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拉古斯
常德才道:“救出来之后,又能上哪安家?他们是戴罪之身,只怕整个千乘国都容不下他们。”
杨武叹道:“别管安家了,先想办法让他们活命吧。”
常德才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我说这事还得找主子。”
杨武摇头:“找来志穹也没用,这事他也没办法。”
常德才皱眉道:“怎就说没办法?莫说他一个小小知县,就是皇帝老儿,主子也不放在眼里。”
杨武叹道:“那是大宣,大宣身上偶尔会有点病,志穹能把这病治好,这千乘国没治了!”
夏琥摇摇头道:“我不听你胡说八道,我还是去找那贼丕吧。”
……
梁玉瑶、徐志穹一行,跟着束王洪振基,走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一共走了一百里。
却问为什么走的这么慢?
因为每天用来赶路的时辰非常有限。
清早起床,用过早膳,已是巳时(上午九点),准备出发,巳时过半。
为什么要准备这么久?
洪振基准备了两架步辇,一架步辇给梁玉瑶,一架步辇给他自己。
在大宣,昭兴帝用的双层步辇已经够奢侈了,洪振基准备的这两架步辇是三层的。
一层用来迎客,二层用来处理政事,三层用来歇息,寻常的雕楼都没这么气派。
每架步辇,由两百五十六人抬着往前走,这东西能快的了么?
走不上一个时辰,又到了午宴时间。
洪振基准备好山珍海味,吃上一个时辰,转眼过了未时,等准备好辇车,走上两个时辰,晚宴又到了。
吃罢晚宴,这一天过去了,就走了三个时辰。
梁玉瑶心里急躁,可这事还真就急不得。
一天能走三个时辰,还是顺利的情况下,每到一座城镇,洪振基还得安排些节目。
夹道相迎、载歌载舞,那都是小场面,到了云秀城,千乘国第二大城市,洪振基叫来一百多位名伶,唱了两天戏,第一天是宣国的戏,第二天是千乘国的戏。
等听完了戏,吃过了晚宴,梁玉瑶把徐志穹单独叫来,小声问道:“我这些日子,是不是胖了许多?”
徐志穹眨眨眼睛:“昨日扶公主上车,只觉的桃子是厚实了一些。”
没想到梁玉瑶还当真了:“我也觉得这身子笨重了不少,明日且不坐那辇车,我和你一并骑马。”
徐志穹叹道:“这岂不折了那束王的面子。”
梁玉瑶怒道:“折了便折了,我却不能跟着他们这群人,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徐志穹一愣:“公主怎说伤天害理?”
梁玉瑶哼一声道:“你当我看不见么?夜郎国的百姓没几个能吃得饱饭的,
忍饥挨饿,还得演戏给咱们看,站都站不稳了,还得喊一声永修盟好,戏演完了,咱们有山珍海味,他们还得接着挨饿。”
徐志穹很是惊讶:“殿下,你真看见了?”
梁玉瑶皱眉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出身王室,久居深宫的刁蛮女人,是么?”
徐志穹本想点点头,可还是选择了沉默。
梁玉瑶怒道:“你就恁地看不起我,我告诉你,自从到了夜郎国,我手下的红衣使就没闲着,夜郎国到底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
这里的寻常百姓,一天连二两粮食都吃不上,有人一辈子都没吃过一口干净的稻米饭!大宣最贫瘠的地方,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现在正是开春的时候,让他们好好种地,好好打鱼,哪怕上山好好挖些野菜也好,多挖一棵野菜,都比在这演戏要强的多!”
徐志穹盯着梁玉瑶看了许久,看的玉瑶脸颊发烧。
“你看甚来?”梁玉瑶背过身去,“我且跟你说,在这地方是不能乱来的。”
徐志穹问了一句:“殿下,你看到了,却在意过么?”
梁玉瑶叹口气道:“在不在意又能如何,终究不是我大宣的百姓,可若是能……算了,不想这些也罢。”
看着梁玉瑶红透的脸颊,徐志穹觉得今夜特别的俊美。
本想陪公主多待一会,徐志穹偷偷看了看手里的拍画,四个娃娃咧嘴哭了。
这是遇到事了。
“殿下,既是不能乱来,属下先行告退。”
梁玉瑶喊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你为什么要乱来,你不乱不就好了么……”
徐志穹一笑,且以乏累为由,离开了梁玉瑶的寝殿。
回到自己的住处,徐志穹先留下一个锚点,随即去了中郎院。
夏琥等在中郎院里,把事情跟徐志穹说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先去跟知县大人聊聊。”
杨武叹道:“志穹,你聊的时候可小心些,那妮子一家人都在他手心里攥着。”
“把一家人都给抓了?”徐志穹一皱眉,“那我也得和他一家人好好聊聊,有来有往,这才是正经古礼。”
第613章 本县不信怪力乱神
百福县知县陈恩泽,在县衙大堂,请九品锦绣笔吏郑德良吃了顿饭。
郑德良为制服恶民受了伤,知县大人理应给予犒赏。
但陈知县是个清贫的人,就赏了一顿饭,而且这顿饭也寡淡了些。
一盘豆腐,一盘山菜,一盘酱菜,一块腌鱼。
这块鱼,是这桌上唯一的荤腥,还不是整鱼,是一块掌心大小的鱼肉。
陈知县不舍得吃,把鱼肉夹进了郑德良的碗里:“年轻人,多吃,吃饱了,好好为朝廷效力,为神君尽忠。”
这就是仕途前辈的风范,五句不离朝廷,三句不离神君。
郑德良吃了一口鱼肉,眼泪下来了。
陈知县诧道:“德良,你怎么哭了?”
郑德良擦擦眼泪道:“大人嘴里省下的,却还给了卑职。”
陈知县摇头笑道:“我这把年纪,多吃一口,少吃一顿,又能如何?神君之宏图伟业,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快些吃吧!”
郑德良小口小口吃着鱼肉,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这眼泪,一半逢场作戏,一半真心实意。
逢场作戏好说,郑德良演戏的功力不差。
但真心实意就来的辛苦了。
这鱼是真心难吃,每咽下一口,郑德良都担心自己呕出来。
不能呕,坚决不能呕。
陈知县一生节俭,这要是把他的鱼给呕出来了,自己这仕途就算完了。
感激涕零吃了一顿饭,郑德良离开了县衙。
陈知县回到后院,脱下打满补丁的官袍,躺在了硬板床上,床上的被褥有些糟朽,陈知县毫不在意,铺盖在身上,沉沉睡去了。
一觉睡到戌时,陈知县被冻醒了,想是早春湿寒,且把被子盖严实了一些。
又睡了片刻,屋子里却变得更冷,盖被子也无济于事,陈知县喊了一声:“胡生,给我添些炭火!”
胡生是陈知县的仆人,众所周知,陈知县是个清贫的人,为官三十载,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老仆。
这老仆就在陈知县隔壁,平时招呼一声就来,今晚许是睡得太沉了,喊了半响,不见动静。
陈知县高喊一声道:“胡生,你聋了怎地?给我添些炭火!”
屋外还是没动静。
陈知县冻得直打颤,忍无可忍之下,微微睁眼,却觉状况不对。
本该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有一层淡蓝色的光晕。
光晕不知从何而来,影绰绰,雾茫茫,面前能看见屋子里大小陈设的轮廓。
陈知县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他本想下床,刚把脚伸出来,又缩回了被褥。
“胡生!胡生!”陈知县呼唤了好几句,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又单薄,根本传不出这个屋子。
往地上看,雾气贴地游荡,看不见鞋。
往头上看,雾气四下弥散,看不见屋顶。
再往门边看看。
门边,门边……门边站着一个人。
陈知县一哆嗦,往床里一缩,下颌颤抖,说不出话来。
那人身穿白衫,头戴白帽,手执哭丧棒,身体完全没有起伏,一路飘荡过来,站在了床边。
陈知县拼上全身胆量,喊一声道:“你是何人?”
白衣人面无表情道:“还用问么?”
“你来作甚?”
“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
四个字,字字砸在了心尖上!
陈知县是读过书的,虽然千乘国不信神鬼之说,尤其是做官的,将其统统称之为邪说。
但嘴上不信和心里不信是两回事,千乘国的民俗和宣国几乎一样,神话传说几乎一样,就连一些奇闻怪谈都基本一样。
他知道这是白无常来了。
陈知县挂着两行泪珠,喃喃自语道:“不能,不能,我还差四个月不到五十六,怎么时辰就到了……”
白衣人漠然道:“时辰没到,我也不会来。”
陈知县抬起头道:“我是朝廷命官,我是神君仆从,本县不信怪力乱神,自然百无禁忌!”
白无常依旧漠然:“你信不信,与我无干,赶紧上路就是。”
“你要带本县去哪?”陈恩泽大喝一声道,“你来错地方了,千乘的官员,有神君护体,只要对神君忠诚,就无惧于鬼神”
他拿出了知县的威严,把三句不离神君,变成句句不离神君,想吓退白无常。
白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是你自己动身,还是等着我去锁你?”
陈知县蜷缩着身子,声音不小,但语调有些颤抖:“你,你当真是白无常么?”
白衣人举起哭丧棒道:“这一棒,能打掉你一半魂灵,你想试试么?”
陈知县连连摇头道:“本县不试,本县信得过你,本县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宽限本县些时日?”
白衣人皱眉道:“这是什么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陈知县道:“本县为官正直,乡民有口皆碑,就冲这份功绩,也该宽限我些时日!”
白衣人道:“正不正直,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又道:“本县为官清廉,朝堂上下皆有名声,就冲这样的人品,也该宽限我些时日。”
白衣人道:“清不清廉,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指着身上的衣裳和床上的被褥:“我这衣服,打了多少补丁,都不舍得坏,我这被子,烂了多少层,这多年都一直盖着!”
“这是演戏的行头,你心里没数么?”
陈知县越说越怕,看来这白无常对他知根知底,撒谎也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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