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凶猛 第86章

作者:堵上西楼

  “是这样……”虞问筠也收起了心里的冲动,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就前两日,武朝驻上京使节带来了一份文书,说明年寒食节武朝将于寒灵寺举办一次天下文会,邀请诸国才子前去参加。一来是庆贺武朝文皇登基十年,二来是正逢武朝太后六十寿辰,三来……武朝文风渐起,但与虞朝相比却有些许差距,文帝希望借此文会以鞭策武朝文人。我们虞朝有名额百人,樊国有名额三十,夷国只有二十人,而荒国仅有十人。”

  傅小官一听,问道:“这和我又没关系,叫上官文修大人派一百个学子去不就行了?”

  董书兰丢给了傅小官一个白眼,这人,有时候脑子精得跟什么一样,有时候偏偏又像个白痴,这话的意思居然都听不出来!

  果然,虞问筠抬眼看着傅小官:“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份文书里面,指名道姓的就只有你一个!”

  傅小官错愕的张了张嘴,“这意思是我必须去了?”

  “事关两国情谊,既然文帝都点了你的名,父皇肯定是会让你去的。这可是扬我虞朝名声的时候,其实就算是文帝不点你的名,我估计父皇同样会派你去,谁叫你现在是虞朝名声最盛的大才子呢?”

  说着这话虞问筠便幽怨的盯着傅小官,傅小官此刻也很无辜啊。

  这女人是个奇怪的生物,你若是无名吧,她们哪里会看得上你,可你若是太出名吧,她们又会很担心。

  为什么这份文书会指名道姓的点了傅小官的名字,这事儿纠结了虞问筠许久,今日问起过母妃,母妃仅仅一笑。

  “母妃叫我请你和书兰今晚去蝶仪宫吃个便饭。”

  傅小官可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道道,尚贵妃的邀请他肯定是必须得去的,可这武朝文会之事,他是真没兴趣。

  寒食节在清明前一两天,他在上京还有许多事情,西山也需要他在往来信件中沟通,这若是去了武朝,至少得耽误两三个月的时间,关键是这破事并没有什么好处,也就是说就算是这文会赢了,最多也就是陛下把他这从五品的朝散大夫给提提。

  好吧,好像这也算是一个好处。

  这事儿打乱了傅小官原本的计划,那就只有改变计划了。

  对于武朝的事情董书兰所知不多,就知道武朝有个极有名望的大儒名叫文行舟——文渊似海,且驾一叶小舟而行,彼岸难登,便看一眼风景!

  这人来过金陵,还在稷下学宫讲学月余,是真的博学之士,就连上官文修大人也极为佩服。

  既然是武朝文会,想来这位文先生是一定会参与的,甚至极有可能是他命题,亦或最终评审。

  董书兰转念又一想,傅小官的诗文也是这世界顶尖的存在啊,就算是文行舟,也难以挑出傅小官那些诗文的毛病,那么傅小官在武朝扬名也并不是个什么事了。

  用过午饭三人聊起了家常,傅小官将此次带来的香皂和香水一并交给了董书兰,香水并不多,香皂倒是有几大箱子。

  “这玩意就是沐浴用的,暂时就做了两种香型,你们瞧瞧。”

  董书兰和虞问筠拿着这香皂将包装的纸拆开仔细的感受了一番,首先是香味,董书兰手中的是茉莉香,虞问筠手里的是桂花香,比之香水的味儿清淡了许多,手感极其滑腻,此刻天寒,很是冰冷。

  “我也不知道你们平时沐浴用的什么玩意,这东西在沐浴时候涂抹在身上,能够更好的清洁肌肤,也能让肌肤更加柔嫩光洁,总之,你们自己先试试。”

  董书兰眼睛一亮,如果此物真的如傅小官所说,那肯定会好卖,尤其是夏天。

  “我这就叫人将这些东西送去挺美,留下两箱,到时候得送一些给那些贵人小姐们。”

  “我也带一些回宫,如果好使,估计姑姑会有兴趣,若是将此物纳入皇商也多了一份销路。”

  董书兰抬头问道:“此物成本几何?”

  “成本大致也就五文钱。”

  这东西就是猪油草木灰酒精和稀释的香精做成,产量很高,算下来成本并不贵。

  “我们先试用之后再定价。”

  对此傅小官是彻底的甩手掌柜,这原本计划卖一两银子的香水而今被这两个女人卖到了十两银子一瓶,还没货了,这还是冬天,若是到了夏天那就更不得了。

  傅小官决定抽空写一封信给他爹,香水必须提高产量,让那琉璃店的余中檀再生产几十套器具。

  至申时,三人起身去了蝶仪宫。

  尚贵妃没有在蝶仪宫中,而是在后花园的半砚轩里。

  半砚轩四面窗明,其间有茶台书案素琴长剑,当虞问筠三人在年公公的引领下来到半砚轩时,尚贵妃正站在一面窗前,注视着风雪满园。

  在茶台旁还坐着一个人,他是五皇子虞问道,此刻正在煮茶。

  傅小官进来时候,他抬眼看了一眼,然后冲着傅小官一笑,又低头煮茶。

  这是采自剑林后山的岩茶,用的是这新鲜的雪水,此刻那壶上渐渐起了烟雾,水尚未开,虞问道取了一勺岩茶倒了进去,将火关小了许多,随后便有浓郁的香味盈鼻。

  傅小官站在尚贵妃的身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言道:“小官拜见贵妃娘娘。”

  尚贵妃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笑道:“你倒是多起礼来了,来吧,都坐下,书兰,来我身边。”

  虞问筠嘟了嘟嘴儿,一左一右的陪在了尚贵妃的身边,傅小官和虞问道并肩坐在了尚贵妃的对面。

  “刚才我在看我那一园的菊花,看不见了,都被这雪给盖住……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雪下面的那些菊杆已经枯萎,过些日子我就会将它们拔了,倒是曾经那些漂亮的花瓣,我本想收集一些,可又一想也并无意义,就让它们自然的凋零,而今只怕已化于那泥土之中。”

  虞问道斟上茶恭敬的给尚贵妃递了一杯过去。

  “你那红楼一梦中黛玉一共葬了三次花,我觉得她是对的,她懂花,觉得这花落入泥土里才最为干净。那葬花词也写的极好,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太悲伤了一点,所以林黛玉的结局我其实早已料到。我不知道你为何能写出这样的故事,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春尽未必花就落光了,你且随我来——”

  尚贵妃又来到了窗前,这次她将这窗户打开了,有寒意袭来,她似乎毫无所觉。

  “你看,我精心侍候的那些菊花都没了,可你再看那一片梅林,却已经有了许多的花骨朵儿,再过些时日,它们就又盛开了。”

  “说这些倒不是因为我对那林黛玉的结局而感叹,我只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本阳光,为何书中却如此阴霾,这些日子我再读此书,似乎了解了一些你的想法,今日叫你前来就是想问问你——黛玉以花明志,这贾府当真就那么黑暗污淖?”

  尚贵妃一席看似无边的话傅小官听明白了,确实红楼一梦中所隐藏的意思就是对朝廷的不满,原作者通过贾府将这不满隐晦的表达了出来。

  别人所见或许就是贾府里一出儿女情长兴盛衰退的故事,但像尚贵妃如此精明的人,自然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傅小官躬身一笑,说道:“其实……我本阳光,并且,永远阳光。”

  尚贵妃转身看向了傅小官,傅小官又道:“贾府黑暗污淖这不假,它其实是可以不衰败的,其原因就是它缺少了阳光。写此书时,我并没有沉沦于阴霾之中,反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阳光终究会驱散黑暗,就像这花,四季里始终都会盛开。”

第166章 细雨楼

  董书兰和虞问筠听不明白,至于红楼一梦那书,她们是不喜那结局的,纠结的是为什么薛宝钗嫁给了贾宝玉,可怜那林妹妹,人家新婚洞房夜,自己却孤独的吐血而亡,当真是失了钱财还丢了性命,那是何其不值!

  虞问道并没有看红楼一梦那书,他对此并无兴趣,但此刻听得母妃和傅小官的一席对话,虽然也有些云里雾里,却似乎听明白了一点东西。

  于是他又多看了傅小官两眼,想着母妃将他叫来估计是想要知道傅小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小子也颇为聪明,我本阳光,嗯,看起来这小子确实也挺阳光的。

  尚贵妃确有此意,此刻听了傅小官的一席话,放下心来,知道傅小官是个明白人。阳光终究会驱散黑暗……很好!但事实上这世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些参天大树之下!

  就目前的局势看来,那些大树遮住了阳光,在那些阴暗角落里滋生出各种龌龊的东西,这些东西正在腐蚀着虞朝这颗最大的树的根基,若是再不加以治理,这虞朝,怕是要为他人作了嫁衣。

  “燕熙文送来的折子陛下给我讲起过,陛下并不欢喜,你可知道为何?”

  尚贵妃带着傅小官坐回了茶台,端着茶水饮了一口,看向了傅小官。

  那份奏折傅小官见过,写得很好,可为何陛下不喜?所以他摇了摇头,“请娘娘解惑。”

  尚贵妃淡淡一笑,放下茶盏,“你呀……你是如何想的陛下和本宫都知道,其实就算是燕北溪燕师道他们也知道。你真当陛下那么好糊弄?燕熙文真的是和你合作擒住宫身长手下的两大金刚和一幕僚?还能斩杀八百判匪?”

  “他并没那本事,但你有那本事。”

  这时候董书兰才知道傅小官居然干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心里顿时有些担忧,看着傅小官的眼神便有些许埋怨,心想如此严重的事,傅小官在信里居然没有告诉她!

  这是担心她的担心,这个她理解,可她不喜欢这样的理解,你若有恙,我如何不担心?你若不告知,我定然更加担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回去之后必须严正的讲与他听!

  同样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在陛下看来,这就是多此一举!

  “所以这本就是你的功劳,你为何要自作聪明将这么大的一份功劳送给燕熙文?难不成你希望看到一门四相的诞生?”

  尚贵妃此言多有苛责,傅小官顿时明白自己果真是自作聪明了。

  当时已经知道是荒人拓跋秋请了宫身长前来江北刺杀自己,燕家此举的嫌疑已经洗去,自己寻思的是借此机会能和燕阀交好,至少自己在上京行事会多一些便宜之处,却忽略了真正能让自己在上京甚至整个国家横行的人只有那一位!

  陛下才是自己在这世界安身立命最大的那颗树,可自己却偏偏选了另外一颗——再结合刚才尚贵妃借红楼说事,隐晦的挑明了目前虞朝面临贾府的同样问题。既然自己刚才已经说过贾府的命运其实本可以改变,那么这现实中虞朝的命运就必须去改变,这分明就是不希望自己去抱除了陛下之外的任何一颗树了!

  也就是说,他傅小官想要在朝中为官,他只能是孤臣!也必须是孤臣!

  陛下之用意也正是希望他就如那阳光,能够将那些树下的石头缝里的,甚至是藏在洞里的阴暗照亮,让他们显现出原型,让他们灰飞烟灭。

  傅小官起身,恭敬的向尚贵妃再行一礼。

  “臣谢娘娘提醒,臣知道怎么做了!”

  尚贵妃露出了微笑,这小子心思儿玲珑剔透,若真能为陛下所用,恐怕也能造就一番事业。

  只是……这孤臣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他未满十七,这身子骨看似不错,可那些明枪暗箭,他如何去防?

  “问道。”

  “儿臣在!”

  “轻风细雨雨楼……细雨楼交给傅小官。”

  虞问道大吃一惊,疑惑的问道:“母妃……这细雨楼……?”

  “对,我说的就是细雨楼。从今日起,细雨楼交给傅小官全权负责,就算是你,也不可插手其中,将那令物取来。”

  虞问道从袖袋里取出了一柄金色雕凤小剑,恭敬的递给了尚贵妃,心里免不得一阵狐疑。

  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这细雨楼无比重要,就凭傅小官的一席话母妃就如此信任他?

  尚贵妃接过那小剑看向同样一脸惊诧的傅小官,淡然的说道:“轻风细雨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两处,你以后会知道的。这细雨楼是其中之一,其作用是监察天下情报,独立于朝廷之外,没有官家的名分,所纳人员也并无定法,这些东西你自己去详细了解,目前统筹细雨楼之人就是……年公公。”

  尚贵妃将这小剑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还未曾仔细去看, 一直站在尚贵妃身后如影子一样的年公公上前一步,躬身对傅小官行了一礼,倒是吓了傅小官一跳,他连忙起身,正要还礼,尚贵妃却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有此凤剑在手,年公公就必须听从你的命令了。”

  “老奴见过小主子!”

  “这……不是,年公公请坐。”

  “老奴不敢。”

  尚贵妃又发话了,“既然他叫你坐,你便坐就好,你在我身边是依着我的规矩,现在小官在此,你就依着他的规矩。”

  “老奴谢小主子。”

  年公公在侧边坐下,傅小官并没有询问任何事情,而是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把真金铸造的小剑,然后也没客气,收入了袖袋中。

  如此看来,这轻风细雨楼倒不是虞问道所建了。

  尚贵妃……这丈母娘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虞问筠和董书兰此刻心里也是无比震惊,她们同样一直以为这轻风细雨楼是五皇子殿下学艺归来之后捣鼓的玩耍之物,却没料到其中还有如此深刻的背景。

  既然尚贵妃将细雨楼交给了傅小官,这自然就是信任,那么傅小官就必须为这份信任背上应该承担的责任。

  尚贵妃长身而起,离开了茶台,说道:“问道问筠和书兰,你们陪我出去赏雪。”

  于是这半砚轩里就只剩下了傅小官和年公公二人,其中用意当然是尚贵妃希望傅小官能够尽快熟悉细雨楼的规则。

  “年公公请讲!”

  傅小官没有客气,为年公公斟上了一杯茶。

  “回小主子,细雨楼没有总部,小主子在何处,何处就是细雨楼总部。但细雨楼有分部,细雨楼下设十二月掌柜,从正月开始,至十二月结尾,这十二人中有五人负责处理国外情报,目前的安排是正月二月负责夷国,三月四月负责荒国,五月负责武朝,剩下的七人中六人分布在大虞各道,只有十二月留在金陵。”

  傅小官面色平静仔细的听着,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情报机构,以十二个月来命名倒是有点意思,难怪这公公叫作年公公。

  “十二月掌柜下面设立三百六十分楼,每一名掌柜负责三十处分楼,这些分楼部分是娘娘的产业,剩下的部分是别人的产业,只是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的人渗透了进去。”

  “各处的情报主要由这三百六十分楼收集,然后呈给对应的掌柜,这些掌柜们经过筛选,最后会汇集到老奴的手里,由老奴转呈给小主子您。”

  “若是小主子有任务安排,那么小主子只需告诉老奴,老奴会将小主子的令谕传递给对应的掌柜,他们会派出手下去完成小主子的任务。”

  “关于细雨楼成员的名册并没有在老奴的身边,若是小主子想看看,明日老奴去取了送到小主子府上即可。”

  傅小官点了点头,情报这个工作他其实很是熟悉,对于细雨楼目前的运作模式他并没有去改变,因为他还没有实际的去接触过。

  “我现在倒是有个事情需要细雨楼去查查。”

  “小主子请讲。”

  “给我查查南领郡种田的那位曾经的南部边军大将军,我要知道两点,其一是宣历二年春,南部边军一只步兵团在与武朝接壤的祁山山脉一线与武朝边军起的那冲突,据说是我朝胜了,送往上京的人头有足足七八百个。我要知道的是,这七八百个人头……真的是武朝士兵的吗?”

  年公公心里一惊,然后点了点头。

  “其二,我要细雨楼密切监视这位大将军,哪怕是他几时上的茅厕我也要知道。”

  年公公沉默片刻,再次点头。

  傅小官脸上严肃的神情消失,露出了招牌的笑脸。

  “此事年公公若有难处请直接告诉小官,这事儿我不会怪你。”

  年公公抬起头,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说道:“其实……这第一件事而今已经盖棺,所以费安在宣历三年就主动请辞回了上京并去了南岭郡种田。至于第二点……此前细雨楼一直监视着费安,至去年才撤去,因为这四年里,费安真的在种田。”

  “不,第一件事虽然盖棺,却未定论。七八百个虞朝的百姓啊……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