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粟岳笑了笑,心说真心支持现在首领的只有他自己家族的那些人,只要能够快速平定,城邑中的大部分人还是会支持胜利者的。
然而他对陈健的话并不相信,觉得陈健想的简单了。能在三五日之内平定结果不言而喻,可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在三五日之内东下三百里攻下城邑?
“姬夏想的很好,可做起来很难啊。前些年我与东夷交战,围城数月,难以攻克。城墙虽然不高,可是攀登不易,只能围困断水。况且一旦围城,死伤必重,到时候即便咱们是有理讨伐,城中众人又怎么会接受那孩子?我哪里能不知道越快越好呢?”
陈健闭眼算了一下日子,思索了一番,自信地说道:“夏与亲族盟誓以来,不曾出力,却多得亲族眷重,心中难安。这一次平定之事,夏愿尽力。今日是七月初九,粟岳首领现在便可派出使者前往亲族通知此事,夏自有办法在七月二十之前平定乱局。”
第五十七章 武装干涉(三)
“素闻夏城人善战,戈矛锐而战车锋,驰骋草原驰援卫邑,我虽然不曾亲见,可单是听粟禾说起就能猜想到夏城族人战阵中的勇武。”
“只是……这里并非草河,姬夏身边也仅有百余人,若在平地上,仗战车、惊雷之势,姬夏取胜并不难。可是那城邑濒临东夷,常年征战,族人愚钝未必知晓那人的错误,或被蛊惑与姬夏死战。又有土墙、壕河为依,必不肯与姬夏野地浪战,我只怕不能速胜,折损了姬夏的名声,又让他有所防备,再者杀伤城中族人,仇恨越深……只怕他们投了东夷,失去了这一城亲族。”
陈健心下暗暗摇头,明白粟岳此时犹豫不决的原因,无非是担心一旦不成功,不但干涉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失去了一个城邑的支持。
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心中打好了草稿,故作真情流露地说道:“想几十年前,华粟同盟之时,哪一个氏族推选首领时不需要各个亲族的首领在旁?如今纵然会盟了,粟岳首领被尊为氏族盟首,可哪里有几十年前亲族之盟的样子?战乱不平,戈兵四起,为了首领之位亲族相残,这不是夏所想看到的亲族。”
“夏城诸姓得到祖先指引,自山林中走出,重回亲族,夏一直不敢忘却祖先的指引,但求兄弟亲族之间不再流血。天下安定亲族不残,只有如同几十年前团聚一起共奉首领定于一城才行。只有到那时,亲族之间方能不再流血,这是祖先所期盼的,夏不敢不从。”
“若亲族城邑能够再定于一,夏即便战死也心满意足,更别提什么名声之类,那又算什么呢?这一次的事,就是让要会盟的各个氏族城邑知道,既然已经会盟,再不是当初一城一邑各行其政的时候了。”
“要让各个氏族知道,誓言既出,如果违背是要被惩罚的。之前我已经说了那人做错的几处,先推首领后商安葬、亲族之间不和厮杀种种这些,都是他的罪错。”
“正如律法规矩一样,惩罚那些犯错的是人,不是为了杀掉他们,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去犯错啊!纵然夏兵败,可至少能让其余氏族的人看到不遵守规矩誓言的后果,纵然失去了一城的亲族,却也多出来几十城近百姓的遵守誓言规矩的亲族啊!”
粟岳听得连连点头,嘴上不住赞赏陈健的心思,心里只信了一半。只是夏城远在草河,那城靠近东夷,东西相隔千里,他想不通陈健为什么如此热心,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理由?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听就好,粟岳明白陈健能带着氏族从山中走出短短时间内筑城建邑连败戎狄,肯定不是那种鲁莽无知的人,说的如此坚决,难道真有办法在十天之内平定这件事?
如果能,那就太好了,拖得越久,人心一稳,那就会越发麻烦。平定后,自己作为同盟首领的威望又能上去一番,其余城邑的人也不必担心,他可以暗中与各个城邑首领缔盟:将来只会支持他们的嫡系血脉继承首领的位置,将氏族同盟变为家族暗约,二十余城近百氏族相互支持暗中变革推选制为子嗣继承制,但联盟首领的位置不在此列,这样各个首领都不会反对。
一举两得的关键,就是陈健是否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快速平定这件事。
看着陈健坚定的神情,心下琢磨了一番,最终下定决心,这一次要出面给陈健背书,于是朗声道:“好!既然这样,我便着急亲族首领前来,将那人的罪状告知众人。我便让粟汤带上城中最强壮善战的二百勇士与姬夏同往,将会盟时的玉斧暂交姬夏前去问罪,我与诸位亲族在粟城等着姬夏的消息!”
陈健连连拜谢,便将出征的日子定在后天,还有很多名正言顺的套路要走,这一点马虎不得。
粟岳自去准备的时候,陈健也迅速带人前往了山岬岛,将这次出征的事告诉了夏城人后,让他们不要说出去。
这一次前往粟城,他带的人不少,工匠、学童等等,新军只带了一百,这一次肯定要都带上,担心山岬岛上出问题,便大张旗鼓地让人通知岛上的夏城人,说是夏城又沿陆路来了千五勇士,已经靠近大野泽,让岛上的人去接应帮着运送粮食,准备一同筑城。
暗暗告诉榆钱儿这几天改善下岛上的伙食,适当给那些年老身弱留在逃奴岛的人分发些粮食盐之类,暂时不要有任何激化矛盾的事。
“哥,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根本不想反抗,昨天你没在,没听他们吃饭时候说的那些话呢。你这一次要去多久?”
“多则两月,快则一月。”
“那等这附近的树木砍完之后,又干什么?”
“工匠都在岛上,让他们领着建造陶窑砖窑炭窑,不要在清理出的这片空地上建,适当靠西北。砖窑陶窑建起后,便在现在清理的空地上挖掘黏土,这里都是堆积的黏土,正适合烧砖筑墙。挖出的土坑要纵横成道,将来灌上水作为城邑内河,方便转运,也省了修筑道路。一时间也做不了许多,挖土的时候就先挖一条主干吧,四步宽,高于湖面就行,引岛上河溪为源,如何水平你也知道,做就是。等我回来后再与大野泽贯通。”
“你是说,这里要建一座以水为路、烧砖为坯的城邑?”
“不止呢。将来呀,这里会是大河最大最美的城邑,你等着看吧。”
陈健蹲下身,大致地画了一下自己的构想,听得榆钱儿睁大了眼睛。
看着身后砍伐烧过后灰蒙蒙的土地,榆钱儿从哥哥的话中幻想着将来这座可能封给自己的城邑的模样。
红砖碧瓦耸立,运河笔直如矩,耕田寰圆如规,城东作坊林立黑烟顿起,城西犬马相声嘶鸣,渡口处百舸平齐千帆林立,面朝大泽,看湖天一色;身临高台,嗅荷苇共香。
单是想象,便觉得有些醉了,连连摇头,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现实,想的多了可就少了日后的惊喜,伸出手捂住眼睛耳朵,可心却堵不住,总不停地幻想着,忽而觉得那黑烟浓密哨声不歇人们排队吃饭做工耕田的场面,就是所有幻想中最为让她陶醉的,如果……如果那些作坊排列的都整整齐齐的那就最好了。
等她从那些幻想中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陈健已经带着人乘船离开了,冲着远处的远影默默祝祷了几句,回身继续忙着让那些人劳作。
夏城也是从无到有的,人有了,新城还会远吗?
第五十八章 武装干涉(四)
七月十二,粟城。
东边城邑的使者在这一天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粟岳祭拜祖先后当众宣扬了新选出城邑首领的几大罪责,并要以亲族兄长会盟萌首的身份,代替祖先教会自己走错路的兄弟遵守规矩,这是言顺。
随后陈健双手接过象征着会盟后武力的一半玉斧,暂时由他代替不能远征的盟首问罪东城,此时此刻陈健所代表的是同盟的规矩,是以同盟规矩执行者的身份参与这次干涉而非以夏城首领的身份,这是名正。
一番洋洋洒洒的粟誓从祖先开始追忆再到东边城邑违反规矩为止,让粟城的使者传遍四方,同时邀请各个亲族首领尽快前往粟城相会。
陈健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各种皮筏子、木船、树皮船等准备完毕,夏城的一百军士与粟城的二百勇士一同登船,粟汤指挥粟城的兵士跟随陈健同行。
三艘帆船一艘作为陈健与粟汤的旗舰,那座城邑首领的儿子也在其中,他必须而且一定要去,否则陈健的身份就很尴尬,即便有盟约和借口,仍然是侵略者,带上他则就完全不同了。
另外两艘中,一艘满载着陈健准备的各种作战用品,另一艘则准备了一万五千斤的干饼炒面和肉干,可供三百人食用二十天。
基本上就算是破釜沉舟有来无回,不过只要拿下城邑,吃喝自然有人供给。
除此之外,并不携带其余的东西,一切就求一个快字,在东边的城邑稳定下来之前,快刀斩乱麻,每耽搁一天对面城邑平静下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这是粟城人第一次凭借大河水运做快速的战略机动,夏城人很久前尝试过一次,并不新奇。
省却了走路的时间,也不需要晚上扎营小心敌人偷袭,更不用说需要走满是荆棘只有脚印的小路了。
三百多人每天的行进速度将近百里,人越少走的也就越快。
粟汤还从未见过这样打仗的办法,以往打仗都是选定好平地山谷,两军靠近各自叫骂,然后列阵厮杀。对于城邑也大多数围而不攻,更不要说这种三百里奔袭的事。
只是一个城邑少说数千人,自己和陈健手里的兵士加在一起不过三百,真的能攻下一座城邑吗?
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对陈健已经相当敬佩,觉得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超过自己许多,也很明白夏城的技术、战法会影响到各个氏族,这时候谁先学会了,将来谁的名望就更高。
带着这种信任,或是一种盲信,他没有提出质疑,而是很恭谨地听从陈健的意见,自己暗暗学习如何约束如何赏罚。
陈健一路上基本都站在船头,暗暗记下大河下游哪里有曲折哪里平缓哪里湍急,遇到支流便会询问向导河流的流向,附近的城邑等等。
有时候也会问往年那些地方容易决口,哪些地方容易改道,以及那些地方发生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或是发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动植物、石头等等,有传说他也会仔细听听。
每隔百里他都会取下一罐水晒干,看看干剩后的泥沙剩余多少。
晚上便根据估算画着根本没有比例尺的地图,琢磨着那里的河弯将来取直,哪里的可以决口改道等等,如今人烟稀少,破坏也就最少。
粟汤看陈健关系的全都是些与即将到来的大战毫不相干的事,自己内心些微的不安也平定下来,可随后又有些嫉妒地叹了口气:自认为自己在城邑中已是相当聪慧的,可到现在还想不出如何破敌,对方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是安定自若想来早有办法。
三天后,带路的向导告诉陈健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城邑了,陈健看看天色还早,叫人停下船,暂且休息吃饭,等到下午出发,在傍晚时候到达。
此时的组织力并不支持夜战,但同样夜晚也会让双方的人数抵消,粟汤以为陈健是准备夜晚偷袭,心下忽然又舒服了些:和自己想的差不多,自己想了三天觉得唯一可以决胜的办法就是趁夜偷袭,只要杀了城邑首领,城邑之子再做安抚,一切就会安定。
傍晚时分,船停泊靠岸,再向前十余里就是城邑,此时金乌将坠,圆月初升亮如黎明,可城外已经没有人了。
陈健叫人从船舱中搬出一些东西,分了十余人,又从粟汤那里借了二十余人,将一些绸布做的口袋分给这三十人。