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一路寻到怡然轩,便听那院子里琵琶铮铮作响,混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丝毫不显杂乱,反添了几分缠绵之意。
这水平……
孙绍宗探头向里一瞧,在那凉亭里弹琵琶的,果然正是那锦香院的云儿——而在坐的除了她与贾琏、薛蟠外,还有冯紫英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俊俏公子哥儿。
因不愿搅了这曲子,孙绍宗便在院门外又候了片刻,等一曲终了,这才哈哈大笑着进了院子“你们几个倒真是好兴致,这阴雨绵绵的也……”
谁知还不等他说完,那陌生的公子哥儿脸上便勃然变色,将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道“原来你们还请了他!若早知如此,我断不会来讨这个没趣——告辞了!”
说着,起身向外便走,一边走一边还咬牙切齿的怒视孙绍宗。
第91章 小舅子仗势逞威、呆霸王不畏权贵
这又是哪来的娘炮儿?
孙绍宗莫名其妙的瞧着那小白脸,却死活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他,就更别说是得罪他了。
虽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孙绍宗还是伸手将那小白脸拦了下来,不卑不亢的道“虽然不知尊驾是谁,但有件事我得先澄清一下,今儿我是有事想找琏二哥商量,却不是应了谁的邀约。”
就算他今儿不是来找贾琏帮忙的,也不会平白让别人背了冤枉。
那小白脸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回头冲亭子里众人一拱手,道“若真是如此,我这里先给大伙道个不是。”
贾琏、薛蟠、冯紫英三人也忙起身还了一礼。
贾琏满面堆笑正待说些什么,却听那小白脸话锋一转,毫不客气的指着孙绍宗道“只是这厮如若在场,我仍是非走不可,否则我家哥哥哪里可不好交代!”
这分明是要逼贾琏三人,在他与孙绍宗之间二选一!
“若兰。”
贾琏面现为难之色,强笑道“令兄与孙参领结怨,却与二郎有什么相干?我看还是……”
“琏二哥。”
那小白脸却不给面子的紧,一甩袖子又硬邦邦的补了句“若让姐夫晓得,我竟与这等人同席而坐,怕也是要恼的——是我走、还是他走,琏二哥给句痛快话便是!”
这死娘炮儿当真是好不嚣张!
不过他也确实有嚣张的本钱——听方才贾琏的说辞,孙绍宗便已然猜出他正是那卫如松的弟弟、北静王的小舅子卫若兰。
卫如松倒也罢了,如今不过是巡防营右卫指挥使,神武将军冯唐的副手而已。
但那北静王却是四王八公之首,妥妥的勋贵领袖,莫说是如今,便是荣国府正值鼎盛时,比起人家也要矮上一头。
因此这卫若兰提及‘姐夫’,实则就是在以势压人!
眼瞅着贾琏脸上纠结之色更浓,偶尔看向自己时,目光里满是闪烁与羞惭,孙绍宗便知他心里已然做出了选择。
唉~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却连这小小的考验都通不过,看来这贾琏果然深交不得!
“呵呵……”
不等贾琏开口赶人,孙绍宗便冷笑了两声,不屑道“二哥也不用为难,我孙绍宗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与张嘴‘哥哥、闭嘴‘姐夫’的黄口小儿为伍?”
说着,那鹰鹫也似的目光往卫若兰脸上一凝“还请卫公子以后说话客气些,令兄那日只是少了两颗门牙,若是换了我这一拳下去,卫公子的脸怕是就要变成面饼了!”
那天被当众嘲笑‘没种’,孙绍祖固然被气得够呛,可卫如松却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被便宜大哥一拳砸掉了两颗门牙,到如今说话还跑风漏气呢。
若非如此,卫若兰今天也不至于非要落孙绍宗的面子。
“你……你你……”
卫若兰眉毛一立,便待口出不逊,然而对上孙绍宗杀气腾腾的眸子,那舌头顿时便软的不成样子,只‘你’了几声,便再无下文了。
“告辞!”
孙绍宗这才施施然一拱手,昂然转身而去。
“慢着!”
就在这时,就见薛蟠快步从凉亭里走了出来,黑着一张脸嚷嚷道“二哥且留步!今儿这席面既然是我摆的,谁走谁留,自然该由我薛蟠说了算!”
说着,便要上前拉了孙绍宗入席。
旁边卫若兰、贾琏齐齐变色,卫若兰更是愤然道“薛大脑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薛蟠梗着脖子,针锋相对道“我老薛虽是个没本事的,却偏爱与那有本事的同席!既然满口都是‘哥哥’‘姐夫’,那你干脆回去吃家宴多好?我这席上却没有你卫大公子的好亲戚!”
一席话,直顶的卫若兰脖子都红了,咬牙切齿的点指着薛蟠道“好你个薛大脑袋,你且给我等着,瞧我日后……”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冯紫英也自凉亭里走了出来,朗声道“孙二哥,快过来尝尝这鱼,我和薛大脑袋昨儿在卢沟桥亲手捞的!”
这话虽然不如薛蟠说的直白,却也是力挺孙绍宗之意!
卫若兰直气的筛糠似的乱颤,半响才顿足道“好、好、好,我卫若兰记着今日了!”
说着,气咻咻向外便走。
这次任凭贾琏追上去如何苦劝,卫若兰却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说实话,以前薛蟠、冯紫英这两个纨绔在孙绍宗心中的地位,还远远比不上贾琏,但经过方才这一出儿,却是让三人在孙绍宗心中的排名,完全掉了个个儿!
却说孙绍宗在薛蟠、冯紫英的簇拥下,坐到了原本卫若兰的座位上,就见贾琏苦着一张脸回到桌前,没好气的数落道“文龙薛蟠字文龙,这原本一说两好的事儿,你何苦非要招惹他?他那姐夫北静王,岂是好想与的?”
“招惹他又能怎得?”
原本薛蟠因为寄居贾府,对贾琏、宝玉都是礼敬三分,今儿却一反常态,毫不客气的冷笑道“他是北静王的小舅子,我老薛还是吏部尚书的女婿呢!”
此言一出,众人便都是一愣。
在座的谁人不知,他为了这门婚事已经苦恼了许久,却不想今天却突然改了口风。
孙绍宗奇道“你怎得就突然想通了?”
“还不是因为那贺家!”
薛蟠倒也并不避讳,愤愤道“说是牵扯进了什么谋逆大案,可谁瞧着实锤了?我那妹……咳,依我看啊,他家说不定是因为太过张扬,又没个过硬的靠山,便被人当肥猪给宰了!“
“原本我找这卫若兰来,就是因他在龙禁卫里当差,想打听个究竟出来——谁知这厮自从做了小舅子,倒特娘越发没个人样了!”
说着,他一拍桌子,怒道“索性老子也懒得再问了!不就是个婆娘么?我薛蟠这一双醋钵大小的拳头,难道还降不住个骚蹄子?!”
没想到贺家满门抄斩的惨案,还促成了这一桩‘美满姻缘’。
不过以薛蟠的见识,怕是想不出这么多有的没的,这番话十成十是那薛宝钗的意思!
第92章 呆霸王再言赠妾、美香菱托身孙府
四人就‘贺家满门抄斩’的话题,又随口胡扯了几句。
眼瞧着方才那场风波的余韵渐渐平息,孙绍宗便寻了个空子,将自己可能要去河堤上常吃常住,怕阮蓉独自在家中担心过度伤到腹中的胎儿,因此想请黛玉去孙府住上一段时间的想法,委婉的道了出来。
贾琏沉吟半响,咂着嘴里的黄汤含含糊糊道“二郎,不是哥哥驳你的面子,实在是你那府里也没个正经的女主人,林妹妹又是老太太和宝兄弟的心头肉……”
果然碰了钉子。
可惜贾宝玉如今病了,不然先说通了他,倒还有几分希望,如今嘛……
在心中暗叹一声,孙绍宗正待自嘲几句‘唐突’‘冒失’,却听薛蟠道“林妹妹去不得,我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我屋里的香菱平日最是乖巧不过,前些时日嫂嫂见了她,也是爱的不行,哥哥不妨便领了她回去伺候嫂嫂。”
当初在那锦香院里,他酩酊大醉时也曾说过,要将香菱赠给孙绍宗,酒醒后却再无音信,因此孙绍宗只当他是酒后胡言。
谁知时隔数月,他竟又旧事重提了!
想起那时阮蓉的说辞,孙绍宗便没有急着推拒,只好奇道“我听说那香菱是你收在房里做了姨娘的,非是那没名没分的丫鬟,你如何舍得让她去伺候旁人?”
“这个嘛……”
薛蟠眼珠乱转,口中更是吞吞吐吐“我这不是要成亲了么?听说那王氏女是个醋坛子,与其等她过了门混闹起来,还不如先把香菱打发了。”
这话一听便知是不尽不实、另有隐情。
只是他既然有意要隐瞒,当着众人的面,孙绍宗也不好多问什么。
正犹豫是要顺水推舟应下来,还是再推让几句,却听一旁贾琏急吼吼的道“这怕是不合适吧,两下里既然都是妾,却怎好让香菱过去伺候?不如从我那儿选两个得力的丫鬟,保管把二郎那姨娘伺候的舒舒服服!”
这亟不可待的嘴脸,莫说是孙绍宗、冯紫英看的明白,便是薛蟠这般头大心憨的,也瞧出贾琏是在打香菱的主意。
薛蟠心里顿时老大的不乐意,小妾这种‘玩意儿’,主动送人倒没什么,却最容不得旁人惦记!
若放在以前,他少不得便忍了,可如今眼见得要做那王尚书的女婿,这胆气却又壮了几分。
于是把牛眼一瞪,直嚷嚷道“什么妾不妾的,不过是件‘玩物’罢了,若给了旁人我还未必舍得,送给孙二哥我却是乐意的紧!”
说着,薛蟠又喊过小厮吩咐道“去吩咐香菱一声,让她先好好拾掇拾掇,待会儿便随孙二哥回府!”
这番话倒闹得贾琏好没面子,赌气自顾自的灌了几杯黄汤,只是想起香菱的身段颜色,这酒水里却总像是杂了一股子酸味儿。
且不提孙绍宗如何顺水推舟的道了谢。
只说那香菱在后面得了消息,先是愣怔了半日,才红着眼睛跌跌撞撞的去寻薛姨妈,等到了薛姨妈面前也不言语,只是跪在地上抹泪抽噎。
薛姨妈也早得了消息,平日里又素喜她乖巧,少不得拉起来揽在怀里,‘亲啊、肉啊’的一通哭喊。
薛宝钗在一旁默默相陪,只等两人将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拉过香菱宽慰道“姐姐,这其中的关节你也晓得,我与母亲虽舍不得你,却也实在别无他法”
“好在那孙大人是个大有前程的,素来又会疼人——姐姐以后去了他家,怕不比跟着我那混不吝的哥哥强上百倍?”
这番话虽与她当初和莺儿说的截然不同,但那时说的是‘妻妾相斗’,香菱去了最多也不过是个姨娘,名分还在阮蓉之下,倒不用担心阮蓉会与她起什么冲突。
那香菱听了却只是掩面啜泣,半响才哽咽道“我……我就是舍不得太太和姑娘……”
听她嘴里只说舍不得自家母女,却半句未曾提及薛蟠,宝钗便知她心里其实已经‘许了’这桩姻缘,于是又替薛姨妈做主,选了一套喜庆的头面首饰与她换上,权当是送的嫁妆。
待香菱打扮齐整,又收拾出两包袱琐碎行李,就听前面又有人来禀,说是因那雨越下越大,凉亭里的酒宴便提前散了,如今孙绍宗正要启程回府,薛蟠便让人喊了香菱出去。
香菱听了这话,先红着眼圈拜别了薛姨妈和宝钗,这才跟着小厮出了怡然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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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凉亭里酒席散去之后,冯紫英带着六七分醉意先行了一步,那贾琏一连讨了两个没趣,也便推说不胜酒力,直接回了自家院子。
因此等在贾府门前的,便只有孙绍宗与薛蟠二人。
孙绍宗这才寻着机会,将那呆霸王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把那香莲送我,可是有什么隐情在里面?”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哥的法眼!”
薛蟠倒也不隐瞒什么,便在那门洞里,将这其中的缘由告知了孙绍宗。
却原来当初买这香菱时,薛蟠与一个姓冯的公子哥儿起了冲突,结果下人们失手打死了那厮,惹上了官司——当时审理此案的正是贾雨村。
贾雨村装神弄鬼一番,竟推说薛蟠已然生病而死,稀里糊涂的结了案。
当时薛蟠自以为得了便宜,谁知事后才发现自己在官方户籍里已然是‘死人’一个,再也做不得官、领不得俸、更回不得金陵老家!
他本就是个不成器的,又因此事不能继承父祖的勋爵,便愈发压不住下面那些管事的,只能眼瞧着薛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王尚书不知从那里听说此事,便以此为筹码,说是只要薛家允了婚事,便替薛蟠了解那桩官司,以后也好继承父亲的勋爵——宝钗便是因此,才力劝薛蟠娶那王氏过门。
既然要彻底了断这桩公案,香菱作为这事的起因,却怎好继续留在薛家?
故此,才有了今日薛蟠二次赠妾之事。
孙绍宗听罢这前因后果,这才消去了心中的疑虑。
正待嘱咐薛蟠以后小心行事,却见那雨中婷婷袅袅走来个妙龄女子。
但见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手持一柄纸伞款款而来,满头珠翠微微乱颤,端庄恬静里又透出些少女娇憨,尤其那眉心一粒天生的胭脂记,恰似那画龙点睛一般,更添许多神采。
再看那身段,虽是裹在裙中,行进间却也能瞧出七分熟三分涩,正是那最堪采摘、磋磨的好时候!
看罢多时,孙绍宗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狐疑的问那薛蟠“这样的美人儿,你当真舍得送我?!”
第93章 释醋意巧纳甄英莲
却说香菱打着纸伞到了荣国府西门,眼瞧着薛蟠与孙绍宗在门洞里并肩而立,脚下便略缓了一缓,不过马上又加快了脚步进了门洞。
就见她先将那纸伞收了,又上前对着薛蟠盈盈一拜,道“香菱怕日后是不能再伺候爷了,还请爷多多保重,莫要再让太太、姑娘担惊受怕的。”
作为一个被薛蟠随手送人的小妾,能当着新主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她是个重情义的女子。
可惜……
“老爷我如何行事,用的着你这小蹄子来教?”
薛蟠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上车、上车,莫要让二哥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