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鸳鸯此时却无心同她斗嘴,略一犹豫,便将晴雯扯到了角落里,把方才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晴雯素来个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听那坠儿竟如此猖狂,立刻没口子的骂道“好个没脸子的小娼妇!当初我就瞧她是个刁滑的,不曾想竟还生了一身的贼骨头!”
当初这坠儿的母亲,还想着把她送到宝玉身边伺候来着,走的正是袭人、晴雯的门路。
原本袭人已经允了,谁知正赶上宝玉查账,两人都被家人牵连着吃了挂落,后来虽被宽恕了,可到底不好再往屋里引人。
于是这坠儿便分派到了邢夫人身边。
故而晴雯对这丫头,倒也还算是有些印象。
随即晴雯又忍不住埋怨“你既知她是个欺主的刁奴、养不熟的家贼,怎得不闯进去责骂几句,也好替那邢姑娘讨个公道!”
鸳鸯无奈道“你这急惊风想的倒简单,她能说出‘拿贼拿赃’的说辞,想来早就钗头藏稳妥了,我若是贸然闯进去,最后却拿捏不住她,岂不更令邢姑娘难做?”
晴雯一想也是,邢岫烟没有在鸳鸯面前点破此事,明显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到尽人皆知。
可若不把事情闹大,依着那坠儿如今的嘴脸,金步摇却如何讨要的回来?
总之,这事情说来不大,可要想刀切豆腐两面光,却着实不怎么容易。
于是两人相顾无言,都是愁眉不展,
其实这事儿和她二人关系不大,若是冷心冷面的,说不得也便任凭邢岫烟吃暗亏了。
可晴雯与鸳鸯,却哪里是这等性情的人?
尤其这几日相处,邢岫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态度,也是颇合二人的脾性。
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两人终于拿定了主意这事儿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摆平,怕也只有借助‘鬼神之力’了。
好在这‘鬼神之力’,孙府之中却是不缺的。
于是两人又仔细忖量了,确认计划有七八成把握之后,这才各自分头行事。
…………
孙府的梅园,是今年春天才改建的,那几十株梅花,自也是春夏之交,才移载过来的,因而至今从未展露过颜色。
可巧今儿一早,就听看守园子的婆子来禀,说是有几株虎蹄梅已然提前绽放,又满嘴跑马的胡扯,把那黄中带姿的花骨朵,同什么祥瑞挂上了钩。
这才引得贾迎春起了兴致,邀约着邢岫烟、阮蓉等人一起过来吃茶赏花。
却说邢岫烟失了金步摇,自不好再提归还首饰的事儿,于是拣选了半副首饰装扮上——瞧着虽不如整副头面齐整,却反显出些俏皮、素净来。
再加上她言谈举止间,没有半点勉强之色,莫说是贾迎春阮蓉几个,便是知根知跟的鸳鸯,竟也不瞧不出半点破绽。
正暗中对邢岫烟的沉稳啧啧称奇,把守花园的婆子,忽又上前禀报,说是坠儿的母亲找上门来,要同女儿说话。
鸳鸯听了这话,便先一步出了园子。
却说那坠儿听闻母亲登门,倒也并不以为奇,只以为她是来探听后事的——毕竟昨天傍晚,坠儿正是借助母亲探访的时机,把那金步摇夹带了出去。
于是她也没多想,装模作样的向邢岫烟高了假,便径往前院去寻母亲。
谁知刚出了花园没多远,就听得前面风声大作,却偏又不见那大风扑面而来。
坠儿心下好奇,紧赶几步出了三门夹道,却见那庭院正中,一条雄壮如山岳的身影,正将一柄形貌狰狞的双手巨剑,耍的水泼不进!
而那呼呼作响的动静,正是巨剑破空之声!
这般威仪,坠儿在荣国府里几曾见过?
当下直看的目眩神迷,心道怪不得这孙大人,被称做神鬼莫敌——那偌大的怪剑被他抡起来,就算是佛陀当面,怕也抵挡不了几剑。
正不转眼的打量着,冷不防几声议论忽然传入耳中。
“二爷这是怎得了?舞剑也就罢了,怎还开了额头的血目?这……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听那声音,却竟是鸳鸯在说话。
不过坠儿听了这话,却哪还顾得管什么鸳鸯?
忙踮着脚仔细打量,果然发现孙绍宗眉心处,正竖着一只殷红的血目。
她哪知这是气血上冲所致?
当下就想起了种种传闻,一时腿肚子都有些软了。
正要赶紧绕开此处,免得被殃及池鱼,却忽又听人愤愤道“可说呢,二爷原本好好的,那只血目也不知怎的,竟被歹人身上散发的邪气给惊动了!”
这回发话的,却分明是晴雯。
“嗐!”
鸳鸯吃惊的叫道“咱们府里怎么会有歹人的邪气?!”
“谁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咱家兴风作浪?就算不怕被官府拿住问罪,难道还不惧死后被二爷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永不超生么?”
晴雯顿了顿,又道“二爷也觉着,咱们府里不可能有人如此胆大包天,琢磨着兴许是过路的歹人——所以才演练剑术压一压身上的血气,若是晚上还能感应到那股邪气,才要在咱们府里仔细搜捡!”
一番话,只听的那坠儿心惊肉跳。
暗自琢磨着,这冲撞了孙二爷血目的邪气,莫非便应在自己身上?
心虚之下,她再看那血目时,便觉愈发狰狞可怖起来,顾盼间,更似是隐隐瞧向了自己这边儿!
当下坠儿直惊的肝胆欲裂,转头奔出百余步远,方才心有余悸的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鸳鸯、晴雯却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她原本立足的地方。
晴雯纠结道“你说她会不会把那钗头还来?”
“说不准。”
鸳鸯摇了摇头,苦笑道“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能不能成,还要看邢姑娘的运道。”
正说着,冷不防回廊往忽有人一人问道“如此说来,方才那个做贼心虚的,便是邢姑娘的贴身丫鬟?”
二女皆是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才发现孙绍宗不知何时已然收招定式,正拎着‘霜之哀伤’打量她二人。
鸳鸯和晴雯忙喊了声二爷,却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不该透露邢岫烟的事情。
“爹爹舞剑!爹爹快舞剑!”
“爹爹剑!”
这时不远处两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接连鼓噪起来。
却原来晴雯和鸳鸯定下狐假虎威的计划之后,并未直接寻孙绍宗分说,而是借了两个小家伙的名头,让孙绍宗在此舞剑。
不过孙绍宗何等精明?
一早就瞧出是有人怂恿的,方才边舞剑边观察着周遭的情势,故而才能及时凑上来,堪堪听了个尾巴。
见两个小的齐声吆喝,孙绍宗无奈的把那大剑往肩头一抗,吩咐道“我眼下没工夫同你们理论,且等把两个小祖宗哄欢喜了,再听你们究竟弄的什么鬼。”
说着,便又到了当中摆开架势,虎虎生风的挥斥起来。
第665章 邢岫烟智纠根底【下】
这一场茶话会,直开到下午方歇。
旁人倒不觉如何,唯独邢岫烟全程强颜欢笑,早已是身心俱疲,恨不能立刻回到客房倒头就睡。
然而金步摇的事情不解决,她又如何能睡的安稳?
可这事儿究竟该如何处置呢?
邢岫烟一时有些茫然。
要说她也是个聪慧的,可毕竟年纪还小,如今又孤身一人客居它乡,便是能想出些主意,又哪里施展的开?
唉~
难道真要把这些首饰带回荣国府,由着父亲拿去充作赌资?
然而邢岫烟又绝不愿意,如此糟蹋别人的好意。
于是自那茶话会上回来,她便枯坐在梳妆台前,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该如何让坠儿乖乖就范,又不至惊动孙、贾两家。
殊不知就在她烦恼之际,那坠儿也是心焦的不行。
在外面热锅蚂蚁似的,转了足有百十来圈,眼见得日头渐渐西斜,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径自挑帘子进了里间。
“姑娘。”
这一声姑娘喊出,邢岫烟却并未回头——盖因她眼下也还没想明白,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坠儿——故而随手拿起粉饼,假做正在补妆的样子,口中不咸不淡的应了“怎么,有事吗?”
这淡淡又疏离的态度,倒让坠儿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心下隐隐更有几分恼恨不就是跟邢夫人沾了些亲戚么?家里穷的什么似的,亏也有脸在姑奶奶面前摆架子!
只是这些心里话,她到底是不敢说出口的。
勉力压制住鄙薄的嘴脸,坠儿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支金步摇,我实在是没瞧见——可咱这屋里也没进过外人,要么您再翻一翻那妆匣,兴许是看走了眼呢。”
那妆匣邢岫烟也不知翻看了几多遍,梳妆打扮时,更是在那些首饰中反复挑拣,却如何会看走了眼?
但听得坠儿似乎是话里有话,邢岫烟还是随手翻开了妆匣,几根葱白也似的指头在里面略一撩弄,就见一支金丝掐花、挂翠为蝶的金步摇,颤巍巍的展露在眼底。
金步摇竟真的妆匣之中?!
邢岫烟一时间险些惊呼出来,但随即脑海中便闪过许多疑问。
这支金步摇,无疑是坠儿重新放回来的。
可上午时,自己想方设法威逼利诱,她都无动于衷,甚至气焰嚣张的想要反咬一口,这会儿怎得又不声不响的改了主意?
再者说,她既然是暗中把金步摇放进了妆匣里,哪么便只需等着自己发现便是,又何必画蛇添足,主动让自己翻找呢?
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想到这里,邢岫烟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悄悄将那钗头收入袖囊,又对着铜镜演练出一副恼怒的模样,这才回头娇叱道“你先前出言不逊也就罢了,怎得事到如今还敢诓骗我?!”
诓骗?
这下却是轮到坠儿不明所以了。
上午‘凑巧’撞见孙二郎舞剑的戏码之后,她终究抵不过生前遭罪、死后受刑的恐惧,硬着头皮向母亲讨回了那支钗头,悄没声放到了妆匣里。
也正因是为念及,孙绍宗晚间还要‘查访’邪气,她才等不及邢岫烟自己发现,主动跳出来画蛇添足。
谁曾想邢岫烟失而复得之后,非但不喜,反而着恼起来?
“姑娘?”
坠儿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邢岫烟做声作色的一拍那妆匣,直弄的哗啦啦作响,口中愤然道“你且自己过来瞧瞧,这里面哪有什么金步摇?!”
“这怎么可能?!”
坠儿大惊失色,紧赶几步到了近前低头扫量,却见那洞开的妆盒里,数件金翠首饰交映生辉,偏偏就少了那支蝶恋花的金步摇!
她哪里想的到,这竟会是邢岫烟偷偷藏了起来?
当下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怎么会?!我响午时,明明把那钗头放进……”
啪~
不等她把话说完,邢岫烟便把那金步摇拍在了桌上,噙着银牙冷笑道“好个问心无愧的丫鬟!却不知事到如今,算不算人赃俱获?!”
坠儿只惊的瞠目结舌。
正不知该如何狡辩,邢岫烟眉毛一挑,又疾言厉色的呵斥着“跪下答话!”
坠儿被她气势所慑,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而她这一跪之下,气势顿馁,自然更抵不过邢岫烟微言大义。
只三言五语,便被坦白从宽的许诺引诱着,把自己如何偷走首饰,又如何被孙绍宗血目所迫,不得不把钗头换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坠儿依旧是当局者迷,邢岫烟听罢之后,却是不由的满面羞惭、心怀感激。
当初同船北上时,她就从薛宝琴口中,得知了血目的真相,自然晓得那绝不是什么‘受到邪气侵袭’,而是舞剑时血气上涌的结果。
也因此,邢岫烟只稍一琢磨,就猜出此事并非‘凑巧’,而是有人设局,故意恐吓坠儿!
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会是鸳鸯、晴雯先斩后奏的结果,只当是孙绍宗一力操办的。
因而心下不觉便生出许多涟漪来。
自从离开苏州以来,她可说是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唯独孙绍宗屡屡出手相助,又体贴的照顾自己的颜面,不是假手于人,便是装成是意外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