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不曾想还未开口,那女人却抢先道:“这位想必就是孙将军了?奴家这里有一场泼天的功劳,却不知将军敢不敢要!”
这开场白……
倒是颇有几分说客的风采。
孙绍宗心下愈发好奇,直视着女人露在外面的杏核眼,道:“小娘子既是要称量孙某的胆量,却怎得这般藏头露尾?”
女人闻言略一迟疑,随即扯下头巾,露出风情万种的姣好面容,施了一礼道:“纳喜娅玛,见过将军。”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上个月死在兴城的赫里苏勒,是我的丈夫。”
一听这话,旁边冯薪下意识就把刀拔了出来,警惕盯着纳喜娅玛的一举一动。
孙绍宗却是眼珠一转,脱口问道:“你那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果赫里苏勒当真死在官军手上,这小寡妇还找过来做交易,岂不是认贼作父?
“将军大人果然聪明。”
纳喜娅玛脸上浮现出愤恨之色,咬牙切齿道:“哲赫里那狗彘,说我丈夫是在战败逃走的时候,颈后中箭死的——可我丈夫手里却分明攥着战刀!”
说到这里,似乎生怕孙绍宗听不明白,忙又解释道:“哲舍里部以能弓擅射著称,我丈夫更是族中第一勇士,平时在战场上只有冲锋到敌人面前的时候,才会放下弓箭换上战刀!”
孙绍宗了然点了带你头,忽又问道:“赫里苏勒可有儿子?”
纳喜娅玛有些不太适应这等跳跃性的思维,愣了一下,才点头道:“我为赫里苏勒生了一儿一女。”
“那你儿子几岁?”
“六……六岁。”
听到只有六岁,孙绍宗的坐姿一下子松散了不少,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年纪太小、本钱不够,这功劳你自己留着吧——冯薪,送客!”
纳喜娅玛原本自认才智不下于美貌,可此时却被孙绍宗弄懵了。
眼见冯薪拿着刀逼上来,她急忙叫道:“将军、将军!难道你连听我把话说完的勇气都没有吗?!难道你真要错过这泼天的功劳不成?!”
“还用等你说完?”
孙绍宗耸了耸肩:“左右不过是哲赫里忌惮你丈夫,所以暗中害死了他,现如今你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便希望借本官的手,杀掉哲赫里父子报仇。”
“至于所谓的泼天功劳……”
孙绍宗说到这里,不觉嗤鼻一声,哂笑道:“也不过就是以你儿子当上族长为条件,带着这千八百人的小部落反正罢了。”
纳喜娅玛越听脸色越是惨淡,显然是被孙绍宗戳破了心中的构想。
不过当听到最后时,她眼中却又忽然绽放出神采来,激动的叫道:“不、不!将军您误会了,哲舍里部是女真六部之一,除了这山谷里的人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丁口超过两万,战士四千有余!”
“只要将军大人能帮我报仇,并且扶持我和赫里苏勒的儿子坐上族长之位,我哲舍里部愿作大周的屏障与先驱!”
顿了顿,她又加了一道筹码:“我的哥哥现如今是纳颜部的族长,届时我还可以劝他一起投效大周!”
第941章 歌、寿
【节食好难受。】
嘎吱、嘎吱。
白茫茫的荒原上,机械而枯燥的脚步声,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虽未必能让人进入梦乡,却不断加深着每一个人心头的疲惫感。
就连孙绍宗这样铁打的汉子,时间一久,也禁不住渐生躁意。
他随手扯开领口,任那小刀子似的寒风,在胸膛上乱割了一通,这才觉得略略振奋了些。
再看看四下里依旧是行尸走肉一般,他便又扬声喝令道:“冯薪,你起头唱支军歌,让大家伙儿提提神!”
在队伍前面的冯薪脚步一顿,转回头落下面罩,苦着脸道:“大人,您瞧咱这正顶着风呢,他……他也张不开嘴啊。”
“那就低着头唱!”
冯薪无奈,只得一边弯腰驼背的避着风,一边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弟兄们,都特娘听我老冯的号子: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预备起!”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豪迈的歌声冲霄而起,随着寒风在山林间回荡,惊起无数飞鸟走兽,也让随行的女真人面面相觑、骚动不已。
孙绍宗刚跟着吼了几句,后面徐辅仁的亲随,就摁着帽子急匆匆赶了上来,道是主人请孙大人过去说话。
顺势回头望去,就见女真人的谋主互里波,正撅着屁股追在马车旁,不住的说着什么,多半是在向徐辅仁提出抗议。
孙绍宗嗤鼻一声,不紧不慢的到了马车前,将驾车的车夫替下,又用凌厉的目光逼退那互里波,这才将门帘挑起些,笑着问:“徐老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就见徐辅仁从车里探出头来,沉着一张老脸,颤着胡须喷出满口热雾:“你之前提议要收养那赫里苏勒的遗孤,倒也不是不成,不过必须先设法摸清楚,赫里苏勒在哲舍里部,究竟有多少影响力。”
单看表情,谁都会以为他是为了方才战歌的事儿,在呵斥孙绍宗。
孙绍宗面色僵硬,将脸偏向一旁,似乎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嘴里却道:“那是自然,朝廷要的是筹码、把柄,又不是想养几个酒囊饭袋。”
昨儿几经考量,孙绍宗还是没有答应纳喜娅玛的请求——毕竟这事非但风险不小,还与朝廷的怀柔政策,有着明显的冲突。
不过他随即却提出,可以由大周朝廷出面,收养纳喜娅玛和赫里苏勒的儿子。
这样一来,等赫里苏勒的儿子长大后,不管是想要为父报仇,还是有意争夺哲舍里部族长之位,大周都可以顺利成章的予以一定支持。
纳喜娅玛几次试图讨价还价无果,终于还是无奈的接受了这个条件。
于是双方约定,等到使团从建州原路返回的时候,便悄悄将赫里苏勒的儿子带回大周。
再然后……
就是一夜无眠——到了嘴边儿的肥肉,孙绍宗向来极少拒绝,尤其是这种天各一方,事后无需负责的美肉。
“嗯。”
徐辅仁的脸色稍稍缓和,在外人看来却依旧透着不悦:“若事有可为,回程的时候孙少卿不妨再与那胡女接触接触——老夫听闻,她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若再深耕细作几番,倒也不失为一枚上好的棋子。”
说到后来,他已是语带揶揄,但表情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尽显戏精本色。
孙绍宗却讪讪道:“老大人怕是误会了,那婆娘倒不是依依不舍,只是……只是有些行动不便罢了。”
徐辅仁闻言终于忍不住一愣,半晌方才摇头叹息着,颇有些萧瑟的缩回了车厢里。
…………
京城,景仁宫。
德妃贾元春侧身站在落地镜前,抚弄着微微凸起的小腹,那眼波柔婉的,几乎要淌出蜜来。
先时几个道士纷纷鼓噪,说她这一胎必是皇子时,贾元春心头反倒忐忑的紧,生怕自己一旦辜负了皇帝的期待,会落到比荣妃更为凄惨的下场。
直到前几日太医会诊,也一致断定她腹中必是男婴,贾元春心头的重担这才卸了下来。
眼下指尖轻触着略有些发硬的小腹,贾元春脑中就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孩子,会是未来的皇帝吗?
“娘娘。”
便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抱琴的声音:“奴婢回来了。”
贾元春像是被灼伤了似的,飞快的将手从小腹上挪开,随即又定了定神,才扬声道:“进来说话吧。”
抱琴应声而入,又仔细的反锁了房门,这才凑到近前,压着嗓子禀报道:“听喜公公说,今儿朝上就没干别的,专门议论什么《普法下乡》来着。”
刚到景仁宫的时候,贾元春是出了名儿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自从确定怀上龙子之后,她便开始有所转变,不过依旧秉持着多听、少说、不做的原则。
至于以后,会不会逾越这个原则,那就说不准了。
“《普法下乡》?”
贾元春眉毛一挑,脱口道:“莫不是孙家二郎上月所奏之事?”
“对对对,就是那孙少卿提议的!”
抱琴连连点头,随即却又疑惑不解:“听说这事儿已经压了一个多月,眼下不早不晚的,偏选在那孙少卿没在京城的时候议论,奴婢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贾元春这次却不再理会她,只是垂首默默沉吟着。
选在孙绍宗不在京城的时候,讨论他的提案,这分明是有打压之意,不欲让他主导大理寺的革新。
考虑到孙绍宗和太子的亲密关系,现如今又同徐辅仁一起,被‘发配’到了边鄙之地,这样推测倒也顺利成章。
不过……
陛下近来行事,是不是太过‘雷厉风行’了?
自己才怀胎四月,便这般大肆打压太子一党,说是急功近利也不为过……
难道说……
贾元春心头浮起一片阴鸷,作为景仁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她自然察觉到,广德帝近两年间,在景仁宫里殚精竭力,早已经伤了根本。
眼下一面宠信方士,追求长生不老之道;一面又如此急功近利……
难道说,陛下命不久矣?!
第942章 建州白莲
作为女真人的龙兴之地,建州城却堪称是名不符实的典范。
低矮的城墙、逼仄的格局、再加上人畜混杂的环境,无论怎么看,都难以匹配其一国之都的地位。
尤其时值隆冬、年关将近,城中的女真人大多猫在家里,那街上往来奔走艰辛谋生的,反以汉家儿郎和高丽人居多。
这葛衣麻衫、束发右衽的,乍一看,竟与关内县城无异。
不过每每道左相逢,互相打量一下那衣不遮体、靴不避寒、面有刺青的窘况,悲戚无助之心,却又远胜关内多矣。
当然,城中奔走的汉人,也非个个都如此窘迫,其中不乏一些衣着光鲜、神宁气足之辈。
只是众人对这等货色,却是避之唯恐不及,远远绕开之后,多半还要不耻的唾骂上几句。
姚安民眼下受到的,正是这般待遇。
但与那些早已做惯了包衣奴才的人不同,姚安民对此却是大为光火。
若非急着回去商议要事,说不得便要揪住几个‘奴民’,提起砂锅大的拳头理论一番了。
这一路憋着闷气回到下处,姚安民手头上难免有些没轻没重,直将那门板砸了个山响。
就听得里面铛啷啷作响,也不知多少刀剑出鞘,紧接着有人贴在门后道:“天上换玉皇,地下换阎王。”
“心中有白莲,保我好家园!”
姚安民粗生恶气的应了,又道:“是我,姚安民。”
屋内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启了房门。
不等那房门开圆了,姚安民便迫不及挤了进去,四下里张望了两眼,认准正中一位老者躬身禀报道:“薛副教主,出大事了!我今儿刚把那两支火枪送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女真人就先透了口风,说是狗皇帝派了使者来建州,约莫是要与女真人罢兵修好!”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的道:“我还听说,狗皇帝派来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姓孙的狗贼!”
一听这话,周遭的‘好汉’们尽皆哗然变色。
作为白莲教派出的结盟使者,他们在这建州城里,已经蹉跎了月余光景,却一直没能得到女真人确切的答复。
原本以为,女真人是对白莲教的实力有所怀疑,所以薛副教主还让人千方百计的,从山海关弄了两柄新式火枪回来,想要当作白莲教软实力的明证。
哪曾想两支火枪换回来的,竟是这般消息!
薛副教主虽未开口,却也禁不住怒形于色,默然半晌,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富态文士,满眼的探究征询之色。
那文士则是先环视了一周,等到众人的咒骂声稍稍减弱,这才正色道:“依我看,这对咱们来说反倒是一个机会,如果咱们能趁机除掉狗皇帝的使者,那朝廷和女真人就再也没有转圜……”
“说的轻巧!”
人群中忽然有人哂道:“那可是孙绍宗,尸山血海里七进七出的主儿!就咱们这十几个人,都填进去怕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周遭虽没人响应,可看脸上却都不乏惧意。
自从副教主葛谵率领精锐人马,到京城寻找转世圣女,却被孙绍宗顺藤摸瓜,一窝端了个干净之后,白莲教就将他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因此对于孙绍宗在五溪州大杀特杀的事迹,白莲教的中上层骨干,知道的甚至比朝廷还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