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凶猛 第95章

作者:堵上西楼

第180章 一笑了之

  董书兰的二伯董详芳此刻就坐在香茗轩里,那张消瘦的脸上神色严肃,手上端着的茶盏盖子已经揭开,却久久未饮一口。

  其幼子董修怀居于下首,看了看父亲,心想自从早上三叔家派了人来说了堂姐书兰将要来访的消息之后,父亲大人的脸色就阴晴不定,似乎心里有什么难以下定的决心。

  想来肯定就是书兰姐的那未婚夫了。

  此前所有人都以为书兰姐是要嫁给燕熙文的,却没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反转。那个来自临江城的小地主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战胜了燕熙文,而今燕阀对于此事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上京燕阀如山岳一般巍峨,那临江地主在燕阀的眼里恐怕连小山丘都算不上。以往和燕熙文相聚,董修怀是知道燕熙文对堂姐的那番心意,此间无假,可偏偏燕熙文就这样捏着鼻子认了,就算是燕师道,也未曾对此发出任何声音。

  可董修怀却觉得傅小官也不错,因为在学宫中此人的名声已至巅峰,就算是燕熙文,也远不及他。

  这便是才子佳人,虽然傅小官是地主出身,可而今他却有陛下所赐的进士身份,还当了个闲散官儿。据说国子监正在修撰一部史记——这可是一部鸿篇巨著,要将千年以降历朝历代的史事都要编撰进去的,而这事的发起人据说也是傅小官。

  昨夜守岁,与父亲闲聊,他也知道了傅小官是要去武朝参加寒食节文会。父亲说那是武朝文书里唯一点了名字的人,这么看来傅小官的名头远不止扬于上京,就算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武朝也是知道的。那么,这样的一个天资卓著的少年,父亲本应该祝贺他们才对,为何又如此纠结踌躇呢?

  董详芳终于喝了一口茶,将那茶盏放下,说道:“你且去前厅,书兰他们来了引到此处一叙。”

  董修怀应下离开了香茗轩,董详芳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那一树梅。

  梅枝上的雪正在融化,有那么几朵已然绽放,红白相映,居然如此美丽。

  没多少时间,外面传来了董修怀和董书兰的笑声,然后他们走入了香茗轩,董详芳的视线越过董修怀和董修谨,落在了最后那少年的脸上。

  就是他,在金殿之上令礼部尚书蒙羞。

  当时的事件董详芳并不知晓,作为鸿胪寺少卿,若非陛下特意召见,他是不能参加朝会的。那事儿后面听人说起,他只觉得这个叫傅小官的少年可惜了,居然一入金殿就得罪了上京六大门阀之一的施家,以后只怕在这上京寸步难行。

  对于傅小官他并未关注,所知和这上京城的百姓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红楼一梦那书和水调歌头这首词。直到年末,由武朝使节递给陛下的文书转到了鸿胪寺,他才第一次认真的了解了一下傅小官。

  这才知道这少年是临江大地主家的少爷,也才知道他为陛下写了赈灾那方略。嗯,这少年是个人才,只是鸿胪寺归礼部管辖,施朝渊又是礼部尚书,所以他也并没有去和傅小官结识,仅仅是对他才能的欣赏。

  直到听到一些消息说三弟董康平的女儿董书兰和这傅小官之间似乎有些情义,他才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妙。因为燕熙文和董书兰之间的事正在平稳发展,如果这时候有了这种谣言,对于董书兰的名声是极不好的,那燕阀深严,对于名声极其重视,弄不好这亲事会出问题。

  他曾经去找董康平聊过几次,似乎三弟并不太在意。

  他本想去找傅小官,让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主动退去,却没料到傅小官又回了临江。

  这次再来,居然就是要见亲戚了!

  而且自始至终,燕阀对此事都再无态度。

  所以,如果没有傅小官要出使武朝之事,他是断然不会认可他俩的事的。

  但现在显然形势不一样了,董详芳深知此次傅小官出使武朝圆满回来,陛下肯定是会再加封赏的。

  那么此刻面对傅小官,自己倒不需再去为难他。

  这就是他纠结踌躇的原因。

  傅小官面带微笑走在最后,神态自若毫无拘谨,看在董详芳的眼里,此子……当真稳重得很。

  董书兰带着傅小官与董详芳见了礼,然后董书兰介绍了一番,傅小官再次对董详芳行了一礼,大家入座,喝茶。

  董详芳并没有去问傅小官以为会问的那些问题,他和董书兰聊着天,偶尔和傅小官说上两句,没有涉及朝中事物,就是家常,说书兰可是董家的掌上明珠,你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云云。

  傅小官一一应下,言道这本就是自己的责任,多谢长辈们关怀等等。

  聊了两炷香的功夫,眼见着时候不早,董书兰谢过了董详芳留他们下来吃饭的意思,带着傅小官去了最后剩下的三舅袁祟的府上。

  看着傅小官远去的背影,董详芳这次没有叹气,而是对儿子董修怀说道:“今岁寒食节出使武朝文会,虞朝有名额百人,为父希望你能去一遭。”

  “我……?”董修怀的惊诧表示他对自己并无信心,因为虞朝的才子太多太多,单单一个稷下学宫就有学子五千,其中兰庭诗社里更是才子云集,更不用说大虞十三道那么多的州府县郡。

  能够代表虞朝出使武朝当然是莫大的荣誉,以后中了进士为官那可是一笔资本,这是董详芳详细思考之后的决定。

  “正月十五元宵夜,兰庭集灯会傅小官一定是会去的,到时候你也去,顺便……请他和书兰来府上做客。”

  ……

  正如董康平所预料的那样,董详芳没有为难傅小官,而正如董修兰担心的那样,三舅袁祟没有给傅小官好脸色。

  此刻他正当着董书兰的面问了傅小官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在哪些方面比燕熙文强?”

  傅小官淡然一笑,摸了摸鼻子:“我和书兰之间是情投意合之事,这种事情我以为无须去和谁比较。”

  “呵呵……”袁祟冷笑两声,“无须比较?你根本没有拿的出手的地方,就算是文才你很出名,可文才这种东西能当饭吃?不要以为自己著了一本书写了一首诗就很了不起,生活并不是只有诗,生活更重要的是权和势!”

  “燕阀家主燕北溪少年时候同样文采风流,可他当了官之后可曾还做过几首诗词?燕师道同样如此,燕阀三代人才奠定了如今在虞朝的地位,这凭借的是诗词文章吗?不是,凭借的是他们在朝堂之上所处的位置!”

  “书兰年幼不懂得这些,仅仅看见眼前的你的美丽,可在我的眼里,你的这一切的美丽,都一文不值!”

  袁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着依然带着微笑的傅小官,心里愈发厌恶。

  与他并肩而坐的袁夫人斜乜了傅小官一眼,转眼笑盈盈看向了董书兰,“书兰啊,这事儿莫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事可就看这一次,务必要谨慎一些。你三舅是个直性子的人你是知道的,但他也是为了你好。你本金凤凰,是要栖于梧桐树上的,哪里有飞去衰草丛中的道理。”

  “你且等等,熙文想来就快到了,他去了瑶县做了县令,你们有许久未曾见面,呆会他来了你们再好生聊聊,听话,舅妈可不会害你,眼见着你往那火炕里跳,舅妈这心里急啊。”

  董书兰这就很生气了。

  我和傅小官相亲相爱,关你们什么事啊!

  居然还将燕熙文给找来,这是几个意思?

  她的面色一寒就要不给这三舅和三舅妈面子,傅小官在桌下将她的手儿抓起一捏,开口说道:“哦,熙文兄也要来啊?这倒是个好事。”

  董书兰被傅小官这么一捏倒是冷静了下来,想着燕熙文来了也好,他可是要对傅小官行弟子礼的,那就让三舅看看,究竟是燕熙文好还是傅小官强!

  袁祟眉头一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虽然在西山你协助了燕熙文抓住了三个叛匪头子斩杀了八百人头,可那主要功劳却是燕熙文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来也是燕熙文那孩子善良,里面提了你一句,不过陛下开年封赏却也没你什么事,很明显燕熙文很快就能够升任知州,其前途一片坦荡明朗,走的正是他父亲燕师道一模一样的路子。

  燕阀未来一门四相,这可是两百余年虞朝的历史上都未曾有过的家族了!你居然有脸说熙文兄,熙文兄是你能叫的吗?

  “你倒无须去攀那燕阀,你也攀不上去。其实我以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自知之明,你父亲是临江最大的地主,也是临江的首富,家里是不缺银子的,你当个富贵少爷岂不是很好?为何会想着来这上京掺和书兰的未来?你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毕竟这名分还未曾定下,否则招惹到了燕阀……我怕你连那富贵少爷也没机会做了。”

  傅小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似乎没有听明白袁祟的话。

  “说来你不信,我还真的就想当个富贵少爷,可是实力不允许啊!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那燕阀为何没有找我麻烦?”

第181章 你就是闲得慌

  “说来你不信,我还真的就想当个富贵少爷,可是实力不允许啊!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们一声,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那燕阀为何没有找我麻烦?”

  傅小官端起茶盏,袁祟的视线一凝,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

  作为门下右司郎中,袁祟的官并不大,但接触的却几乎都是虞朝各地的大事。

  作为虞朝最高行政机构,虞朝各道的奏折都是通过中书门下审核然后递交宰相大人,这天下之事除非是陛下的密报,否则没有不知道的。袁祟已经在门下省担任右司郎中五年,虽然未曾能与宰相燕北溪说上几句话,可他却明白燕北溪是个怎样的人。

  能够稳居于一国宰辅,燕北溪当然不是一个善人。

  然而袁祟却并没有意识到一点,这朝中之事,有那么一小部分并不是从下往上传递,而是自上而下的秘密。这秘密并不会传到袁祟这一级别,所以他知道的秘密基本没有。

  比如长公主殿下去见了董康平。

  比如董修谨为何会外放当了一道道台。

  也比如长公主殿下和宰相燕北溪曾经有过一次深谈达成了若干共识等等。

  这不是袁祟的错,错就错在他的地位太低。

  所以傅小官这一问,他是懵逼的,是啊,如此强大的燕阀,怎么就没找过傅小官的麻烦呢?

  而且目前的形势说明董康平对这二人之事是同意的,精明如董康平这般的人,难不成会因为傅小官的文采而让书兰下嫁?

  袁祟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很是疑惑,但他依然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至于燕阀为何没有找你麻烦,这事我管不了。但我是书兰的三舅,对于书兰的婚事我还是能说上两句。燕熙文和书兰同在金陵长大,也曾经同在学宫求学,可谓之青梅竹马。燕熙文是燕阀的长子长孙,未来是要继承燕阀家主之位的。可你呢?少年人,人贵有自知之明……”

  袁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门房领着燕熙文走了进来。

  今儿个老大初一的,燕熙文不明白这袁府为何一大早给自己递了个帖子,说着有极为重要的事需要请他来袁府一见。

  燕熙文想来想去自己和这袁府都没什么牵扯,好吧,他就是好奇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他来了。

  然后,他愣住了。

  这特么的!

  袁祟这老王八蛋居然这么坏!

  董书兰在这里,傅小官也在这里,这本就是燕熙文心里最大的痛,他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董书兰之间再无可能,他一直在逃避这破事,今儿个倒好,这袁祟居然将这事摆在了台子上。

  燕熙文没有表露出来,他一脸和煦,向傅小官深深一揖,这便是行了那弟子之礼。

  袁祟夫妇愕然的张开了嘴,惊诧的看着,就见燕熙文向傅小官走去,在傅小官的身旁坐下,笑道:“傅兄,在西山时候得你厚待,知道你来了上京我本来还寻思初三请你去四方楼一聚。这择日不如撞日,眼见午时将近,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这又是什么情况?

  袁祟夫妇本以为这燕熙文一来定然将傅小官碾压成渣,他肯定是会向书兰表明心意的,只要燕熙文这态度一出来,再加以宣扬,碍于燕阀的脸面,燕师道是肯定会去董府提亲的。

  只要这亲事一提可就由不得董康平怎么去想了,董康平只有同意,因为燕阀丢不起被拒绝的脸。

  可现在燕熙文非但没提,他甚至仅仅是很抱歉的看了看董书兰,然后就这么坐着随意的和傅小官聊起天来,还要请傅小官中午去吃个饭!

  两人之间哪里像有夺妻之恨的那种仇视!

  两人居然像许久未见的老友!

  傅小官思忖了一下,董书兰一起去不合适,还没订婚呢,可不能让董书兰和这厮接触。

  所以他笑道:“多谢熙文兄美意,今儿真的不行,我和书兰拜访亲戚,呆会还得回董府交了这差事。你何时去瑶县?要不明日我在四方楼定一桌邀约一下方文星他们一起聚聚?”

  “初五就得动身,本来是不该回来的,只是心里有些事情必须回来一趟。那就定在明日,我去四方楼定一桌,这事儿你得听我的,毕竟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方文星他们也都补了实缺,大致也是初五就要离京奔赴各地上任,这以后要想再聚一起可就有点难了,哎……!”

  燕熙文一声叹息,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那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啊,其实我真希望过了正月十五再走。”

  “想在上京多呆一些日子?”傅小官并不惊讶,因为回来一趟着实不易,这一去恐怕又是一年了。

  燕熙文摇了摇头。“倒不是留恋家里,而是因为正月十五兰庭集上元诗会。我想要赢你一局啊,中秋诗会输了我心服口服,可上元节诗会我不一定再输给你对吧?可惜了,这一局恐怕难以扳回,你若在上元诗会上作了什么好诗词到时候可记得去一封信说给我听听。”

  袁祟夫妇就更加迷茫了,我请你来是为了你和董书兰的事,你们居然借着我这地方叙旧!

  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而且看这两人的聊天,似乎二人之间还有友谊存在!

  这特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祟也不敢问啊,哪怕燕熙文仅仅是个小小县令,他也依然不敢去问,甚至此刻他只能听着。

  董书兰倒是觉得燕熙文似乎变了许多,这人确实是个好人,希望他以后能够找到喜欢的人吧。

  傅小官倒没有料到燕熙文想要留在上京的目的是这样,他摸了摸鼻子笑道:“熙文兄啊,要说治理一地我估计不如你,可若是论到诗词文章……哥哥不是和你吹牛,你真的拍马也赶不上。”

  燕熙文气鼓鼓瞪了傅小官一眼,然后泄了气,又一声叹息:“你知道吗?其实我本可以直接去任一州知州的,可爷爷不允……”然后他又高深莫测的看着傅小官,“说来你恐怕不信,爷爷对我说的原话就是这样:论诗词文章,你不如傅小官,论治世之道,你也不如傅小官。那么,你就和你父亲一样,从一县之地开始吧。”

  “听听,我特么都怀疑那究竟是我爷爷还是你爷爷!哪有自己的爷爷夸别人损自己的孙子的道理!”

  傅小官乐了,这小子当了两个月的县令,一身痞子气息重了不少。

  然而这话听在袁祟夫妇的耳朵里却如一道惊雷炸响,什么?这傅小官居然得到了燕北溪如此高的评价?

  他凭什么?

  就那篇赈灾策论?

  “熙文兄,你得相信你爷爷说的话,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对吧。”

  “滚!”

  “哈哈哈哈哈……!”

  外面阳光灿烂,此间两少年谈笑风生。

  哪里有什么仇恨,哪里又有什么争风吃醋狗屁倒灶的破事。

  燕熙文生于政治世家,是明白政治这两个字的。他喜欢董书兰这没有错,可他在知道一小部分背后的真像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和董书兰没有可能了。

  他也不知道傅小官为何会被长公主殿下看中,也不明白傅小官为何会被尚贵妃看中,他不需要知道其中缘由,只要有这结果,他就已经能够判断出不少的事情。

  这一次查办贪墨之事,燕家也有损失,但比起其余五阀,燕阀的损失算是最小,因为燕北溪干脆利索的断腕,并在背后与尚贵妃达成了某些协议。

  而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傅小官,燕熙文已经开始足够的重视他。

  傅小官是一枚棋子这他很清楚,以前他以为在查办贪墨之事引发之后,傅小官这枚棋子就会被舍弃,可随后的事情看来,他非但没有被舍弃,而且极有可能过了那条河,变成了能够横着走的卒子。

  因为那份赈灾方略,也因为随后他要去出使武朝,甚至与极有可能在年底随三公主殿下去荒国,任那和亲使节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