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夜里,午时的酒逐渐醒了,湖霖翻看着陈健写的闽城的一些中低层的调查,越看心里想的越多,竟不再是之前那种淡然以为可以随意一看的态度。
里面涉及的东西很多,但是最高也就是中上层,再上层的陈健也接触不到。
可仅仅是关于中层和底层的内容,却已经让湖霖看的津津有味。
从中底层的生活现状、对未来的追求、想象、每月的收入开销、希望有什么样的法律、对未来有什么担忧、钱从哪来从哪出、能买得起什么买不起什么……一笔一笔写的清清楚楚。
湖霖从不知道原来底层和中层的一些人迫切想要的东西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法律会被支持有些为什么会被反对,这一切从钱这个问题上都有解释。
如果换个角度去写,真的是可以做到像是一加一一样的效果,可以推断出哪些东西可以售卖赚钱哪些东西未必是赚钱的——同样如果用在别的地方也可以。
上面没有画半张饼,却可以证明湖霖画的那张饼此时根本没戏,完全就是算出来三个一相加等于四。
而且就这上面的内容来看,此时就算不是阳光明媚,但至少在闽郡一代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原来这些看起来好像毫无意义的事,竟然也可以写成这样?”
连连翻看,上面的内容本就不多,湖霖看书又快,不多时翻,竟又看了一遍,连连点头。
及至天亮,湖霖还是没有睡意,竟然提起笔将那几页纸誊抄了一遍,随后展开了一张纸,开始写信。
“见信如唔。上回的信我已收到。”
“不知道你还记得上回我和你们提到的那个叫陈健的人?我想你们一定记得,那幕戏如今也在都城演出了吧?还有那番关于海燕的颂歌,你们也都很喜欢。”
“他如今开了一个商社,许诺商社每年盈利的一半都会投入济贫院,给那些穷苦的孩子们买些吃食衣物,这是好事,我已经答应他帮他经营管理商社的事,还有了个经理的新名号。”
“我这边估计下一次议事会推选,仍旧不可能被选为前往都城参与国人议事会,也就不可能发出声音,你们那边想来也是一样的。本来我已经绝望,但是看到这个商社,有想要做些事。”
“他说既然议事会成员并非专职的也不是领取薪资的,那么我忙碌商社的事也并不影响平日我该做的事,还能为那些穷苦的孩子做一点点微博的事,他说服了我。”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后悔当初写的那本年轻的书了。不是因为后悔我失去的家产和遗产,而是后悔那时候的年轻。在书里,我设想的正是很久前咱们夏国初立时候的情景,可最终还是需要一个大家推举出的一个理性的、哲人的、拥有无上权利的王。”
“可是村社乡郭尚可,偌大华夏如今南北往来尚需月余,又怎么可能实现的?那个叫陈健的人说我画了张根本抓不到的饼,我深以为然。”
“而且如今有些人还拿着我年轻时候写的书,去做我们反对的事,他们渴盼的只是无上的权利。我希望在都城的诸位党朋不要被他们所欺骗,他们所走的路和我们想走的并不一样。”
“按我那本书里的设想,可能华夏要分裂成数千个小小的城邑自治才行,这绝对是一场灾难,至少现在看起来是。”
“这些都是我所后悔的原因,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收回那本书,毕竟有些美好的事情总是人们所期待的。”
“对了,今天我和陈健相聊的时候看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小册子,我誊抄了一遍,一并寄过去,希望你们一定要仔细看看。”
“我们认为别人想要的,未必是他们想要的,因为我们是出于怜悯。为什么怜悯?因为我们自觉高出他们一等,所以才有怜悯。有怜悯遮住了眼睛,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未必是真的。”
“咱们这群人有如我一样的父母巨富、有北邦旧国的贵族、有父母俱为高官的、也有学识名满天下的,所以我们从未发现原来我们眼中的怜悯竟是源于我们心中的高高在上。”
“给你们寄过去的小册子很有意思,不过里面写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闽城,那么别处到底是什么样呢?”
“在看到这本小册子之前,我们以为我们知道一切,我们就是善良与怜悯的哲人与理性的王的候选人。”
“而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知道的只是我们以为知道的。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写出这样一份,放下我们的怜悯,用一种麻木与看到事实的态度去知道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会完善在闽郡剩下的内容,也希望你们尽快按照那上面的样式完成其余地方的内容,汇编在一起,这是很有用的东西。”
“好了,提起笔,竟然不知不觉说了太多关于陈健的事,不过我觉得还没有说完,或许以后等到都城相见的时候再说吧。”
“最后再说一句关于他送给我的话,如今风平浪静,让我在河边钓鱼以资饥困之人,我会这样做的。”
“另,闽郡如今女织工的钱都是发到女织工自己的手中,看了陈健的小册子我才知道,原来钱发到女人手里才意味着女人成为了人,在家中有了说话的权利,而不是靠通过一条法律去改变的。他那本小册子写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因为前几年的那场风波,有些底层的男人没有什么劳作,只能靠女人去纺纱织布赚钱,于是夫妻之间的事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是咱们从未注意过的事,也从未想过这其中原来还有这样的联系,所以如果你们也想办点力所能及的事,未尝不可以让那边的女工直接领到钱而不是交到男人或是父亲手中,很小的改变,但是千里之堤也不过是微小的砂石累积的。”
“就到这里吧,祝你们一切安好。”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了一遍,将誊写的那几张纸一同折叠,装在了一个纸袋中。
寄信是昂贵的,但是驿站只要给钱就是能寄送的,而且是收信的人给一半寄信的人给一半。
湖霖提起笔,写上了地址,那是都城的某处,而且显然是一处贵人聚集的地方,是在宽敞明亮的东区。
收信人的名字是兰琪,显然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写完最后一个字,妻子从背后伸出手,抢走了剩余的半杯浓茶。
看了看信上的名字,却埋怨了另一件事,说道:“又是一夜不睡?去睡吧,我去把信寄出去。今天不是旬休日,驿站那边有人的。”
湖霖握着妻子的手,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笑着回到了小屋中睡去。
……
写着很多关于陈健的事的信到了路上、学宫的小册子也准备刊行的时候,陈健终于忙完了闽城里要做的几件事,商社还需要时间慢慢准备,不用着急。
商社的不完善的制度也都交到了湖霖手中,湖霖也在忙着招收雇工和人,顺带准备着计划一下到底该做些什么生意。
交过去陈健也就放心了,收拾了自己所有的钱和票据,装满了大箱子,带着六支枪,父亲给找了四个帮助过的亡命徒。
骑着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闽城,满怀期待地前往南安县。
第四十六章 最好的时代
一路向西,身跨白马,随行四人各具枪剑,竟是有那么一番西游之意。
唯一不足便是路途太短,沿路又不荒芜,到处是人家土地。
大片的土地连在一起,种植着各样的作物,偶尔会看到高耸的风力磨房或是在河边看到水力作坊。
除了陈健之外,随行的四人是没心情欣赏这样的田野风光的。
随行四人中领头的姓赵,名字已无考,那三人常称其为四哥,大抵陈健可以称其为赵四。
赵四穿衣喜好短衫,经常赤膊,主要是为了露出自己身上的几道疤痕。
尤其是手臂上一处酒盅大小的更是值得吹嘘,那是在战场上被炮弹砸起的石头弄的。
这四人都是好勇斗狠之徒,懒得劳作,亦无多少钱财,吃喝嫖赌恐吓游荡,打仗了便参军去劫掠一番。
当初这四人因为赌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被人吊在海中毒打,陈斯文救过这四人,算是有些恩情。
会偷、会抢、能打、只要给钱足够就敢杀人放火,也没有妻女牵挂,又多少讲那么几分市井狐鼠之义,正是如今可用之人。
陈健也知道这种人其实靠不住,正牌的流氓无产者,然而他又不准备造反,用这些人来欺压雇工、打砸别家店铺那是完全可用的。
这时候开个手工业作坊那必须得有专职的打手,一方面对内,另一方面若是有些技术革新之类的事触动了那些小手工业者的利益,断了人家财路,又不肯让利,人家自然是要反对的。
反对不能只靠嘴皮子,稍微不注意可能就得纵火群斗,几个亡命之徒那绝对是干这种事的首选人物,到时候谁来反对直接腿砸断。
陈健既要用到人家,又知道这种人好个颜面,便也不称其名,只是四哥四哥的那样叫,拿出些钱财与其买些酒肉,三两日之内竟都有相见恨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