓之按照名册上的名单,做完了全部的木俑之后,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他本人更是累得心力交瘁,虚弱无比。
等到他去找老鸨,想要结清工钱离开的时候,却被告知,还有最后一个姑娘需要制作木俑。
杨缓之只能强打精神,让老鸨领着,去了那最后一个姑娘的房间。
进去之后,杨缓之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让杨缓之心里一动,因为在其他那些姑娘的房间里,也有一股香气。但是是那种浓浓的胭脂香味,那种香味很俗,闻久而衰。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对于杨缓之来说更是俗不可耐。
但是这个姑娘的房间,散发出的是一种特别的香味,有些像丁香花。闻着会让人心旷神怡。
杨缓之进来的时候,那姑娘正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听到门响,便回过身来,冲着杨缓之莞尔一笑。
这回眸一笑,果真是百媚顿生。这和其他的那些姑娘逢场作戏的笑,截然不同。更为吸引杨缓之的,是这姑娘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完全有别于其他的那些庸脂俗粉。
杨缓之翻开名册,发现在最后一页只有这姑娘一个名字,叫菀青。
杨缓之并不仅仅是一个工匠艺人,他本人自幼苦读诗书,颇有学识,只是生不逢时,为谋生路,才继承家学做起了木俑。
见到那姑娘的名字,杨缓之脱口吟诵而出:“登山长望,中心悲兮。菀彼青青,泣如颓兮。留思北顾,涕渐渐兮……姑娘好名字,不过这楚辞中的诗句,有些悲婉啊……”
听了杨缓之的吟诵,菀青也是一愣,自己从楚辞中找到的名字,原本是慨叹自己悲婉的身世,没想到竟然被眼前这个工匠艺人给说出了出处。
她盯着杨缓之看了几眼,随即羞涩地一笑。
这一笑,更是让杨缓之为之倾倒。
这种羞涩,却不是久厉风尘的人能学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表达。
菀青见杨缓之望着自己发呆,便清咳了一声,轻轻地问道:“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杨缓之忙点点头:“姑娘准备好了便好。”
菀青略带娇羞地坐在了床上,按照事先的安排,她轻解罗裳,露出凝脂般的肌肤。玲珑的身体展露出来,在胸前则围着一缕轻纱。
杨缓之感觉自己脸热心跳,有些情不自己。之前他看过几十个褪去衣衫的姑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随着心跳急剧加速,双手也颤抖起来。
杨缓之努力克制着自己,拿过木模,手持刻刀,开始雕刻。
由于要近距离观察菀青的身体,离得近了,杨缓之闻到菀青的体香,正是那种醉人的丁香花的香味。手上便没了分寸,勉强刻了几刀,竟不小心割伤了手。
要知道杨缓之技艺高超,自出徒以来,从未失手。这下割得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可能是连日来太过劳累,亏了气血,杨缓之看到自己流血之后,竟然直接晕倒在地。
菀青一见,大惊。忙披上罗衫,过来给杨缓之包扎伤口。
等到杨缓之醒来的时候,发现正躺在菀青的床上。菀青端来一碗补汤,关切地说道:“听说先生连续工作一个月了,身体这样会吃不消的。菀青特意给先生炖了补汤,算是对先生的感谢吧。”
杨缓之颠沛流离,走街串巷,很少有人如此关心他。菀青这么做,更触碰了他的内心。
杨缓之忘记了疼痛,竟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菀青的手。
菀青惊呼一声,杨缓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松手,嘴里不住地道歉。
菀青微笑,并没在意。
等杨缓之回过神来,重新加工木俑的时候,就再也无法专心,怎么也做不出完美的木俑。最后为了交差,只好草草地刻了一个。好在老鸨并没注意到细节,照样和杨缓之结算了工钱。
第76章 两情相悦
杨缓之拿了工钱回去之后,脑子里再也抹不去菀青的身影,晚上做梦也经常能梦到菀青。
菀青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像是在自己的眼前。
杨缓之看着自己被割伤的手,看着包扎好的绷带,突发灵感,他扯去包扎,拿起刻刀,开始精雕起来。
杨缓之不吃不喝不睡,连续三天三夜,终于将菀青的木俑,精雕完成。在此期间,杨缓之受伤的手,再次流出血来。那血染到了木俑上之后,就迅速渗透了进去。
那是一副绝美的作品,里面藏着杨缓之的心血。
杨缓之心血交瘁,抱着那木俑,呼唤着菀青的名字,一头就扎到在床榻之上。
杨缓之又躺了一天一夜才爬起来。
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几天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头发蓬乱,面色蜡黄,看着半条命都要没了。
杨缓之打起精神,重新洗漱,吃过东西,就带着钱和那个木俑再次去了春香楼。
只不过这次他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来的。他仅仅是一个下层的工匠艺人,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没办法进入春香楼。尽管他赚了二十块大洋,但是这点钱在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值一提。
经过打听,他才知道,那个菀青,竟然是这个春香楼的头牌花魁。但是菀青卖艺不卖身,她弹得一手好琵琶,抚得一手好古琴,更有一副好嗓子。每天想要一睹芳容,听曲听琴,甚至一亲芳泽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他这二十块大洋,只能和菀青见一个时辰。而且还需要排号预约。
为了见到菀青,杨缓之把这耗费心血赚来的二十块大洋都拿了出来。在等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如愿见到了菀青。
菀青看到杨缓之之后,竟然还记得他,见到他神情憔悴,也很意外。
杨缓之一直想见到菀青,看见之后激动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菀青笑着,给杨缓之倒了杯茶,问他是想听曲,还是听琴?
杨缓之摇摇头,关切地说道:“静静地看着你就好,这样你也可以休息一个时辰了。”
说着,杨缓之把怀里的那个木俑拿了出来,双手递给菀青。
菀青接过木俑,发现这木俑精致无比,每一处细节都堪称完美,甚是喜欢。当听说杨缓之是三天三夜做出的木俑之后,更是感动不已。
她突然伸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在自己手指上割了一刀。血流出来,滴到那个木俑上面。
杨缓之大惊,急忙帮菀青包扎,问她这是做什么?
菀青看着杨缓之,淡淡地说道:“先生为了这个木俑,耗费心血,菀青也想用自己的血来给这木俑润色。”
那木俑经过两个人的血来润色,更加传神。
由此可以看出,菀青为人十分大气,远非那些小女人可比。杨缓之更为倾心,两个人在菀青的房间谈了一个时辰,菀青也发现杨缓之学识很好,举止得体,对杨缓之也是刮目相看。在离开的时候,杨缓之知道这一别再难相见,便把自己对菀青的爱慕说了出来。
其实菀青也对杨缓之爱慕有加,这次两个人一见倾心,相见恨晚。菀青不是一个扭捏的小女子,有着江湖儿女的豪情,她知道身处红尘,很难遇到真心的人。原本已经心灰意冷,想着就此了却余生,没想到杨缓之的出现,让自己看到了希望。
于是菀青便和杨缓之私定终身,更将自己的私房钱给了杨缓之,以便二人再次相见。同时把自己的一张照片也送给了杨缓之。
杨缓之离开之后,对菀青日思夜想。每次见面两个人都恨时间太短,而且菀青的私房钱也很快就要用完了。杨缓之走街串巷,也赚不了多少钱。连见面都难,更别提给菀青赎身了。
更何况菀青作为春香楼的花魁,如果没有大价钱,是不会被赎身的。
为此,两个人都是一筹莫展,于是想到了私奔。
结果就在两人着手私奔的时候,出现了变故。
当时粤系军阀的一个旅,驻扎在临江一带。旅长叫刁万胜,外号刁老虎。此人以心狠手辣,好色好酒著称。
他刚从别的地方,换驻地到了临江,偶然间见到了春香楼的菀青,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利用职权,半买半抢,将菀青接出了春香楼。春香楼吃了亏,鉴于刁老虎的势力,也是敢怒不敢言,吃了个哑巴亏。
刁老虎把菀青接出了春香楼,干脆在街上买了一间阁楼,给菀青住。当时这条街上,住的全都是达官显贵,属于是富人区。
杨缓之思念菀青心切,每日在那条街上徘徊,夜里在楼下翘首以盼,却不得见菀青一面。
而菀青每日被关在阁楼,养了一只黑猫为伴。
两个人虽然没办法真正在一起,但是这样一来,反倒比在青楼的时候,多了机会私会。
每次刁老虎去军营的时候,菀青和杨缓之便在阁楼里偷偷幽会。杨缓之才知道,菀青以死相逼,才没被刁老虎占了身子。但是刁老虎定下了日子,要在七月十八那天,迎娶菀青当四姨太。
距离七月十八,还有三四天的样子。
菀青说七月十七的晚上,刁老虎会在军营摆下酒宴,通宵喝酒。于是两个人商定要在七月十七的晚上,一起私奔,离开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