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熊初墨
把患者送回病房,孙主任问东问西说了一会话,周从文和沈浪这才回到胸外科的值班室。
周从文不准备回去了,这么一个玄妙的夜晚,他心里知道就算是回家也睡不好,还不如在值班室对付一晚上。
换了自己的隔离服,周从文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终于松了口气。
“从文,你说……”
沈浪的声音传来,周从文脑海里闪出的一个念头就是他和自己讨教肺扭转的诊断和治疗。
但旋即周从文笑了,沈浪就不可能这么上进!
果然,沈浪悠闲的盘腿坐在床上,“患者家属之前说什么都不肯签字,我以为她想要他死。可是手术结束把患者推出来的时候,我怎么感觉那个留着大波浪的女人有点担心呢?”
“我也感觉她有点担心。”周从文坦然说道。
“这么矛盾么?”沈浪疑惑。
“今年年初,3-6床,那个农村的老太太,你记得么?”周从文问道。
那是一个78岁女患,肺癌晚期,来三院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做手术了。但是家里死活不肯把人拉回去,要死在医院里。
这种事情所有医生都懂,是江海市的规矩,也是全国绝大多数地儿的规矩。
一般没有人愿意家里死人的。
而且人死在医院,患者家属回家和乡里乡亲有交代,不会因为不孝顺之类的事儿被人戳脊梁骨。
但患者家属的确是不孝顺,他们不去理睬躺在病床上时日无多的老太太,每天就为了那点可怜的家产、甚至为了一点饭钱吵吵闹闹。
最后老太太走了,一家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嚎了足足有三个小时,连肛肠科穿着裙子的患者都受不了这种吵闹。
沈浪点了点头,“记得,这种事儿不会忘。”
“你听过很多患者家属唠叨,说老人偏心吧。”
“嗯。”沈浪继续点头,他隐约猜到周从文要说什么。
“赡养老人的时候,弟兄姐妹责任不均,内心不平甚至心生怨念是真的。”周从文头枕着双手,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神经外科病房里的灯光。
“老人去后为了争财产,连亲情都不要大打出手也是真的。”
“父母去世后记得父母的恩情,在尸体前因为心痛而放声大哭,同样是真的。”
“从文,要这么文艺么?”沈浪笑眯眯的问道,他摸出烟,向周从文晃了晃。
“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周从文说道。
要是别人说,沈浪也就认了,可周从文这么一杆大烟枪竟然说这话,沈浪当他在放屁。
“我也知道是真的,人么,都差不多。”沈浪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环境改变心态,面对家产的时候贪婪的想法自然而然的出现;看见父母尸体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悲伤。”
“这不是都懂么。”
“但夫妻不一样!”沈浪道。
周从文鄙夷的冷哼一声,“你个小屁孩连婚都没结,说什么夫妻。等你什么时候结婚再说吧,现在说这么多都没用。”
“你看你,举个例子吧,我觉得活难干、屎难吃,但不用真的吃上一口才有资格说吧。”沈浪抬起杠来也是一等一的牛逼。
周从文叹了口气,沈浪这货是没救了。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烫着大波浪的女人看咱们推开手术室门的时候,她的表情特别复杂,担心、焦虑甚至我感觉还有点欣喜。”
“注意到了。”
“你说这两口子打的脑浆子都快出来了,怎么还会担心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
“别跟我开车。”沈浪吐了口烟,“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哈哈哈。”周从文笑了,“沈浪,我要是你肯定不会琢磨这些,我会担心今晚还要来患者。”
“……”沈浪无语。
“反正不用我写病历,你熬了一夜,明天还要写一天病历,我觉得你怪可怜的。”
“……”
“睡吧,睡吧,明天晚上五点之前你能回家就不错了。”
“从文,你别乌鸦嘴!”沈浪差点跳起来把烟头塞到周从文的嘴里。
“对了,有个泰国的故事,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故事?”
“说的是一位富商娶了个美女。”
“郎才女貌,应该。”沈浪道。
“你要是再打断我说话我就不讲了。”周从文坐起来,摸出白灵芝抖了一根。
见周从文开始抽烟,沈浪顿时精神起来,眼睛里的八卦转啊转的。
“富商已经老了,但是有钱么,你说得对,郎才女貌。不过真正般配的是富商的侄子,一个精精神神的小伙子。他和富商的老婆一见钟情,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好狗血,后来呢?”沈浪问道。
“干柴烈火,开始还知道收敛,但后来就愈发放肆,老管家提醒了几句他们也不在意。”
“直到一段时间后被忽然回家的富翁捉在床上。”
“后来呢?血腥么?”沈浪追问。
“富翁没杀人,而是用手铐把两人铐在一起。”
沈浪怔了一下。
“我去,这故事有意思啊。”
“嗯,的确有意思。”周从文笑了笑,“两人开始还很开心,直到后来一起睡觉、一起上卫生间、一起抠鼻屎,而且去哪的问题上两个人也有争执。就连最后要逃跑的时候都起了争执,两人打成了猪头。”
“白月光和蚊子血么。”沈浪道。
第0424章 生产队的驴都开始想家
“后来富翁给了他俩一把枪,让他们自己作抉择。”
沈浪沉默。
“结果女人开枪自杀,富翁的侄子失声痛哭,抱着尸体哭晕过去。我觉得他的情感是真的,你说呢?”
“嗯,和刚才说的一样。”沈浪还是比较客观,同意周从文的观点,他不是凡事都要抬杠的那种杠精。
“第二天,当他看到因为高温腐烂变得丑陋狰狞的女人尸体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最后很果断的砍断女人的手,自己逃走。”
“啧啧啧,这个故事还不错呢。血腥、情色、人性都有,我要写的就是这种。”沈浪称赞道。
“所以那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并不难理解。”周从文笑了笑。
“我也给你……”
“大夫!”
沈浪刚说了个开头,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周从文叹了口气,今晚自己还真是不得安生的一个夜晚,自己不想睡觉只是聊会天都来患者。
但已经做好血战到底的准备,也就没那么难受了,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沈浪像兔子一样窜出去,周从文趿拉着拖鞋,习惯性背手弓腰走出去,从后面看仿佛是年轻时候的黄老。
患者在轮椅上,患者家属焦躁的和沈浪说着什么,手里的片子抖的哗啦哗啦直响。
周从文走过去看了一眼片子,自发性气胸,肺组织压缩70%。
小毛病,他把片子给沈浪,“你处置吧。”
说完,周从文转身回了值班室。
没必要大半夜的做一台气胸手术,周从文躺回床上。
周从文感觉到自己身体疲倦,甚至能闻到浓郁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味道,可他却偏偏无法入眠。
默默的看着对面楼神经外科还亮着的灯,周从文想起上一世的一件事儿。
那是2004年左右,和护士在值班室吃完饭,护士收拾垃圾、打扫桌子。
等护士一出门,周从文就隐约能听到飘渺的哭声。
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刹那之间周从文感觉自己来到了聊斋的世界,值班室里有一个不舍得离去的鬼魂。
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出门叫护士进来听。
但奇怪的是护士进来后什么都听不到,三四次后,护士看周从文的眼神都不对了,以为周从文在骚扰自己。
周从文也很无奈啊,不过最后只能习惯,夜半三更只要不太忙就会听到怪异的哭泣声。
医生么、医院么,有什么都市传说不都正常?周从文胆子也大,慢慢的习惯了飘渺的哭泣声。
直到有一天他去神经外科会诊,刚走进走廊就听到熟悉的哭泣声。
只是在神经外科听起来这个声音不再飘渺,变得极为清晰。
询问后才知道是一名脑外伤患者康复期会间断的发出喊叫声,声音隔着二三十米,穿透了两层玻璃飘到周从文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夜半鬼哭。
看着对面的灯光,周从文的嘴角上扬。
要是自己再遇到那个患者,会不会把她治愈呢?
外面传来沈浪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的声音,护士的脚步急促,应该是正在准备胸腔闭式引流的东西。
周从文忽然有些想家了,想的是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父母家,而不是百十来米外的出租屋。
这周手术结束,和李庆华请个假回去看看爸妈。
不过周从文对去看爸妈并不着急,上一世自己没了的时候爸妈身体还很硬实,没留下什么遗憾。
只是在这么一个夜里,周从文这种生产队的驴都被闹的想了家。
驴……柳小别……
周从文的脑海浮现出柳小别骑在驴身上拉磨的画面。
……
……
手术室灯火通明。
普外科高医生也忙了一夜,又是抢救、又是阑尾炎、又是急性化脓性胆囊炎,脚不沾地的做了六台手术。
天边泛起鱼肚白,已经凌晨四点半将近五点,他带着一名阑尾炎的患者上来。
“老高,你们怎么这么忙?今天吃啥了。”麻醉师累的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下面还有4个阑尾炎呢,我挑要穿孔的做,能挺的就挺一下。”高医生讪讪地说道,仿佛收急诊太多是他的错似的。
“你们可真行,没有要穿孔的吧。你快着点,下面还有3个剖腹产。”
高医生看了一眼人困马乏的手术室医生护士,让患者躺好,最后一次查体确定,让麻醉师麻醉,他去刷手。
手术是腔镜下阑尾切除,自从上一次周从文讲解了单孔腹腔镜的使用后,针对年轻女性,高医生都会把这个单孔腹腔镜的做法说出来。
的确,少留疤痕对女生来讲是无往而不利的利器,没有哪个女生愿意自己肚皮上有刀疤。
一听说刀口在肚脐眼,还只有不到2cm,别人根本看不出来问题,所有女患者都同意,无一例外。
今儿的患者也是一样。
不过今天高医生特别不想做腔镜手术。
折腾了一晚上他已经累懵了,开刀多快,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结束手术。要是腔镜,还是单孔腔镜,他并不熟练,至少得做一个小时左右。
可患者是听别人说三院能做无疤痕的阑尾切除术,这才大半夜赶过来转门找高医生做手术的。
对于这类患者,属于口碑患者,高医生不敢轻慢。
虽然累,但心里喜滋滋的。这是自己的拿手绝活,以后就靠单孔无疤痕的阑尾切除术扬名立万了,再累也得挺着。
刷手,上手术。
高医生带着手下值班医生站在手术台上开始操作。
单孔的确多少有点不方便,但随着经验的积累他已经慢慢适应,并且发现了更多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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