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244章

作者:纯洁滴小龙

第93章

  “谨以至诚,昭告江河湖海——

  在柳玉梅的声音响起时,李追远人虽然还站在屋子里,可意识却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恍惚。

  在他的视线中,那盏金龙抬头的灯盏,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

  金龙的身躯自灯盏上脱离,先是扭曲,再是盘旋,灯芯如火,吐息含涌。

  它离开了地面,飞到自己跟前,随后又顺著环绕。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了,却没有任何焦味,只有缕缕烟尘以及耳畔边若有若无的脆响。

  硬要去打个比喻,那就是纱。

  一层,笼罩在脚下、覆盖在路上、遮掩住命运的纱。

  纱是薄的,能透光。

  一如一年多前,李追远第一次在自家太爷地下室里,翻出了那套《江湖志怪录》。

  魏正道在这本书中,归纳总结了其一生所见所闻的所有死倒,是一部关于死倒的百科全书。

  这套书,是李追远的启蒙。

  自那时起,李追远就规划好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回到高中,选好大学,奥数竞赛,提前录取。

  包括和罗工之间的关系,也是为了确保自己以后可以参加大工程水利项目。

  因此,他脚下的路,只是蒙著一层浅纱。

  可有些事,哪怕只有一点不透光,下方就依然是暗流汹涌。

  他确实是早就开始走江了,但走得并不明白,并不干脆,也并不爽利。

  开坛走江以及柳玉梅的昭告,相当于帮他把这最后一层薄雾给驱散了。

  这是一条注定难走的江,遍布艰难险阻,动辄倾覆,

  可是它,就在这里。

  比起开放式的主观题,少年更喜欢有限定条件的客观题,无论后者有多复杂有多难。

  现在,题目就列在自己面前,提笔去做就是了。

  少了那点云遮雾绕的迷茫后只觉浑身轻松自在。

  连那条还围绕著自己飞来飞去的金龙,在李追远看来,都显得有些可爱,愣头愣脑的,像是自家养的小黑。

  现实中,灯还是那盏灯,金龙依旧挂在灯上,灯芯烛火在其龙口中摇曳。

  屋里大部分人,是看不见李追远此时所见异象的。

  在润生他们三人眼里,李追远整个人像是舒缓了下来。

  他们拜了龙王,也懂第二盏灯的含义,可具体要说有多深的理解与体会,那自是不可能的。

  刚刚,他们在柳玉梅等人的反应里,感受到了紧张与不安,但等瞧见自家小远哥现在的状态后,三人心里也就跟著如释重负。

  再严重的事,换个视角与心态,都能变成:瞎,多大点事儿嘛。

  秦叔眼里的其它情绪都被驱散,剩下的,只有感慨。

  遥想自己当初点第二盏灯时,主母还年轻,

  面对供桌上那一排排的牌位,面对重振秦柳两家的责任,他紧咬著牙,面容肃穆,心里,是志芯与惶恐。

  可同样的场景,再加上出人预料的机遇安排,落在眼前少年身上,其呈现出的反而是一种洒脱。

  这不是伪装,因为在这种氛围下,有能力伪装的人-不存在去伪装的必要。

  当你看见比自己更优秀的人时,你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似乎是一种必然。

  刘姨的观感更直白些,她觉得小远身上似乎多了一层气质,这让本就长得很好看的少年变得更好看了。

  这样,少年少女在气质上,就更加贴近,当他们在一起时,看起来也就更和谐。

  刘姨现在迫切需要嘴里的这点甜,去对冲接下来阴萌亲手给自己烹饪的苦。

  柳玉梅看著李追远,同时轻轻挥手。

  少年没动,因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秦叔向外走去。

  刘姨想要去牵阿璃的手带她离开,阿璃没动,依旧看著少年。

  她不喜欢画画,她只喜欢画李追远,她觉得少年现在很好看,包括那条作为背景正绕著他飞来飞去的小金龙。

  刘姨看向柳玉梅,柳玉梅微微颌首。

  入门和走江仪式都走完了,接下来该是长辈嘱咐,阿璃今日代坐的是秦家,是可以留下来的,

  虽然她不会开口说话。

  但柳玉梅清楚,对这臭小子而言,自家孙女的一个眼神,胜过自己千言万语。

  润生三人见状,也跟著出去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柳玉梅、阿璃和李追远。

  终于,那条金龙离开了自己身体周围,又回落到了灯盏上。

  于现实中,灯火熄灭。

  在正常人眼里,这盏灯点的奇妙,熄得突兀。

  可在李追远看来,这灯火,已经在自己身上燃了一圈,弄得自己现在都暖洋洋的。

  他情不自禁扭过头,看向窗外,雷声是停歇了,可风雨依旧。

  这时候,真想推开窗户,接些风和雨进来,贪个一时凉爽。

  “哎呀—”

  窗户被一只手推开,风雨进来了。

  凉风一吹,湿润拂面,李追远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刻,他才发现,其他人都离开了。

  李追远转身,对著站在窗边的柳玉梅,带著歉意说道:“是我走神了。”

  柳玉梅欣赏著窗外黑云压城般的景致,笑道:

  “下江前能多想想自己该怎么游,这是好事,总比愣头青般不管不顾一猛子扎进去要好。”

  李追远听出来了老太太意有所指,但好在秦叔这会儿不在。

  “奶奶,有个问题,先前刘姨告诉过我,现在,我想再向您确认一下。”

  “说。”

  “我走江后,对家人的影响。”

  “你改姓迁移,算是和你北边家里断了亲;户口落在李三江名下,算是和你南边家里做了离。

  也就是说,你狭义家人里,现在只有李三江一个人。

  你太爷那老家伙福运深厚,他只要留在老家不挪窝,依旧能吃香喝辣。

  就算你想回去看看,也随时都可以,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就是了。别去搞出个什么改运、改气、

  续命这类的大阵仗,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家伙是真的命好啊,和你同享一个户口本,还早早地定了契将他遗产都留给你,绑定得如此之深。

  这你以后走江时,镇的那些邪崇所积的功德,也会哗啦啦地分润到他头上。

  人在家中坐,福自天上来。

  老家伙健健康康活个超百岁,都很正常。

  李追远:“那广义的亲人呢?”

  “广义的亲人指的不是你南北边的亲戚,而是我们,是秦柳两家。

  也正是因为你入了门,才加深了对南北两边的断亲。”

  “那我要是走江顺利的话.—

  柳玉梅直言不讳:“秦柳两家,自是能得到好处的,”

  “.—·那阿璃的病,会变好么。”

  柳玉梅:“阿璃的病,不是一直在变好么?”

  “病情依然在,只是阿璃更加去克服和习惯了而已。”

  “会变好的。”柳玉梅看向阿璃,继续道,“都是些曾经的手下败将,污秽残渣,无非是瞅准了空档,上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罢了。”

  “我该怎么做?”

  “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你只需去做你该做的事,去好好走你的江,你越强大,秦柳两家门越复兴,那些欺软怕硬的东西,自己就吓退了。”

  李追远点点头。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

  好在风声雨声夹杂,倒不显得沉闷。

  柳玉梅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李追远:“因为想问的都问完了。“

  柳玉梅伸手指向供桌上的牌位:“烂船还有三千钉呢,瞧不上眼了?”

  “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怕牵扯到我们?”柳玉梅指尖轻勾,窗户闭合,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普通人家小辈出门,长辈都晓得给预备点盘缠呢。如今,咱秦柳两家好不容易又有人走江,作为家里人,怎么著都该托他一手。”

  “奶奶——”

  “奶奶我是年纪大了,但一辈子养尊处优,还耗得起;

  你秦叔你刘姨,虽是不成器的长辈,好歹也能扛一扛事。

  换了新屋子,小是小了点,可不也是能遮风挡雨么?

  遇到惹不起的、弄不过的,该回来就回来,该请人就请人。

  这屋门一关,世上敢敲门进来的东西也真不多。

  真要出了门去,寻著哪家,哪家也都不好消受。

  虎死威犹在,咱两家是不比过去了,可也正因此,反而更豁得出去了。”

  阿璃点头。

  李追远是见过柳玉梅在太爷家的谨慎小心的,所以自然更清楚柳玉梅刚刚说出这番话的重量。

  除非自己再次点灯,昭告走江结束。

  否则,要是自己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躲回家,那庇护自己的人,就将遭受气运的反噬。

  更别提家里谁去帮自己主动出头了,此举带来的副作用,只会更加剧烈,弄不好真就是出一次头换一条命。

  可以说,自第二盏灯燃起的那一刻起,自己与柳玉梅等人的关系,就变成了昔日自家太爷和她们的关系。

  可以共同吃住,可以正常生活,但只要牵扯到玄学方面的事,那就会引发负面效果。

  “奶奶,您也看见了,今日虽是由您正式昭告,可实际上,这江,我早就是在摸黑走著了。

  我的意思是,以前我是怎么走的,那以后,我继续这么走就是了。

  我有我自己的习惯,也有我自己的节奏。

  旧有的模式不一定是最好的,却是我自己摸索出来最适合我的。

  所以,

  我们一切照旧?”

  “小远,你有你的道理,可我也有自己的规矩,你不能只讲你自己的道理,却完全不顾奶奶的规矩。

  奶奶我这辈子,都活得很体面,也好这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