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原本曼穆哈对阿爸的这番谨小慎微,也颇有些不以为意,觉得凭借山寨的地利天险,足够让孱弱的汉人官军有去无回。
但最近乌儿寨、瓦楞寨、尤其是圣地纳赫兰的先后陷落,却无疑印证了阿爸当初的说辞。
或许……
佟溪蛮当初真不该搀和进来的!
父子两个正相顾无言,外面却忽然嘈杂起来,曼穆哈不满的挑起毡帘,正待发泄几句,目光却忽然一凝,紧接着脱口惊呼道“木图,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图?!
沙利夫听了他的惊呼,也不禁跳将起来,大踏步向外迎去。
到了门前,却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壮硕少年,正大步流星的赶将过来,却不是留守在寨子里的二儿子木图,还能是谁?
“阿爸、曼穆哈!”
那木图眼见父兄都迎了出来,立刻挠着头憨笑道“在寨子里实在待的气闷,我就瞒着阿妈偷偷找过来了。”
曼穆哈听了这番,便忍不住开口责骂,埋怨他不该胡来,惹得阿妈担心。
但沙利夫却晓得,自家这二儿子看着憨厚,内里却比别人多着些心窍,断不会只因为气闷,就偷偷从山里出来。
于是他忙将木图带进大帐,细问究竟。
这一问之下,木图才终于吐露了实情。
“阿爸!”
就见他噗通跪地,急道“咱家寨子,已经被那三目魔头打破了!”
“什么?!”
虽然已经猜到,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突然听说老巢被官军给抄了,沙利夫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颓然的向后退了半步,又急忙催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寨子……寨子难道已经和乌儿寨、瓦楞寨一样,被官军给……给……”
说到后面,他面色紫里透黑,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爸别急!”
木图见状,忙宽慰他道“寨子虽被官军打破了,却并未有多少损失……”
“这是什么鬼话?!”
曼穆哈恼道“谁不知那三目魔头最爱吞人魂魄,不杀上个百人,如何肯罢休?!”
沙利夫却隐约听出,事情似乎还有转机,略一迟疑,便试探着问“莫非官军是想让咱们做……帮着做些什么?”
“倒没明说要咱们做什么。”
木图摇了摇头,道“那三目魔头只说咱们的寨子风水不错,以后他会常来常往,至于里要不要将里面打扫干净,就看阿爸你是不是一条好……”
顿了顿,他忙又改口道“就看阿爸您识不识时务了。”
虽是及时改口,但沙利夫又怎会猜不到,那汉人将军说的是‘一条好狗’?
不过他眼下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
官军这分明是想拿寨子未来的安危,来逼迫朵思寨蛮人、乃至整个佟溪蛮重新站队。
而依照官军之前表现出来的实力,朵思寨恐怕再怎么堤防,也难以抵御官军的袭击。
然而……
这时候若是背叛联军,朵思寨还不是死路一条?
与其如此,倒不如主动向康溪蛮求助,率一部分兵马回援朵思寨,然后干脆举族迁徙到康城附近。
这样一来,还能揭穿三目魔头不在城中的真相,让联军上下少些顾忌!
正这般想着,木图忽然又道“对了,那三目魔头还说让阿爸您多想一想,别急着拿主意。”
多想一想?
难道官军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沙利夫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敢贸然行事,只悄悄派出耳目,探查周遭的风吹草动。
是夜。
有花溪蛮十数人,狼狈逃窜至东面大营,言称官军一日间,打破花溪蛮两个村寨,所屠近千。
次日,又有一个花溪蛮村寨被打破的消息传来。
花溪蛮上下为之惶惶。
同日,联军对五溪城展开试探性攻击,却被官军以火器迫退。
腊月二十八。
联军在南北东三面虚张声势,却从西面发动猛攻,一度占据城墙南段,最终又被卢剑星率队击退。
腊月二十九。
联军摆开堂堂阵势,开始发动四面强攻,官军伤亡骤增,城中民心不稳。
同日,埭溪蛮两座寨堡被官军攻破的消息,传入联军之中。
与此同时,汉人官军之中有佟溪蛮人效力的消息,渐渐在联军里散播开来,矛头直指朵思寨。
直到此时,沙利夫才终于恍然,原来官军所谓的多想一想,竟是故意设下的圈套。
然而也已经悔之晚矣。
腊月三十,汉人年节。
巽溪蛮村寨被攻破的消息,如期而至。
联军中尚未被官军袭扰的,只余下佟溪蛮和康溪蛮两族。
同日,官军曾经到过朵思寨,却秋毫无犯的传言喧嚣尘上。
是夜。
康溪蛮大头领奎仑,召集五族首领议事,似有责问佟溪蛮之意。
沙利夫惧不敢往,乃秘使其子在营中散播谣言,宣称康溪蛮欺佟溪蛮实力不济,意图吞并佟溪蛮,驱为攻城苦力。
连日来佟溪蛮饱受排挤,各寨蛮人早已心怀怨愤,得此谣言竟信以为真,由是举族连夜弃营而走。
沙利夫更派人将营中督造的攻城器械,沿路堆积焚烧,以阻挡四族追兵。
联军士气由此大衰。
广德十二年正月初一。
联军掀起攘内与安外之争,最后由康溪蛮大头领奎仑力排众议,督率联军继续攻城。
同日,巽溪再被官军攻破两座城寨。
正月初三。
联军之中谣传又起,多言沙利夫假借奉命回师追击官军为名,骗开花溪蛮多座村寨,将妇人财物劫掠一空。
是日,花溪蛮中多有私自逃奔者。
联军大乱,再无战意。
正月初五。
联军惶惶而退,因兵力仍众,城内官军未敢追击,但途中与佟溪蛮多次冲突,双方死伤难以计数。
正月初八,花溪蛮大头领齐木托,在自家山寨附近遭遇官军埋伏,山石滚木齐下,所部一千两百人折损过半。
齐木托率败兵遁入寨中,又被官军尾随击破,一时满门尽诛,花溪上游浮尸逾千,堰塞成湖。
正月十八,沙利夫率领佟溪蛮所余十七个村寨,联名向朝廷投诚。
正月底,陆续有花溪蛮村寨,向官军投诚。
二月初,孙绍宗正式上书朝廷,言称无需大军征讨,只所部千余人,汇同五溪州原有守军,便足矣荡平蛮夷。
广德十二年三月,朝廷改属孙绍宗为正四品招讨使,总揽五溪平乱一应事宜。
孙绍宗上任之后,旋即尽收佟溪蛮、花溪蛮青壮,充为官军前驱,逐步侵入大山腹地。
蛮人被迫彻底转入守势,集中兵力依仗山险负隅顽抗。
此后孙绍宗坐镇五溪城中,官军多以蛮人奸细赚开寨门,逐使蛮族内部互相猜疑,连寨自保之策不用自破。
而更多被孤立的蛮人,又不得不向官军投诚乞活。
于是至广德十二年秋,双方兵力优劣逐渐逆转。
广德十二年九九重阳。
招讨使孙绍宗会盟纳赫兰,聚得蛮人仆从军一万三千有奇,以两千官军督之,围攻五溪蛮族最后的堡垒——康城。
自九月底,苦战到十月二十六,康城乃被攻陷。
是役,双方蛮人损失逾万,五溪蛮族元气几乎丧尽。
大统领奎仑头戴王冠服毒自尽,其妻女飘没于乱军之中。
事后,孙绍宗下令焚毁康城,大火燃起两日方熄。
自此,五溪蛮乱大致荡平,只剩下少数生蛮,缩在穷山恶岭负隅顽抗。
十一月中旬,孙绍宗请旨将蛮人迁出山区,择其精锐就地整编,发往云贵边军效力。
余者皆改风易俗,禁蛮言蛮语,教以中国文字,改为汉人名姓。
又因蛮人青壮死伤过甚,没死的也多发往云贵,故族中妇人多攀附汉人为妻妾,并借此杂居而处。
至广德十三年夏,五溪境内虽不敢说大治,却基本当的起‘安定’二字。
广德十三年七月底,孙绍宗奉召卸任还京,数万百姓夹道相送,其中竟还杂了不少蛮人。
出五溪城,行六七里,收万民伞八柄,留遗爱靴九双,赤足始得成行。
此后数年间,五溪州内多有立三目生祠者,其中尤以蛮人为甚,初时只为安汉人之心,后竟渐渐忘却初衷,笃信其为神灵转世,每日尊奉不辍。
第601章 南麟北走金钗聚【上】
金陵城西,高溪街,薛府。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乌云……岛云蒸大海,大海……大海……大海……”
犁牛侧卧也似的山石前,一名宫装少女端坐在矮几上,口中连吟了几声‘大海’,那美玉素琢似的眉眼,却是越皱越紧。
忽地,她将身子往前一扑,颓然的伏在了矮几上,口中连声叫道“不成了、不成了!这整日里闷在家中,却哪还生的出什么诗情画意?再这般下去,日后我嫁了夫婿,也定是要被嫌弃的。”
口中哀怨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却越过葱白也似的腕子,偷偷往对面亭中瞄去,顾盼间星眸流转,却哪有半分颓唐烦恼之意?
旁边两个侍弄笔墨的小丫鬟,听她为了能出门游山玩水,竟不惜拿未来夫婿做筏子,都不觉掩嘴闷笑起来。
便连凉亭中几个仆妇,也忍不住相顾失笑起来。
唯独居中一把逍遥椅上,某个体态雍容的妇人,却是垂眉低目毫无反应,似是早已经沉沉睡去。
“母亲当真睡着了?”
等了半晌依旧不见回应,少女撅起小嘴,无可奈何的重新坐正了身子,捻起一支如椽大笔,顺手往砚台里一搅,悬腕在那铺开的白纸上挥毫泼墨,只顷刻间,便写就了一首五言绝句。
将那毛笔小心倒转了,递给捧着笔洗的丫鬟,少女‘豪迈’的将那首诗举起老高,先胡吹了几口大气,又摇头晃脑的吟诵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念完之后,少女将那纸重新往桌上一铺,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闷着嗓子老气横秋的叹息道“唉,此诗气象非常、立意不俗,只可惜失之于粗疏,到底称不得形神兼备——依老夫之见,作诗之人定是还欠了些历练,若能任其饱览湖光山色、海阔天空,日后必有一番成就!”
没等她把这番话说完,旁边两个小丫鬟,都已然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而少女一面装模作样的品评着,一面又偷眼往亭中望去,却见母亲依旧高卧在逍遥椅上,半点该给的回馈也没有。
“莫非真的已经睡着了?”
少女小脸一垮,俏皮的扁了扁嘴,起身离开矮几,闷闷不乐的到了一旁的曲水流溪前。
把鲛帕往大石头上一裹,侧坐着褪去鞋袜,将两只鲜菱嫩藕也似的赤足,一股脑都浸进了溪水之中。
时近中秋,虽说闷热未退,可到底比不得盛夏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